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師尊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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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道長, 李道長,你們可都看了榜文?這回靈山大會殺出的那匹黑馬, 可真厲害極了!” 珍珠灘茶館里頭,幾個散修就著一碟子花生米,一壺?zé)岵? 正眉飛色舞地談?wù)撨@比這熱茶更熱的江湖消息。HαìταйɡsHμщμ。てΟм HαìταйɡsHμщμ。てΟм “我當(dāng)然早就看啦!獲勝的居然是死生之巔啊, 下修界的門派, 可把上修界那幫遺老們給氣死咯。尤其是儒風(fēng)門, 哎喲, 他們老祖宗的棺材板恐怕都要壓不住了!獲勝的那個小仙君是叫薛鳳凰吧?” “?。抗? 薛鳳凰?老趙你可真要笑死我了,鳳凰兒是他的綽號啦,他姓薛, 名蒙,字子明, 他老子是薛正雍嘛?;⒏笩o犬子, 這個薛子明, 身手好得很!” 火塘子旁坐著個披著斗篷, 身形高大的男子, 正自顧自喝著油茶。聽得他們這么說,那男子忽然低低地“嗯?”了一聲, 茶盞停在唇邊, 沒有再動。 “都說他是鳳凰之雛, 這可不是虛的。別的少主們都有神武, 他倒好,一柄彎刀生生斷去別人退路,真神了?!?/br> “那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徒弟?晚夜玉衡門下的弟子,能是吃素的嗎?” “不過我覺得,薛子明是險勝,你們難道沒聽聞,在雙人對壘的時候,薛子明和南宮駟打的不相上下,要不是南宮駟帶著的那個女娃子拖了后腿,嘿嘿,要我說,勝負(fù)還未可知呢。” 一直在聆神聽著的男子聽了這席話,終于把懸而未飲的茶盞放下。 他回過頭來,端的是目銳如疾電,秋水沉霜華,生的一副極好皮相。他朝那幾位修士笑了笑,搭話道“幾位同修,叨擾了。我前些日子在山里頭修行,不知日月晨昏,因而錯過了靈山大會。方才不慎聽到諸位說薛蒙得了魁首……有些好奇,不知能不能多問幾句?” 那些人巴不得有聽眾,連忙熱情招呼了墨燃,給他騰了個位置,讓他和他們坐到一塊兒去。 墨燃也不失禮,他如今是比剛下山的時候穩(wěn)重多了。他讓茶館的老板娘添了六壺靈山妙雨,再送上蜜棗、酸條仁、醴酪櫻桃、蛇膽瓜子兒,分于大家,這才笑著開口道“薛子明天之驕子,即便沒有神武,斬下第一也不算太意外。只是方才聽諸位說,雙人對壘時,儒風(fēng)門的南宮駟帶了個姑娘……?” 這一圈都是男子,總是樂意多講一講與姑娘相關(guān)的事兒,盡管那姑娘并不是他們的。 “可不是嗎?真是美人鄉(xiāng)埋葬英雄志,不然以南宮駟的法術(shù),能不能讓薛子明占了上風(fēng)還不一定呢?!?/br> “這倒是有些意思?!焙颓笆赖慕Y(jié)果并不一樣,前世靈山大會,是葉忘昔和南宮駟并駕齊驅(qū)得了第一名。墨燃原本覺得是楚晚寧的死刺激了薛蒙,讓小鳳凰奮而發(fā)起,但眼下看來,變數(shù)好像不僅僅在薛蒙身上。 “不知那位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那妮子姓宋,叫什么桐的……不記得了,總之好看得緊。我看儒風(fēng)門那位公子哥兒的心算是徹底給她擄去了。” “何止是漂亮,簡直國色天香。換我是南宮駟,寧可不要這靈山第一,也是要哄得美人高興的?!?/br> 墨燃“……” 果然是這樣。 靈山大會分單人競技,雙人對壘,和群殺淘汰,三項名次中和,才得出最后的翹楚。 前世,薛蒙與師昧組成雙人對壘,對戰(zhàn)的是南宮駟與葉忘昔。而葉忘昔后來是全天下除了楚晚寧之外,武力最為強悍之人,這場比賽,結(jié)果可想而知??蛇@輩子不知哪里出了問題,南宮駟竟然不和葉忘昔配合,反而帶了宋秋桐那個女人拖后腿…… 墨燃放下茶盞,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女人啊,女人啊,就算是南宮駟那匹野馬,不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有人這樣感嘆了一句,其他人都跟著哄笑起來。 