她就要死了。死了以后，天下會如何，她的選擇，沒有對錯，全憑運(yùn)氣，那么她的運(yùn)氣，又會是如何？

    死了以后，她會如何？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樣？會有輪回嗎？會有地獄嗎，會有凈土嗎？她將見到生前的故人，還是永眠于一片黑暗之中？

    不論如何，她終將要離開這宮廷了，死終將是新的開始。生前，她算是活明白了，算是對得起自己，死后不論有何境遇，徐循想，我總是會繼續(xù)這么走下去。

    她終于能出去了。

    就像是誰攥住了她的心臟狠狠地甩動，她忽然間無法喘氣，眨眼間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心跳聲向她沖來，一陣接一陣的狂呼。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屋子的驚呼，再也無法傳遞到她耳內(nèi)，徐循覺得自己升上了高空。

    她還在不斷上升，宮城已成腳下的一個小點(diǎn)，京城亦只是黑暗中燈火連綿的一塊大方田，她向著明月而去，暖和的夜風(fēng)吹著她的衣袂，她聽見自己的笑聲，清脆玲瓏，像是一串鈴鐺在桂樹下?lián)u曳。

    “小循，這里走?！笔堑穆曇粼诮?，他從巷口走出來接她，“要認(rèn)得路呀，在這里往右一拐，便是家啦。”

    “哎！”她輕快地說，仰著頭甩著辮子，一蹦一跳，跑向了爹的方向。

    一道白光如電乍現(xiàn)，伴隨最后一聲宏大的悶吟，徐循的世界，永遠(yuǎn)安靜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會有一到兩章的后話

    不知道是今晚還是明天。

    公布下徐循死因啊，病毒性心肌炎……過生日的時候已經(jīng)是潛伏期快結(jié)束了。這個死法其實(shí)還算好，比較突然，不會特痛苦拖很久什么的

    第301章 余韻

    善化大長公主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又對著牌位施了一禮，這才直起身來，對桌上香火道，“娘，我們走了。”

    張駙馬在旁道，“來，囡囡，給太姥姥行禮了?！?/br>
    三四歲的小姑娘，才剛學(xué)一點(diǎn)兒禮儀，栽下去就起不來，大長公主和駙馬相對一笑，親自俯身將她抱了起來，跨出祾恩殿以后才交到養(yǎng)娘手上，大長公主自己和駙馬一道，在專供謁陵人歇息的廂房內(nèi)坐了下來，先洗過手拍過灰，再用些景陵附近出產(chǎn)的新鮮瓜果。大長公主又將守陵內(nèi)侍喚來，問了今年陵墓修葺的情況。

    這老內(nèi)侍精神抖擻，聞言仔細(xì)說了今年下的幾場雨，封土一側(cè)垮塌的情況，以及后續(xù)的修葺細(xì)節(jié)，完了又笑道?！昂媒械钕轮溃衲昴瓿趸屎竽锬镖ふQ時，您來過以后，不過數(shù)日，昔年宮中的頭面人物多有相約來拜的，陸續(xù)竟有三四撥、十余名，還有永寧侯爺府上也有人來參拜過娘娘?！?/br>
    大長公主聽說，不禁露出笑容，轉(zhuǎn)頭對丈夫道，“想來必定是花兒、藍(lán)兒她們，還有韓女史?！?/br>
    “都有，都有，”那老內(nèi)侍笑著說，“還有孝恭娘娘宮中的六福，從前娘娘身邊的趙倫哥哥都來了，又有些六尚中的女史，便不是奴婢能識得的了?！?/br>
    “你平時守陵無聊，也就是這時候，能和故人們多聊幾句了?！贝箝L公主也說?！斑@幾年雨水多，娘這里沒個可心人盯著，我可不放心，你且再守幾年，我再調(diào)你回去吧?！?/br>
    這人便是從前為永安宮傳膳的內(nèi)侍小那子，他因犯了事，要投入浣衣局，后來求到大長公主府上，她居中說情，小那子便被調(diào)來守陵。他搖手道，“殿下，奴婢就在此清清靜靜的也好，從前為娘娘傳膳，如今為娘娘按時供奉香火，也算是有始有終了?！?/br>
    張駙馬在旁點(diǎn)頭，“好奴婢，這份忠心不錯。”

