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師尊,我不想你再被人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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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并不會因為南宮駟的苦痛而消失, 它仍在殘忍地繼續(xù)著,把當(dāng)年那些血rou模糊的真相,都一一攤到眾人面前。 金成池邊, 南宮柳用腳碾著食人鯧的臉,左右打量一番, 說道“畜生?!?/br> “畜生想要夫人的靈核,尊主可以不給?!毙焖值? “但尊主為了神武,還是把夫人給賣了?!?/br> “什么賣不賣的, 別說的那么難聽。容師姐本來身子就差, 請了霖鈴嶼最好的大夫來看過, 都說她時日無多了。若是她身體康健,我怎么會愿意將她獻(xiàn)給這只惡獸。” 徐霜林微挑眉頭,并沒有說話。 南宮柳盯著那食人鯧看了一會兒, 忽然有些生氣,慍怒地抱怨道“命運不公?!?/br> 似乎是沒有想到他這種名利雙收的人還會指責(zé)命運,徐霜林有些詫異,居然失笑“什么?” “我說, 命運不公?!?/br> “……” “為何旁人求個神武,那些瑞獸所托之事,都是折枝花唱個歌什么的,到了我這里, 偏偏召來一只惡獸, 偏偏要我夫人性命——我能怎么樣?我還能怎么選?” 南宮柳顯得很憤懣。 “當(dāng)年在金成池求神武的時候, 你也看到了,隨侍緘默,宗師指摘。那個楚晚寧……媽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竟然也敢那樣觸犯我,滿口仁義道德的樣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就不信如果是讓他做選擇,他會在一個快要病死的妻子和一把威力強(qiáng)悍的神武里選前者!” 徐霜林卻笑了“那可真說不好。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是說真的,他們那種正人君子,你永遠(yuǎn)猜不透在想什么?!?/br> “還能想什么?無非就是名垂青史海內(nèi)加贊而已。我能不知道他們?” 南宮柳越想越覺得憋屈,喋喋咒罵著踢了那鯧魚一腳。 “自從當(dāng)了這個掌門,我真是受盡了委屈,詛咒不說,還得整天對人笑臉相迎……也虧得我能忍氣吞聲,能受得了胯下之辱,要不然恐怕求劍那年,我就得死在楚晚寧手里?!?/br> “你說的不錯?!毙焖志尤贿€是笑瞇瞇的,“我也覺得楚晚寧當(dāng)年是真的想要殺了你。但沒想到你居然能勸得動他,非但從他的天問之下逃過一死,還封了他的嘴,讓他沒有把你在金成池邊做的事情公之于眾。要說保命的能耐,我還是挺佩服掌門仙君的。” “他也知道儒風(fēng)門不能大亂,再氣又能如何?!蹦蠈m柳道,“何況我還有駟兒,讓他以為他娘親是除妖時重創(chuàng)而亡的,總比真相對他的刺激要小得多?!?/br> 徐霜林嘆了口氣,居然很公正地點了點頭“難怪他要走,如果我是他,也該惡心透了你?!?/br> “你以為我想???我有選擇嗎?我都說了——”南宮柳道,“命運不公?!?/br> 看到這里,有人悄然往楚晚寧這邊看過來,嘀咕道“原來容夫人那件事情,楚宗師竟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還幫南宮柳瞞著,居然也不告之于天下。” “他大概是怕事吧,他那時候才十五歲,要是真的得罪了儒風(fēng)門,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輕聲替楚晚寧說話“我看不是,他只是因小失大而已,你聽南宮柳不是說了,楚宗師不講真相,是怕南宮駟知道了以后傷心呢?!?/br> “可他這就有些輕重不分了,是一個小兒重要,還是一派之主的清正重要?唉,要是他早點說出來,儒風(fēng)門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這個境地?!?