墨燃忍不住問“葉忘昔呢?” “什么?” 墨燃道“葉忘昔?!?/br> 看眾人一片茫然,墨燃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那可是上輩子給了他好大苦頭吃的戰(zhàn)神啊……你們怎么能不知道。 于是他比劃著說“就是儒風(fēng)門的另外一位公子,腿很長,人高高的,脾氣很好,不怎么愛說話,使一把劍,還有……”看所有人呆滯的神情,墨燃嘆了口氣,他已經(jīng)隱約知道結(jié)果了,但還是把最后幾個字說完。 “還有一把弓?!?/br> “不知道?!?/br> “沒名氣啊這個人。” “兄弟,你聽誰說的啊。靈山大會上儒風(fēng)門出了十六個弟子迎戰(zhàn),沒有一個是姓葉的。” 果不其然,這一世,葉忘昔沒有參戰(zhàn)。 墨燃靜默片刻,想到酒樓上葉忘昔跟南宮駟說“你回來,我走?!?,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有些不安。 這不會是真的吧? 葉忘昔,難道真的離開儒風(fēng)門了? 想起前世,葉忘昔在臨終前對行刑的人說,他想死后葬在儒風(fēng)門的英雄冢,和南宮駟的墓在一起。墨燃就不住嘆息,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一點點微妙的改變,竟擴漾成無限的漣漪。 然后天翻地覆,滄海也變成桑田。 原來,命運的變幻可以風(fēng)起云涌,要祭上guntang的鮮血和苦痛的眼淚才能換浪子回頭,前嫌盡釋。 比如他之于楚晚寧。 但是命運的變幻又可以悄無聲息,比如葉忘昔之于南宮駟。 也許只是那天在客棧里,南宮駟收留了葉忘昔他們落腳,夜間南宮駟渴了,起身去樓下要了壺茶水,正巧遇上楚楚可憐的宋秋桐。 也許是宋秋桐給他倒了一杯水,又也許是她腿腳不便,上樓時不慎跌了一跤,誰知道呢。 甚至,也許只是他喝水莽撞,淌了一些到寬闊的胸襟上,她小心翼翼,給他遞了塊手帕。 當(dāng)時云淡風(fēng)輕,大約南宮駟只簡單說了聲謝謝。 但他們誰都不知道,其實參商沉轉(zhuǎn),北斗輪換,他們的人生因著一塊手帕,一杯水,一聲謝謝而轟然改變。只是當(dāng)事人,誰都沒有聽到命運的巨響 南宮駟打著哈欠上了樓。 宋秋桐纖纖立著望著他。 而葉忘昔在房里挑亮燭火,看一卷未讀完的書。 墨燃前世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通天徹地,已參透了生死輪回。 如今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世上的浮萍,一夜風(fēng)吹散,一夜雨飄零。岸上的人投一塊石子,就能將青色的魂靈打得粉碎。 他是何其幸運,飄遠(yuǎn)了,還能回到楚晚寧身邊。 還能在師尊面前盡孝,還能對楚晚寧說一聲“對不起,是我辜負(fù)了你?!?/br> 喝罷茶,與眾人告別。 外頭起風(fēng)了,不久就要落雨。 墨燃披起斗篷,往榛榛莽莽的深林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來越渺遠(yuǎn),越來越虛無,在暮色中漸漸成了一個小點,猶如洗硯池里洇開的墨漬,最終淡到看不見。 “轟隆隆——!” 陰沉的天際爆響一聲驚雷,紫電青光,驟雨如千軍萬馬紛至沓來。 “落雨啦?!辈桊^里有人探出頭去看,覺得雷霆之勢驚人,又縮了回來。 “好大的雨啊……真是……家里頭曬得谷子沒人收,怕是要給泡壞了?!?/br> “算啦算啦,老板娘,再來一壺茶。等天晴了,再回家去?!?/br> 墨燃在雨里疾行,在雨里奔走,在雨里逃亡,在雨里躲避他前世荒唐度過的三十二年。 他不知道這樣的暴雨能不能洗去他的惡,楚晚寧原諒他了,但他自己并沒有。他心思沉重,要被自己逼得喘不過氣來。 他愿意用他的后半輩子去行善,來償還。 