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師尊不吃小孩
由于鯀掀起的氣浪助長了風(fēng)暴, 這一場劫火,焚盡了近乎大半臨沂。原本只是來赴會的修士們倉皇御劍逃向四方,但火焰一直緊壓在后頭, 窮追不舍,無數(shù)靈力不支的修士在與烈火爭逐中敗下陣來, 被吞去了性命。 他們沿途飛經(jīng)上修界離儒風(fēng)門近的村鎮(zhèn),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見儒風(fēng)門方向的大火咄咄逼近,拖家?guī)Э诘沧驳叵胍茏? 但血rou雙腿又哪里能逃得過熔流般的劫火? “爹!” “阿爹——阿爹!” 所過之處, 盡是哭喊一片,薛正雍等人已將武器擴(kuò)至最大, 上頭載滿了拉上來的上修界百姓。 王夫人不住地安撫道“都別哭了, 別哭了, 往里頭坐一些, 小心, 互相拉住,不要再掉下去……” 但鐵扇再擴(kuò),也就只能到那么大了,經(jīng)過的城鎮(zhèn)里有那么多人,根本救不過來,薛正雍跪在前頭, 俯身想再拉一個哭喊著的孩子, 但才一用力, 鐵扇就承受不住,劇烈晃蕩,他只得松了手,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布滿淚痕,充斥著希望的臉?biāo)查g在下方被拋遠(yuǎn)。 饒是鐵骨錚錚的硬漢,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為什么?為什么啊?一個人受了委屈,就要這么多無辜的人替他殉葬嗎?”薛正雍不住地哽咽,淚水滾滾而落,“這天底下難道還不夠亂嗎?枉死的人……難道還不夠多嗎……” 王夫人眼眶也紅紅的,她左右都緊摟著兩個救上來的孩子,那兩個孩子的父母把他們托上鐵扇后,自己來不及上來,最終都被劫火吞噬了,孩子一直在哭,王夫人就抱著他們,不住地?fù)崦麄兊念^發(fā),想安慰,卻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她向后望去,跟在他們身后的修士有十來個,很多都已經(jīng)被火焰追上了,還有的從一開始就往別的方向逃,楚晚寧和墨燃都不在這里,她眸中含淚,在心中默默地祈愿這兩人平安。 不遠(yuǎn)處,依然昏迷不醒的薛蒙被姜曦抱著,火光照耀著他五官周正的臉龐,姜曦那柄華麗的佩劍不善負(fù)重,在他腳下嗡嗡作響。 姜曦嫌惡地瞪了薛蒙一眼,他已經(jīng)好幾次萌生了干脆把這小子丟下去燒了的念頭,但看到鐵扇上王夫人哀求著的眼神,他還是陰沉著臉,抿著嘴唇,沒有放手。 薛正雍哭著,又想去拉一個年歲更小,或許能載得動的孩子,但他雖有心,鐵扇卻是再也無能為力了。 再次將一個已經(jīng)握住了的手松開時,薛正雍近乎崩潰,他跪在那里,蜷著身子,因一己之力的綿薄而痛斷肝腸……然而就在此時,銀紅流光閃過,姜曦?fù)]手,袖中閃過光輝,將薛正雍無力再背負(fù)的女孩兒提到了自己的劍上。 那精美璀璨的長劍雪凰嗡鳴聲更響了。 姜曦沒有什么好脾氣,抬腿蹬了它一腳,厲聲道“喊什么?你要有種,給我站著別動,等火來燒你?!?/br> 雪凰果然不響了,載著姜曦和另外兩人,默默地往前飛著,但細(xì)長的劍柄看起來真的很費(fèi)力,好像隨時都會斷裂。 姜曦飛至薛正雍旁邊,極為嫌惡地瞥了他一眼,罵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可哭?能救就救,救不上來就算,何必作勢裝腔?!?/br> 王夫人“師兄……” “怎么,我說錯了?”姜曦冷笑,他雖極為英俊,但嘴角的弧度刻薄惡毒,顯得格外不近人情,“你若是當(dāng)年沒有跟他走,留在孤月夜,如今也不至于手無縛雞之力,連自己御劍都不會??