    駙馬平素寡言，難得夸贊旁人，大長公主也是高興，瞇眼笑道，“好哇，駙馬可是難得夸人的，可見你的忠心可嘉，來人，賞他?！?/br>
    說著，便有人上來給老那遞了一個荷包，大長公主道，“你在這里缺了什么，只管打發(fā)小徒弟和我說去。娘墳上有什么動靜，也來告訴我知道，宮里如今，可沒以前那么上心了，我不提著，誰顧得到這里。”

    張駙馬先不說話，等老那退下去了，方才是咬著西瓜道，“也就不到二十年，真是人情冷暖?！?/br>
    大長公主此來謁陵，是踩在中元節(jié)上來的，天氣還有幾分暑熱，她徐徐搖著一把蒲扇——取它風(fēng)大，隔著窗子看小孫兒在屋檐下玩耍，聽見張駙馬說話，不免倒是一笑，“喲，連我們當(dāng)家的都聽說這事，可見的確是鬧大了。”

    “難道真是要降封了不成？”張駙馬神色有些不快，“弟弟這才去了幾個月啊……”

    “宮里那位，一向是心懷正統(tǒng)，朝中多有投其所好的，這不是正折騰著嗎。不論是降封還是不降，也不干娘什么事?！绷陜?nèi)除了自家人，也沒有別人在了，說話很隨意，大長公主隨口就說，“其實(shí)都是沖著五哥兒去的。”

    “五哥兒這都快二十歲了……”張駙馬嘆了口氣，“唉，畢竟是嫡母皇太后！”

    “你說娘這輩子，活得也夠跌宕起伏的了，連去了以后都這么波瀾萬丈?！贝箝L公主倒是起了談興，“就從謚號起吧，便爭個沒完沒了的。要不要拊太廟，要不要合葬……鬧得人烏煙瘴氣！這才清靜幾年呢，又來了，這一次要是降封了——還不知道日后要不要再鬧上一遭?！?/br>
    張駙馬神色一黯，“還不都是傳言惹的禍！”

    身為養(yǎng)母太后，謚號肯定不能壞了去，本來端宗景皇帝初衷是為其謚為孝賢皇后，不料這個謚號，卻遭到文臣們的一致反對，原因便是自太后去世以后，民間便開始流傳著她遣人去瓦剌暗害息宗的傳說，更是有許多傳聞暗指太后是當(dāng)日土木之變的罪魁禍?zhǔn)?，她對皇位早有圖謀，才會慫恿息宗北征，好借機(jī)把當(dāng)時還是郕王的皇帝的推上寶座。再加上民間一向有太后為jian妃的傳言，在士林中，徐家名聲倒還好，但太后名聲卻極壞，什么貍貓換太子，什么性好奢侈jian計百出，一時間傳言鑿鑿，連端宗都抵擋不住，最終還是在謚號上加以妥協(xié)，謚為比較普通的孝莊皇后，倒是和她為妃時的嘉號相符合。

    不過，也許是因?yàn)闆]能杠過大臣，心中十分不快，端宗在陵寢建制上就極為大方，雖然孝莊皇后也沒能和先帝合葬，只是在周圍修建陵墓附葬，但建制規(guī)格，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般皇后，陵墓建成以后，更是一年內(nèi)接連親自參謁四次之多，終于讓朝中針對孝莊皇后的那些紛紛擾擾，有所止歇。

    但即使如此，在最開始的四五年中，關(guān)于孝莊皇后的不利流言依然很多，坊間常演《貍貓換太子》，孝莊皇后昔年曾居住過的雨花臺，也冒出了不少她為少女時心計jian狡的故事，這個風(fēng)潮直到近年來才有所平息，不過，端宗一旦去世，這不是又有人開始翻舊帳了？