/br> “話不能這么講,當(dāng)年他要是真的說出來了,上修界恐怕要大亂一場,……總之人各有自己的抉擇吧,換到你身上,你也不見得會愿意站出來。” “呵,那可未必,換做是我,我絕對會立即出來點破南宮柳的真面目。這種事情,你要袖手旁觀,等于就是幫兇?!?/br> 他們聲音雖小,但墨燃耳力好,有幾句飄到他耳朵里,他當(dāng)即便怒了,正欲去論,衣袖卻被人拉住。 “師尊!” 楚晚寧神情寡淡,搖了搖頭“無需多言。” “可根本不是這樣!他們沒有聽懂嗎?那種情況下你怎么能把事情公之于眾?是誰分不清輕重緩急?明明——” 楚晚寧淡淡地“生氣?” 墨燃點點頭。 楚晚寧道“非要做點什么?” 墨燃又點點頭。 楚晚寧道“行,那你幫我捂?zhèn)€耳朵。” “……” “我無意與之爭辯,卻也并不想聽。你幫我捂著,等他們不說了,你再松開?!?/br> 墨燃就真的走到楚晚寧身后,抬起手,一邊一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垂眸看著面前的人,只覺得很憤懣,又很心疼,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楚晚寧把一切都做的那么好了,還會有人不滿意?這個人的兩輩子仿佛都是為了別人活著的,從沒有自私自利過一天,為什么只要一件事情做的有爭議,只要一件事情處理的不是那么黑白分明,就要被那么多人戳脊梁骨? 好像事情總是這樣,人們往往習(xí)慣于對惡人的一次善行感激涕零,而對好人的一點過錯死咬不放。 前世踏仙君殺人無數(shù),某日吃錯了藥,贈與無悲寺大師們每人萬兩黃金,于是被人交口稱贊,都說踏仙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那段時間,人們口中的踏仙君,因為這一件小善事,就簡直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耀眼光輝。 而楚晚寧呢?楚晚寧是個無可爭議的宗師,是天下至善至仁的仙尊,所以他只要有一星半點的不對,都會被人無限惡意地去揣測。 多少次都是如此。 楚晚寧做事狠了,就有人怒罵他冷血。 楚晚寧做事軟了,就有人質(zhì)疑他怕事。 墨燃甚至在五年游歷期間聽到有人談及當(dāng)年彩蝶鎮(zhèn)陳員外一事,竟有聲音指出楚晚寧是為了嘩眾取寵,所以才鞭抽雇主,傷及凡人—— “他就是個沒有良心的木頭人嘛,不然你們看看,正常人哪里會沒有好友?再看這楚晚寧,十五歲叛出懷罪大師門下,后來就一直孤身一人,這天下之大,誰愿意當(dāng)他的朋友?” “是啊,當(dāng)年彩蝶鎮(zhèn)那個陳員外,再怎么有錯,那也是雇主,楚晚寧下手那么重,那么不顧及門派臉面,不顧及仙門規(guī)矩,我看他是孤苦伶仃久了,心里有些扭曲。” 心理扭曲? 到底誰才扭曲? 這個人付出的,難道還不夠多嗎? 是不是真的要把他的血榨干,rou嚼碎,連骨頭都獻(xiàn)祭出去,才是對的,才是好的,才不愧天不愧地是名副其實的楚宗師? 墨燃捂著他的耳朵,楚晚寧身形高大修長,但是站在如今的墨燃面前,頭頂還是只到他的下巴。楚晚寧更不是個柔弱無力的人,可是墨燃低著睫毛望著他,卻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忍不住生出無限的疼愛與柔軟來。 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想要抱住這個人。 不帶情欲的,只是單純地想要抱著他,想在這硬邦邦的天地之間,以血rou之軀,給他尺寸溫暖,僅此而已。 對于這些不過腦子就說出口的質(zhì)疑,以及“如果是我,我一定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的話語,楚晚寧卻是比墨燃習(xí)慣的多,顯得很平淡。 這時候金成池的回憶也結(jié)束了,回憶碎片在重新崩塌重組,楚晚寧便把目光移開,落到了南宮駟身上。 南宮駟背對著他,一直跪著,再也沒有站起來。 楚晚寧輕輕嘆了口氣。 他與南宮駟,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如果可以,他倒真的希望南宮駟這一輩子都以為容嫣是斬殺妖獸時不幸身死的,可事與愿違,隔了那么多年,紙還是被火焰穿透,燒成灰燼。 