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龍血山 真相
書迷正在閱讀:夫人,總裁又來求婚了、脊蠱:從靈籠開始吞噬、撒野、破云、慕南枝、人渣反派自救系統(tǒng)、步步皆殤、蝕骨危情、許醫(yī)生有點甜、天庭閱讀器
畫卷再次亮起, 是個淅淅瀝瀝落著雨的清晨,懷罪坐在禪房里, 手捻星月菩提珠,口中喃喃誦著佛經(jīng)。忽然門口有光暈閃動, 他沒回頭, 只是落下了一聲木魚, 嘆息道“醒了?” 墨燃回過頭,看到楚晚寧站在門外, 清俊的身影仿佛要融進(jìn)稀薄天光里。 “師尊為何還要救我?!?/br> “無悲寺, 見不得血。” “……” “你既已剖心自證,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自行下山去吧,從今往后, 莫要再回來了?!?/br> 楚晚寧沒有去拿任何的行李, 他看著香燭佛音里那個熟悉的背影,半晌說“師尊?!?/br> 師尊。 然后說什么?就此別過?多謝大恩? 胸口的紗布仍洇著血,刀子拔走了,心臟卻仍是抽疼的。 近十五載的信任,最后換來的是懷罪一句“我要你的靈核?!边@也就罷了, 十五年來他一直以為懷罪是至仁至善的, 會憂草木, 憐螻蟻。他一直以為這普天之下都和臨安城和上修界一樣太平安穩(wěn)。 可那都是假的, 是懷罪騙他的。 這是比靈核碎裂更疼上千萬倍的劫。 楚晚寧閉上眼睛, 最終, 他對他說“就此別過了……大師?!?/br> 他把他的溫柔、信賴、天真,都留在了這莊嚴(yán)的寺院之中,那是懷罪曾經(jīng)給與他的東西,后來都隨著破碎的靈核,奔涌的鮮血,被奪去了。 他轉(zhuǎn)身行遠(yuǎn)。 “我知道他會恨我,哪怕我就此跟著他下山行道,他心里的這個坎也是一直過不去的。”懷罪輕聲道,“我讓他走了,從此在他印象里落下一個不仁不義、自私薄情的形象,他沒有再認(rèn)我,我也無顏再以他師尊的身份自居。” “那時候,他的生辰剛過不久,他十五歲了。十五年浮萍之緣,春夏秋冬,喜怒哀樂,從那一日起,都不再回頭?!?/br> 懷罪在掃著院落里的臺階,樹葉由青綠變得枯黃,最后枝丫上再也沒有了一絲生機,又是一年暮冬雪落。 和尚裹著厚厚的僧袍,站在屋檐下,瞇著眼睛望著一地積雪。 他的臉尚且年輕,可是目光卻透著一股龍鐘老態(tài),他和所有垂垂老矣的普通人一樣,喜愛發(fā)呆,只要枯坐一會兒,就會不自覺地陷入淺寐。 “我已經(jīng)很老了,兩百歲了,少年時的事情已經(jīng)在腦子里慢慢淡去,可卻越來越記得清楚晚寧在我身邊的那些歲月。我有時候會想,長輩對于子嗣的牽掛,是否就是這種感受……可我又算得了什么長輩呢?我只是一個沒有勇氣的屠夫?!?/br> 懷罪說“我身上的陰氣越來越稀薄,贖罪,大概這輩子也沒有指望了。我哪里也不想再去,終日在無悲寺閉關(guān)不出,只在海棠花開的時候,折上一支最好看的,帶去鬼界,如往常一樣托人交與楚洵?!?/br> “我從來不是個胸襟寬闊的人,所以能做的事情,最終也只有那么一點點,多了就辦不好,遇到選擇就不知對錯。我打算就這樣了此殘生了。直到有一天——我的院子里,忽然來了一個人?!?/br> 是深夜,屋門被匆匆忙忙叩響。 懷罪起身開門,驀地愣住。 “……是你?!” 墨燃跟在后面,立刻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是楚晚寧。 楚晚寧顯得非常焦急,臉色也很差,最奇怪的是明明寒冬臘月,他卻只穿著一件薄薄夏衫。 墨燃第一反應(yīng)是他又把外套給了哪個快要凍死的流民,但隨即又發(fā)覺不是的,楚晚寧衣冠穿戴的都很端正,他在懷罪的允準(zhǔn)下進(jìn)了臥室,神情像是被逼到絕處的困獸,二話不說,便交給了懷罪一只法咒熏爐。 懷罪萬般話語堵在喉頭,最后只問出一句“你……怎么了?” “我法力支持不了太久,不能和大師逐一解釋。”楚晚寧的語速很急,“這只香爐至關(guān)重要,我實在不知道該交給誰,這個塵世的未知太多了,我不知道接下來‘他’會變成什么樣,也不知道誰能幸免于難,能保護好這個秘密,所以只能來叨擾你?!?/br> “…你在說什么?