可是余生的瓢潑大雨,真能洗去他骨子里的罪惡,血液里的污臟嗎? 他恨不能讓這雨一落五年。 只想等楚晚寧醒時,自己站在師尊面前,能稍微干凈一點點,再干凈一點點。 他不想到時候,還像如今那么骯臟,臟到猶如泥沙,猶如塵土,猶如腳夫鞋底的垢,乞兒甲縫內(nèi)的灰。 他只想在楚晚寧醒來前,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這樣世上最壞最壞的徒兒,或許才能憑著些微弱的勇氣,再喚一聲世上最好最好的師尊。 這天夜里,墨燃病倒了。 他身體一向硬朗結(jié)實,這樣的人一旦生病,往往是勢如山崩,不可收拾的。 他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睡著。夜里他夢到了上輩子的事情,夢到上輩子自己是怎樣將折磨楚晚寧的,夢到楚晚寧在他身下掙扎,楚晚寧在他懷里死去。他從睡夢中驚醒,外頭凄風(fēng)楚雨,他摸索著火石想要點燃蠟燭,可是無論他怎么打,火石都不亮。 他自暴自棄般將火刀火石扔到一邊,臉埋進(jìn)手掌中狠狠揉搓,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喉結(jié)滾動,嗓子里發(fā)出野獸似的悲嗥。 他逃過了死亡,逃過了譴責(zé),卻最終逃不過自己的心。 他很害怕,有時候分不清夢境與真實,有時候他會不斷地去確認(rèn)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 他很痛苦,覺得自己的靈魂裂成了兩半,前世的和今生的,這兩個靈魂在互相撕咬,一個唾罵另一個為何滿手血腥,喪心病狂,另一個也不甘示弱,質(zhì)問對方憑什么沒事人一樣,還有臉皮活在這世上。 今生的魂魄在怒斥前世的魂魄 墨微雨,踏仙君,你不是東西,你為何犯下如此罪業(yè)!你讓我這輩子怎樣償還! 我想從頭來過,你為何苦苦糾纏,在夢里在醉里在燈火闌珊處,在每個我猝不及防的時候,跳出來用扭曲的面孔詛咒我? 咒我萬死不得超生,咒我惡人將有惡報。 你咒這一切都是夢,總有一天會再碎掉,你咒我總有一天醒來,會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躺在巫山殿,你放肆大笑說我這輩子都沒有人疼惜。 唯一愿意為我赴死的人,是我害死了他。 可那人是我嗎?! 不,不是我,是你啊踏仙君!是你墨微雨?。?/br> 我與你不一樣,我與你不同…… 我手上沒有血,我—— 我可以從頭來過。 另一半魂魄也在嘶聲嘯叫,它張開尖利的嘴,它面目扭曲 你不是歉疚嗎? 你不是做錯了嗎?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用你的血去祭奠前世被你無端傷害的人? 畜生!偽善! 你與我有什么不同?我是墨微雨,你難道不是嗎?你帶著前世的罪孽,你帶著前世的記憶,你永遠(yuǎn)擺脫不掉我,我是你我夢魘是你的心魔,是諸天神佛叩問你令人作嘔的靈魂。 從頭來過? 憑什么?你有什么臉,有什么資格要重頭來過?你把世人蒙在鼓里,你把愛你的人蒙在鼓里。 你做盡善事,不過就是為了抹平你心里頭那一點點可憐的內(nèi)疚!哈!墨微雨!你敢讓他們知道你前世是怎樣的人嗎? 你敢讓楚晚寧知道,前世,是你!刀子刺在他頸上,讓他鮮血流盡,生不如死!是你!讓天下饑饉成災(zāi),哀鴻遍野! 是你啊。 哈哈哈哈,孽畜,我就是你,你亦是我,你逃不掉的,我就是你啊墨微雨,你敢說不嗎? 墨燃被逼的近乎瘋狂,他又去床沿摸火刀火石,他想努力點亮燭火,驅(qū)散指爪猙獰的黑夜。 可是連蠟燭都不要他,蠟燭都不屑于救他。 他被拋在黑暗里,他顫抖的手一下一下擦著火石,一下一下,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終于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他不停地在道歉,夜色里他床鋪周圍仿佛圍滿了人,那些攢動的人影都在咒罵他,都在向他索命,都跟他說他一世為惡世世為惡,墨燃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忽然變得很無助,他只能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沒人理睬他。 