在楚晚寧的目光里,如今跪著的南宮駟,和回憶里跪在靈堂里的那個孩子,就這樣恍然重疊在了一起。 那個孩子在笨拙地背著逍遙游,但是他背的很生澀,總也連貫不起來,他就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地慢慢背給他的母親聽。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他磕磕絆絆,每次停下來的時候,他稚嫩幼小的臉上,都有著這個年紀(jì)所不該遭受的苦痛,“且舉世……譽(yù)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 孩子細(xì)軟的嗓音戛然而止,他沒有背下來,小小的身子在輕輕顫抖著,像風(fēng)中的蒲柳,他最后捂住臉,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阿娘……我錯了,駟兒錯了……你醒一醒好不好,阿娘……我再也不貪玩,你醒一醒,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后來,逍遙游成了南宮駟每一堂早課都會謄抄默寫的卷文,伴著他,從垂髫小兒,到意氣風(fēng)發(fā)的儒風(fēng)公子。 容夫人走了,再也不能教他。 不久后,楚晚寧也走了,再沒有回頭。 南宮駟便一直沒有拜師,他憑著這一只縫縫補(bǔ)補(bǔ)的舊箭囊,憑著那一句“貪怨誑殺yin盜掠,是我儒風(fēng)君子七不可為”,終于在這人心隔肚皮的天下第一宗門里,長成了一位和他父親截然不同的端正英杰。 而此時,離容夫人逝世,已過去了近十五年。 幻象再一次聚起,這一回,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南宮柳的寢殿,是月圓之夜,南宮柳縮在床榻上,榻上鋪著涼席,擺著竹夫人,顯然是夏日,但是南宮柳卻裹著好幾層厚厚的褥子,不停地在發(fā)抖,嘴唇青紫。 楚晚寧拍了拍墨燃的手“松開了,我想接著看?!?/br> 墨燃道“你也可以不看,我說給你聽?!彼€是不想放下捂著楚晚寧耳朵的手,但被楚晚寧又拍了兩下,心知拗不過,便只好把手垂下,一邊還很陰沉地往周圍掃了一圈,心想要是有誰再說楚晚寧的不是,自己就暗戳戳記在腦子里,回頭再找這些人單獨算賬。 幻象里,徐霜林從門口走進(jìn)來,歪七扭八地行了一個禮,很沒有規(guī)矩。不過南宮柳好像習(xí)慣了,并沒有在意,他眼里暴著血絲,哆嗦著問“霜林,藥呢?藥呢?” “配了,失敗了?!?/br> 南宮柳“啊啊”地喊出了聲,竟是嚇得鼻涕眼淚一起流“怎么會……怎么會……你明明說可以……我受不了了,我渾身的骨頭都像長了尖刺在扎著自己!你,你快幫我把窗戶都關(guān)嚴(yán)實,一點光都不要灑進(jìn)來,一點都不要……” “已經(jīng)關(guān)嚴(yán)實了。今天是滿月,就算你不出門,都會覺得疼?!毙焖值?,“沒用的,你逃不掉?!?/br> “不——不!藥呢?”南宮柳有些瘋癲,“藥呢藥呢藥呢?。∧阏f可以配的!我信你!藥呢?。?!” “我重新翻閱了宗卷。配不出來,你身上的這個惡詛太狠毒了,非得要一樣?xùn)|西才能解開?!?/br> “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灰o我藥!給我藥!!” 徐霜林道“我要施咒人的靈核?!?/br> “!” 南宮柳剎那間面色慘白。 “靈核……你要……你要他的靈核?” “有嗎?” “怎么還會有??!”南宮柳咆哮道,頭發(fā)散亂,口角流涎,“你也知道是誰詛咒的我!我的好師尊,那個廢物……膿包……君子!羅楓華!他篡了我的位置,我把他趕下寶座的時候就已將他碎尸萬段了!我還把他骨灰壓在了風(fēng)水極險的血池之地,送他魂靈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如今他尸骨都朽沒了!你還要我去找他的靈核?我怎么找?我怎么找???!” 徐霜林靜了一會兒,等南宮柳吼完了,漸漸趨于絕望,喉嚨里溢出哽咽,他才慢慢道“我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很難做到。