    張駙馬也許是云里霧里不太明白，但大長公主心里清楚，這兩次爭端，其實(shí)并不一樣，第一次，是針對太后當(dāng)年對南歸息宗所做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之事的一次反彈，說穿了，文臣是要把當(dāng)年沒能堅(jiān)持立秀王為太子的氣給撒出來。這第二次么，那就是汪太后在翻當(dāng)年的舊賬了，昔年汪太后失寵于端宗，就是因?yàn)樵f過‘秀王當(dāng)為太子’的話，雖然因?yàn)樗J(rèn)錯態(tài)度還不錯，最終未被廢，但吃的苦頭也夠大的了，現(xiàn)在再提廢皇后封號的事，倒不是因?yàn)閷δ赣H有什么恨意，只是在通過降封關(guān)鍵人物，向外界傳遞太后支持正統(tǒng)的態(tài)度，換句話說，就是要證明當(dāng)時她的做法，乃是順應(yīng)人心之舉。現(xiàn)在降封孝莊皇后，只是她的第一步而已，聽說許多支持正統(tǒng)的大臣，現(xiàn)在還打著追封息宗，并加秀王封地的主意。畢竟不論是息宗還是秀王，都已經(jīng)去世很久了，當(dāng)年的風(fēng)云也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這時候支持正統(tǒng)，表達(dá)的是自己的氣節(jié)，而不是讓皇帝警惕的信號。

    不過，天下沒有哪個皇帝喜歡聽到自己得位其實(shí)不夠正統(tǒng)的話，也正因?yàn)榇?，嗣皇帝對于降封的態(tài)度極為冷淡，聽說自從太后對他發(fā)話首肯此事以后，嗣皇帝再沒去過仁壽宮一步，倒是沒少往清寧宮生母皇太后那里跑，善化大長公主在宮中人脈那還少了？對于這些事，她是門兒清。不過，到底誰會占上風(fēng)，她卻也摸不準(zhǔn)了，嗣皇帝雖然也有二十多歲了，但她弟弟端宗太子運(yùn)不好，生了六個兒子，前四個都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結(jié)果，先立了兩任都夭折了，后來嚇得不敢立，結(jié)果還是不行，端宗去世前一年，第四子也是去世了，五哥這才成了實(shí)際上的繼承人。在此前，一直接受的都是藩王教育，雖然天性還算聰穎，但剛剛接過皇位，畢竟還是有些生疏，也沒準(zhǔn)就會被母后和大臣們聯(lián)手欺負(fù)了去。

    “若是你見了五哥，可要為娘娘說幾句話?！睆堮€馬是實(shí)誠人，還念叨著這個呢，“能不降封，還是不降封的為好。”

    “我可不說，你也不許說起！”善化大長公主立刻囑咐張駙馬，“都別說了，這事兒，不能往里摻和。”

    “可——”張駙馬糾結(jié)啊。“再怎么說，那不也是岳母……”

    “娘才不在意這個?！鄙苹箝L公主站起身來，和張駙馬一邊走一邊說，“你是沒怎么和她說過話，若是熟悉，你就能明白的……”

    想到母親的音容笑貌，她不禁又笑了起來，搖著蒲扇，在樹蔭底下挽著駙馬的手閑步往外走去，“娘是最不會在意這個的！”

    第302章 繞梁

    “來，就是在這了。”貞嬤嬤帶著自個收的小干女兒，駕輕就熟地往小巷子里一拐，“就是內(nèi)安樂堂出來走四條巷子，在原來宜春宮這兒，你瞧，前頭不是還有人出來?！?/br>
    “貞嬤嬤?！庇婢陀腥苏泻?，貞嬤嬤笑著和對方打了招呼，“也來拜徐娘娘??？”

    “可不是，這孩子年初連得了幾場病，這不是，好了趕快帶來拜拜娘娘?！必憢邒哒f。

    “就是，在娘娘這求點(diǎn)香灰，回頭拿香囊一裝一掛，保準(zhǔn)什么病都沒了?！蹦侨艘驳?，“快去吧，這會沒人，院子里清靜?！?/br>
    “干娘，”小徒弟好奇，左右張望，“這徐娘娘……是不是就是善化殿下的生母，咱們皇爺?shù)淖妗趺凑f來著，養(yǎng)祖母?。俊?/br>
    “嗯，今年年初追尊的孝潔皇后是皇爺親祖母，這位莊毅貴妃是養(yǎng)祖母?！必憢邒唿c(diǎn)頭說，“原來生前是皇太后來著，咱們這內(nèi)安樂堂就是徐娘娘作興的，本來沒徐娘娘的時候，聽我?guī)煾刚f，生了病就是個死，死后燒了，骨灰拿去填枯井，來世還要你做宮女?！?/br>
    小女孩不經(jīng)嚇，倒是驚呼了一聲，“怎么生了病不放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