粘瞿愕奈恢?,你丈夫——這位滿心蒼生的好漢,便還能多救一個人呢?!?/br> 王夫人似乎被刺痛了,猛地低下了臉來,緩緩合上了睫毛簾子,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在與他們相反的方向,遙遠(yuǎn)之處,墨燃的長劍也擴(kuò)到極大,除了楚晚寧,上頭也坐滿了救來的上修界尋常百姓。 那些人哆嗦著,涕泗橫流,茫然望著家園被火海吞噬,夷為平地?;鹧嬗痴罩麄冄鄣拙К摰臏I水,合上眼,哀哭一片。 在這樣凝重的氣氛下,墨燃沉默著,一直沒有吭聲。他不像薛正雍,沒有去做多余的掙扎,知道不可能再負(fù)載更多的人了,便不再去看腳下湍急而過,哭喊震天的村鎮(zhèn)。 “前面是海了?!泵夹奈⑽Ⅴ酒穑皫熥?,我們往哪里去?” “去飛花島,你撐得住嗎?” 飛花島是離臨沂最近的一個上修界小島,墨燃聽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撐得住,但我對東海不熟,找起來要費(fèi)些功夫,師尊,你看著他們,讓他們清醒些,劍上太擠,要是睡著了,恐怕會掉下去?!?/br> 楚晚寧道“好?!?/br> 墨燃御劍行了一個多時辰,當(dāng)海平面升起一道旭日薄光,初陽東升時,他們破云而出,看到碧波粼粼的海面上出現(xiàn)了一座不算太大的環(huán)形島嶼。 飛花島,總算是到了。 這個島嶼雖屬儒風(fēng)門領(lǐng)轄,但處地荒僻,人煙稀薄,大多都是些靠海為生的零散漁民,大戶人家只有一個。他們隔著翻波怒海都瞧見了天邊儒風(fēng)門那場大火,心里惴惴,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許多居民便都在院子里張望,唯恐天有異象,不敢入睡。 等到破曉,異象沒有波及到他們這里,但卻有柄長劍載著一群人,烏泱泱地落到了潮濕的灘涂上,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英俊絕倫的男人,臉頰上濺著些斑駁血跡,顯然是經(jīng)歷過一番惡戰(zhàn)。 飛花島沒有什么修士,住的都是些普通人,因此看到他,都有些害怕,不知他究竟是善是惡,來此為何。 “啊呀,他們怎么臉上黑乎乎的……” 有人小聲嘀咕,打量著墨燃身后的那些男女老幼。 “好像是從那大火里逃出來的呢……是從臨沂來的么?” 一個結(jié)實(shí)的漁民壯著膽子走近了,問道“你們……你們是儒風(fēng)門的人嗎?” “死生之巔?!蹦及褢牙锏暮⒆舆f給楚晚寧,那孩子年歲太小,實(shí)在支持不住,為了不讓他被擠下去,墨燃在御劍途中一直都抱著他,“儒風(fēng)門出了些事,這些……都是臨沂的居民,劫火燒的太旺,劍負(fù)重有限,實(shí)在救不了太多,我……”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半,抬頭見到漁民發(fā)懵茫然的模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講的太快了。 這些飛花島的人,又哪里清楚什么劫火,什么御劍術(shù)呢?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溫聲說道“對不住,我之后再與你們細(xì)說?!彼仡^看了一眼身后蔫頭耷腦,狼狽不堪的人群,“能不能先給他們弄些吃的和水?” 一個失去父母的垂髫小兒驚惶不安,慢慢地蹭到了墨燃腿邊,伸出小手無助地揪著他的袍角。 墨燃低頭垂眸,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對那漁民說“真的不好意思,叨擾了。” 