你要不要聽?” “說……說說,你快說!” “羅楓華雖死,但是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亡人錄》里記載過,墮入無間地獄的鬼魂,雖然永世不得超生,卻能聚合三魂七魄,生出猶如生前的肌膚骨rou,形成鬼胎,越是慘死的鬼胎,就越強(qiáng)大,有的甚至?xí)诠硖ネ饷嬖匍L出一只巨骷髏,護(hù)佑魂魄不散。” “那又如何?我總不能去無間地獄里把他的尸身再翻出來……” “你不能去,但是,他可以來啊。”徐霜林微微笑了起來,燭火中神情很安寧,似乎像是在談?wù)摻裢砣ツ膫€友人舍間喝茶一般,“鬼界與陽間以結(jié)界屏障相阻隔,只要聚合至為純澈的五大靈氣,就能撕開無間地獄的缺口。” “撕開……無間地獄的缺口?” 徐霜林笑道“不錯,撕開缺口,引得羅楓華的鬼胎出來,那鬼胎和生前的rou體一模一樣,也有靈核,你吃了他的血rou,再掏出他的靈核,不愁詛咒不破?!?/br>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五大靈氣有點難聚,最好是需要上佳的精華靈體……你不要心急,再容我想想辦法?!?/br> 南宮柳張了張嘴想再說什么,可以發(fā)出來的卻是一聲可怖的哀嚎,他涕泗橫流,趴在床上劇烈地發(fā)著抖。 “真的有這么痛???”徐霜林嘆了口氣,“你那個師尊,想必也是恨透了你弒師,竟會在戒指上施如此狠絕的詛咒,真是天見可憐。” “嗚……” “好了,忍一忍,天亮了就不疼了。”徐霜林說著,在床沿坐下來,雙腿盤著,一只手托著腮,一只手摳著自己的腳丫子,“我陪著你吧,陪你說說話,分散分散精力,你就沒那么痛了?!?/br> 南宮柳整個人都拱到了被子深處,在里頭不住地呼哧氣喘。 徐霜林道“唉,講什么呢?……要不聊一聊駟兒?他也是個不容易的孩子,天生靈核暴虐,容易走火入魔,這好像是南宮家族的痼疾,聽說他曾祖父也有這毛病?” 南宮柳縮在棉被下頭,吞了吞口水“嗯?!?/br> “你打算怎么辦呢?” “什么怎么辦?!蹦蠈m柳的聲音打著戰(zhàn),“他的病,比我的好,好應(yīng)付多了。以后娶了妻子……都,都是能通過雙修,壓制靈流的。你,還是……還是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的詛咒吧……” “我這不一直都在關(guān)心你的詛咒嗎?但你越想,疼的就會越厲害?!毙焖忠虼擞洲D(zhuǎn)了話頭,摳著腳趾縫笑道,“不過這樣雙修,會不會對道侶的身子太好?聽說駟兒的曾祖母年紀(jì)輕輕就去了呢?!?/br> “廢、廢話?!?/br> “哎呀,我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有想到她還真是因為雙修的原因早死的?!毙焖指袊@道,“儒風(fēng)門當(dāng)真水深,掌門居然要拿夫人的命助自己渡過劫難?!?/br> “女人性命……本就……無用?!?/br> 徐霜林笑道“這么看不起女人啊。” “太掌門之訓(xùn),你又不是不懂?!?/br> “我不懂,太掌門說過什么?” “儒風(fēng)門,當(dāng)以君子率之?!?/br> “沒錯啊?!?/br> “君子是什么?是男子,懂了嗎?” “……噗,說句不恭敬的。掌門,你這句話曲解的,怕是要把太掌門從英雄冢里氣得活過來?!?/br> 南宮柳哆嗦道“你沒有娶過妻子,你不明白。女人啊……沒什么用,只有傳宗接代,是…是她們之責(zé)。祖母能為祖父獻(xiàn)身,也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徐霜林笑了,“那你是不是也得替駟兒找個心甘情愿與他雙修,為他送命的人了?” “……已經(jīng)找好了……” 徐霜林一愣“什么?誰?。空l誰誰?”他顯得很八卦,往床的更里面爬了爬,幾乎想把南宮柳從被子里捋出來,“成啊,你心里頭居然連儒風(fēng)門的少主夫人都有人選了,那你快與我說一說。” 南宮柳裹著被子往床鋪深處挪蹭,忍了一會兒痛,才沙啞道“你義女,葉忘昔?!?/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