你可是病了?” 懷罪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但站在旁邊的墨燃卻腦袋嗡地一聲,眼前陡黑!他猛地意識到了“楚晚寧”有哪里不對勁了。 耳洞??! 這個楚晚寧的左耳上有一個耳洞,戴著一顆細(xì)小猩紅的耳飾,猶如細(xì)小朱砂。 只是一個再微小不過的細(xì)節(jié),卻讓墨燃如遭雷歿,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根本不是楚晚寧……或者說,這根本不是這個塵世的楚晚寧! 他……他來自于前世,來自于踏仙帝君那個時代,否則他絕不可能擁有這一枚印記。墨燃清楚地記得這枚耳飾,是用自己靈血凝淬而成的,附著情咒,會讓楚晚寧對自己的觸摸和侵略都愈發(fā)敏感。 絕不會錯??!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憶起當(dāng)時自己是飽含著怎樣狎昵的心思,制作了這枚釘針,然后在把楚晚寧做到失神的時候,激烈舔吮著他的左耳,一邊感受著身下之人顫抖著釋放,一邊趁著楚晚寧痙攣顫抖,不由分說地用針釘刺透他的耳垂。 楚晚寧在悶哼,蹙著眉揪著被褥,卻擺脫不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那個男人。 “痛嗎?” 他舔著他耳尖淌出的細(xì)血,眼底閃動著精光。 “是痛還是刺激?” 耳針扎進(jìn)去,破開柔軟的皮rou,猶如對這個人另一種程度的征服。異物刺到血rou里總是痛的,無論是什么刺到什么里面。 看到楚晚寧痛得嗚咽發(fā)抖,墨燃就覺得愈發(fā)燥熱激動,他摩挲著楚晚寧的下巴,掰過來和自己一邊熾熱濕濘地接吻,一邊喘息道 “戴個耳飾而已,你為什么發(fā)抖?” 他明知故問,手上用力,將針釘粗暴地頂破耳垂,毫不憐惜,兇狠而粗野。 “你看,它都刺穿了你?!彼麚崦韺幮麓魃系亩敚硢〉?,“捅進(jìn)去了?!?/br> “……” “它在你血rou里了,從此你就是我的人?!?/br> ——前世的楚晚寧,來過今生的塵世。 這個認(rèn)知讓墨燃心驚rou跳,他頭皮發(fā)麻,雙目昏花,只覺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他麻僵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傾聽楚晚寧和懷罪的對話,可是這個刺激實在太大了,他根本沒有辦法立刻回神,他只隱約知道楚晚寧跟懷罪說了什么,耳中時不時地飄進(jìn)“時空生死門”“毀滅禁術(shù)”“無法阻止”這些破碎的詞藻。 他看到懷罪驀地癱坐在了椅子上,臉色蠟黃,眼仁緊縮。 “你如何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證明不了?!弊罱K,墨燃聽到楚晚寧這樣講道,“我只能請大師信我?!?/br> “……這太荒唐了。你說你是從另一個塵世通過生死門過來的,在那個世上,有一個叫做踏……踏……” “踏仙君?!?/br> “有個踏仙君,在毀天滅地,幾乎顛覆了整個修真界,你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想盡辦法打開生死門,來到這個世上?為了把一切都改寫?” “不是改寫,是阻止。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掌握生死門的法咒,到時候終結(jié)的不止是我們那個塵世?!背韺庮D了頓,他的眼睛映著朦朧燭火,“哪個都逃不掉。” “太荒謬了?!睉炎镟?,“怎么可能……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楚晚寧時不時地在看懷罪門前的水漏,他在掐著時辰,眼里漸漸聚起焦灼“即使大師此刻不信,以后也會明白的。在這之前,只請把這個香爐封存在龍血山的山洞內(nèi),香爐里我設(shè)下了最關(guān)鍵的法咒,讓它在里面慢慢揮發(fā),大師不用管它。唯一要做的是……” 懷罪抬起頭,近乎是看一個瘋子,一段幻夢般的神情,看著楚晚寧。 “唯一要做的是,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龍血山洞xue。直到大師相信我說的話之后,想辦法,把這個世界的‘我’和那個叫墨燃的人,一起帶到龍血山——后面的事情,香爐里的法咒都已布置好,無須擔(dān)憂?!?/br> 懷罪虛弱地動了動嘴皮,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是這是窗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哨響。 這種哨響,和踏仙君消失時發(fā)出的響動簡直一模一樣。 楚晚寧聽到這動靜,臉色愈發(fā)蒼白,他幾乎是焦躁地緊盯著懷罪的眼睛“求你,除了你,這世上誰都幫不了我,再沒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br> 聽到托付兩個字,懷罪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瞳仁里,似乎一下子有了老朽之人的渾濁與滄桑。 最后他接過那只香爐,輕微地點了點頭。 哨聲更尖銳了。楚晚寧回頭看了眼窗外夜色,而后對懷罪說“請大師一定要守好龍血山洞窟,還有,如果世上出現(xiàn)了踏仙君,或者……如我所言,出現(xiàn)了鬼界大天裂,事態(tài)勢必有變——那個時候大師應(yīng)當(dāng)確信我今日所言,絕非虛假?!?/br> 哨聲凄厲,幾乎撕破耳膜。 楚晚寧轉(zhuǎn)身奔入夜色,最后只來得及深深望了懷罪一眼。他原本是想作師徒禮的,可手抬到一半就頓住了,他閉目闔實,長作揖,將別離。 那一瞬間,懷罪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驀地站了起來,朝楚晚寧喊道“你……你知道我做過什么嗎?那個世界的我難道沒有對你做出同樣的事情嗎?……你不會再信我了!” 楚晚寧卻只是搖了搖頭,面目在夜色里都是模糊的。 “大師……”他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了,“我沒有時間了……求你,想想辦法……” “無論用什么法子都可以,這件事太重要,請你一定要勸動我聽你的話,讓我和他一起來龍血山?!?/br> 他終于不見了。 夜幕昏沉,繁星透水。 懷罪追出院子,只看到極遠(yuǎn)處一道比黑夜更沉重的晃閃而過,楚晚寧已不知所蹤,唯有手中那只香爐仍在,滿載靈力,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心里,證實這一切竟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墨燃眼前場景劇烈晃動,之前所看的一樁樁一幕幕猶如雪崩盡數(shù)散落,殘磚斷瓦,林林總總。 “他說無論用什么法子都可以,但是,能有什么辦法?”懷罪嘆息道,“他早已不再信任我,對我避而不及。何況我心中終究有所保留,不敢確信這一切是否是個陰謀?!?/br> “直到彩蝶天裂,晚寧離世,我才在復(fù)活他之后下了決心,修書與他?!?/br> “那封信,我?guī)捉?jīng)斟酌,因不知幕后之人有多神通廣大,所以不敢在信中明言真相。我也實在沒有別的借口可以找他。何況他法力強大,更兼死生之巔玉衡長老要職。我根本不可能強帶他離去,最后我想,他這些年靈核未曾完全修復(fù),大概很不方便。我便以此為由,請他來龍血山一見?!?/br> “但我騙了他十四年。所以無論我言辭如何懇切,他終究還是不愿信我……” 一聲幽幽長嘆,聲音近乎惘然。 “我一直在等。就像近二十年前,我將他囚禁在山上時,每天來找他,期待著他能改變。后來我也每天都到龍血山尋他,希望他能夠回來。” “要是他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那該多好?!?/br> 老僧蒼老的聲嗓猶如斷線紙鳶,飄飄蕩遠(yuǎn)“我的時日著實不多了,我知道我已等不了太久。所以最后,我做了這一卷軸。