飛花島的居民大多淳良,很快就有人端來了茶水和點(diǎn)心,送過來給他們吃。墨燃把事情的始末簡略地和島民們說了,那些人半天合不攏嘴,呆呆地望著海平線上綿延不止的火光。 “儒風(fēng)門……都燒光了?”有人不可置信。 “南宮掌門仙逝了?” 墨燃道“不是仙逝,是服下了凌遲果,被帶到了其他地方。” “凌遲果又是什么?” “就是……” 楚晚寧站在旁邊,看著墨燃慢慢地和漁民們解釋,自己卻沒有上前。 他長得有些不近人情,眉眼間天生染著霜雪寒意,要他去和村人交涉,結(jié)果不會比墨燃更好。 懷中,那個沉睡的孩子醒了,看到抱著自己的是個冷冰冰的陌生男子,不由地一愣,隨即哇哇大哭起來,半點(diǎn)沒有在墨燃懷里時的乖順。 楚晚寧看了墨燃一眼,見墨燃還被村人圍著,無法脫身,便有些無措,習(xí)慣性地板著臉對孩子說“不要哭。” 那孩子扯著嗓子哭喊得更響了,口中還不住喊著“爹爹,阿娘……我要爹爹,要阿娘?!?/br> “不要哭?!背韺幧驳睾逯?,“你,不要哭。” “哇——阿娘……阿娘……” 楚晚寧沒有辦法,一手抱著他,一手想抬起來摸摸他的頭發(fā),豈料那孩子根本不愿意他碰,把頭往后仰著,一張紅彤彤的小臉掛滿了淚水和鼻涕“我想要阿娘,我想要爹爹,我想回家……” 這真是一籌莫展,楚晚寧從來沒有哄過孩子,根本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忍不住思索起來自己該說些什么,才能稍稍安慰到這個小家伙,可是他一陷入沉思,眉頭就不自覺的皺起來,襯得整個人猶如匣中尺水,玄鐵冰寒。 那孩子哭得正是難受,蹬踹掙扎時冷不防看到楚晚寧的臉色,竟一下子噎住了,嚇得半句話都不再說的出來,只是咬著嘴唇,眼淚像斷線珠子,撲簌撲簌往下滾。 楚晚寧忽然想到了什么,單手解開乾坤囊,從里面摸出了一顆糯米糖,剝開糖紙,遞給他。 “……”小孩含著淚水,滑稽地抽噎一聲,望了望楚晚寧,又望了望他手中的糖果。 他娘親從小就給他講了一堆哄小孩子聽話的故事,其中不乏兇惡可怖的修士,要把不聽話的孩子用藥迷暈了,抓去煉仙丹。 小孩子無聲地噙著淚,瞪著他,忽然驚恐至極。 楚晚寧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有些茫然地回瞪著小孩,手里還舉著那顆糯米糖。 他是鳳眼,眼仁微微偏上,眼尾纖長,這種眸子雖然好看,但不笑的時候,卻自有一種驕矜審?qiáng)Z的態(tài)度,哪怕是微笑,這雙眼睛都會給他添上幾分薔薇花刺般的野氣,含著挑釁,含著傲氣。 但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這份傲氣的,所以楚晚寧的面容雖俊,卻天生不討生人喜歡。 更不討孩子喜歡。 “吃啊?!痹趧ι系臅r候,他見過墨燃用糖果安撫了幾個小家伙。他如法炮制,卻不明白為何不得其果。 小孩子抿緊了嘴唇,猶豫著,發(fā)著抖,然后緩緩搖了搖頭。 ……他不要被做成仙丹…… “你……” 他話還沒說完,那孩子就忍到了極限,害怕地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地動山搖,令周圍的人紛紛側(cè)目。 楚晚寧沒反應(yīng)過來,仍茫然地舉著那顆糯米糖,低聲道“……挺甜的?!?/br> 他想說的是糖是甜的,可是小孩子把他前頭說了一半的“你”也給連在一起,就成了“你挺甜的”,小腦袋琢磨了一圈兒,覺得這道士肯定是要拿自己來煉丹了,而且要把自己煉成一顆很甜的仙丹,竟嚇得放聲嚎啕,哭聲兇猛至極。 楚晚寧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