誰都不原諒他。 他額頭guntang,心如火焚。 忽然間,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輕輕嘆息。 魑魅魍魎中,他睜開眼,他看到楚晚寧來了,楚晚寧依然和從前一樣,白衣曳地,廣袖寬袍,眉目英挺如同往昔。 他走過來,走到他床前。 墨燃哽咽道“師尊……我是不是……不配再見你……” 楚晚寧沒有說話,只是拾起了火刀火石,把墨燃從沒有點亮過的蠟燭,給緩緩點著。 有師尊在的地方,就有火。 有楚晚寧在地方,就有光。 他立在燭臺前,垂著纖長的睫毛,他抬起眼簾,靜靜看著墨燃,而后寧靜地笑了,笑容很淺。 他說“睡吧墨燃,你看,燈亮了。你不要怕?!?/br> 墨燃的心臟像是被什么鈍重的東西狠狠撞過,他覺得自己腦顱都痛的要裂開,他覺得這句話很熟悉,似乎什么時候聽到過。 可是他想不起來了。 楚晚寧拂開衣袖,在他床沿坐落。寒雨連江夜入?yún)?,可屋?nèi)是暖的。黑夜不見了。 楚晚寧說“我陪著你?!?/br> 他聽到這句話,心臟又澀又痛,幾乎擰成了一團。 “師尊,你不要走?!彼×顺韺帉捫湎碌氖?。 “好?!?/br> “你走了,天就黑了?!?/br> 墨燃哭了,他覺得有些丟人,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眼,“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求求你……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做帝君了,師尊……你別不要我……” “墨燃……” “求求你?!被蛟S是因為燒熱讓他腦子都有些昏沉,讓他格外脆弱。又或許他心里隱隱知道這其實是自己的一場夢,知道醒來楚晚寧會消失不見,所以他不住地喃喃,“求你,別不要我?!?/br> 這一夜,窗外鐵馬冰河,無數(shù)怨靈敲打著窗子,似要進(jìn)屋索了他的命去。 但在墨燃夢里,楚晚寧點亮了燈,那一點點微弱的光芒驅(qū)散了無邊無際的寒意,楚晚寧說“好,我不走?!?/br> “不走?” “不走?!?/br> 墨燃想開口言謝,可是喉嚨里發(fā)出的卻是一聲嗚咽,犬類想要小心討好時,帶著些委屈的聲音。 “你們都說不會走,說不會丟下我。”快要墜入夢中時,墨燃半睜著眼,忽然渾渾噩噩地喃喃,“可是到最后,都不要我。沒人稀罕我,我當(dāng)了半輩子棄犬……誰都是收養(yǎng)我?guī)滋?,然后就又拋棄我……我好累……真的……師尊……我真的好累,我受不了了,走不動了……?/br> 就像風(fēng)餐露宿,無家可歸的流浪犬,毛是臟的,爪子是破的,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乞丐,和野貓去爭搶食物。 被欺負(fù)的久了,對誰都不信任,看到有人朝他蹲下來,家犬或許覺得那是要給它喂食,可是棄犬只會覺得別人要拿石子砸他。他倉倉皇皇,惴惴不安地走啊,走啊,對誰都齜牙咧嘴,這是他的命。 “師尊,如果哪天,你不想要我了,就殺了我吧,別丟掉我?!?/br> 他哽咽著,輕聲說。 “一次一次被舍棄的感覺太難受了,寧愿死……” 他當(dāng)真是燒糊涂了。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也漸漸記不清夢里出現(xiàn)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阿娘。”沉睡過去前,他最后說了一句話,“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 Haitangshu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