在這其中,我百般思量,幾經(jīng)更改,放入了一點又一點曾經(jīng)并不想放入的回憶。但我終究是個懦夫,這個卷軸,我其實并不希望他在我活著的時候瞧見……我受不了他難過的眼神。他十四歲那年,那種眼神,我已經(jīng)就看夠了。” “所以,晚寧啊……”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似是重負(fù)落下,“等你瞧到這里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圓寂了?!?/br> “我這個人還是很自私,為了不看見你恨我,只有在臨走前,才敢把全部的真相交給你,交給你所說的那個叫墨燃的孩子。對不起,那一年,是師父錯了。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從來都是?!?/br> 懷罪停頓半晌,驀地沙啞了,他道出了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 “楚公子,你能不能寬恕我?” 一聲楚公子,不知是道與百年后的楚晚寧,還是道與百年前的楚洵。 音畢,倏忽起風(fēng)了,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像是皓雪,猶如飄絮,紛紛揚揚拂面而過。那些兩百年的罪與罰,十四年的喜與悲,都在此刻交集—— 稚子在笑“你對一,我對一,什么開花在水里?荷花開花在水里?!?/br> 少年在爭“不知度人,何以度己。這仙,不修也罷?!?/br> 到最后,鳳目闔落“就此別過了……大師?!?/br> 這一切榛榛莽莽重重疊疊地交替,如走馬燈閃過,在光芒最亮的時候,墨燃眼前又浮現(xiàn)了懷罪佝僂的背影,伏在案幾之前,為神木刻下最后一筆。 晚鐘響起。 “就叫你,楚晚寧罷?!?/br> 音畢,洪波翻涌,墨燃在這狂流般的回憶中浮沉,緊接著猛地被推出了回憶卷軸,跌落在龍血山洞xue前的砂石地上。 卷軸內(nèi)外時光流逝不一,此刻人間又值黃昏,天地間一片紅霞壯闊,落日安詳。墨燃躺著,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懷罪滴血于木,人間從此有了一個叫楚晚寧的孩子。 他躺在地上,眼神失焦。 “師尊……晚寧……”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楚晚寧如此堅強之人,當(dāng)時為何會伏在自己懷里失聲痛哭,他終于知道了。 只是知道的代價太大,猶如萬剮千刀。 都是他的錯嗎? 是前世踏仙帝君的錯,楚晚寧兩輩子都在極力阻止他為亂天下。 楚晚寧的靈核被挖過。 無悲寺前救他一命的恩公哥哥。 不是人……是神木之靈…… 每一擊都像是磚石砸落,只一件真相便能讓人筋骨破碎,血rou模糊,何況是那么多件堆積一處。 墨燃竟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躺在地上,渾身的骨骼都仿佛碎裂了,不能再做任何的事情。 都亂了。 他目光轉(zhuǎn)動,看到坐在一邊閉目不語的楚晚寧,忽又有悔恨聚成骨,憐愛聚成rou,痛苦成了血。想要護住這個人的欲望,讓他從極度的困頓與茫然中掙扎,從泥淖中脫身。 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到了楚晚寧跟前。 楚晚寧睜開了雙眼,看著他。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說話。 最后是墨燃俯身抱住了他“師尊,神木也好,人也好,只要你還愿意要我……”他隱忍著,卻還是哽咽了,“我一直都……” 都怎么樣? 站在他身邊? 他不配。 所以他最后自卑而痛楚地說“我一直都會,站在你前面?!?/br> 我陪不了你,配不上你,我那么卑賤骯臟,毀天滅地,但你是潔白的。 我不能站在你身邊了,晚寧。 讓我站在你前面吧,替你擋住鮮血與尖刀。 直到死亡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