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萬語在嚴(yán)峫心中化作情真意切的三個字干你娘。

    然而他注定是沒機會把這三個字說出口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包廂門被再次推開倆馬仔畢恭畢敬將一個精瘦的中年人請了進來。

    嚴(yán)峫眼角余光一溜，只見胖子對他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老板綜哥”紅毛指了指：“綜哥這是”

    嚴(yán)峫大大方方道：“不用介紹，拿了貨就走。要不是姓胡的進去了，我也用不著上這兒來北區(qū)往這兒開忒麻煩?！?/br>
    “喲，老胡的朋友？”綜哥臉上那含蓄又矜持的神氣頓時就松了松：“哎呀你怎么不早說真是怠慢了怠慢了瞧你倆辦的事！熟客也敢得罪！”說著回手就給了紅毛一嘴巴子。

    這一巴掌明顯雷聲大雨點小紅毛也就賠著笑不作聲，嚴(yán)峫連忙裝模作樣地勸阻。

    “實不相瞞老胡在我這兒拿貨也有一段日子了，人是個好人，就是運氣背了點?！本C哥嘆了口氣說：“哎，這年頭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條子抓得又緊，整天風(fēng)聲鶴唳的要不是看在胖哥和老胡的面子上，我也不敢輕易接兄弟你這樣的新散客??！”

    “嗨那可不是！”嚴(yán)峫一揮手，大大咧咧道：“我也不懂那警察叔叔拿著萬把塊養(yǎng)家糊口都費勁還成天跟我們這些人過不去干啥這不吃飽了撐著的么？老子開**酒就夠他們攢半年工資了！”

    綜哥哈哈大笑起來，心說這富二代果然跟自己剛才監(jiān)控里看到的一樣缺心眼。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嚴(yán)峫毫無心機地把自己在胡偉勝那里的拿貨地點、價格和成色全一股腦賣了，聽得綜哥嘖嘖有聲，對富二代的傻缺程度更滿意了，主動道：“既然你已經(jīng)很老胡做了這么多生意，我這里就主動讓點利，打個九五折吧。純度的話你放心，我是老胡的上家，貨色肯定不能比他次?！?/br>
    江停恰到好處地打了個哈欠，開始不耐煩地左顧右盼。

    江停也不知審過多少癮君子了，對毒癮發(fā)作時的種種神態(tài)模仿得精妙刻骨，連“內(nèi)行人”都看不出不對來。綜哥本來還想說什么，見狀哈哈一笑，順勢道：“行行行，先給你二位試個貨。”

    嚴(yán)峫的心臟微微一提。

    只見綜哥伸開手，紅毛已然會意，從夾克內(nèi)兜里摸出個不透明防水密封袋，拆開后里面赫然是一副藥板。

    膠囊？

    胡偉勝賣給死者馮宇光的假聰明藥？

    嚴(yán)峫呼吸登時屏住，卻只見紅毛拆開藥板，倒出兩顆白膠囊并不是紅色的阿得拉！

    綜哥笑呵呵拿了張錫紙：“不是我自夸，我阿綜做生意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不像外面那些零售商，沒事?lián)近c葡萄糖石灰粉什么的跟你們湊數(shù)。來，兄弟在我這試試，保管你心服口服?！?/br>
    嚴(yán)峫眼看著綜哥準(zhǔn)備分毒品的動作，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突然制止：“等等！”

    綜哥動作一頓。

    包廂里非常安靜，墻壁將大部分搖滾樂隔絕在外，強勁的節(jié)奏在空氣中來回飄蕩。幾道目光同時投向嚴(yán)峫，胖子的焦慮、紅毛的茫然、綜哥眼底極其隱蔽的困惑和懷疑全數(shù)映在眼底，短短幾秒鐘突然變得格外漫長。

    “……”嚴(yán)峫慢慢向后靠在卡座里，迎著神態(tài)各異的注視，笑了一下：

    “綜哥，龍哥剛才可能沒跟你說清楚。白面呢我家里還有很多，今天拿不拿倒無所謂我來是因為老胡說，你這里有鮮貨?！?/br>
    這種面對面的機鋒，對演技的考驗難度，遠(yuǎn)比剛才在樓下斷背山生死戀要大多了。

    嚴(yán)峫不用看都能感覺到，對面那干瘦得讓人不舒服的綜哥，從層疊耷拉的眼皮下投射出了銳利的目光。

    那眼神以狐疑和困惑為刀刃，層層切割著自己這個傻缺富二代的眼珠和臉皮，似乎正試圖達到腦髓，從中挖取出什么東西來。

    “鮮貨，”綜哥若有所思重復(fù)道，突然一笑反問：“你指的鮮貨，是什么呢？”

    嚴(yán)峫只有這一個想法藍(lán)粉！

    那閃著結(jié)晶體微光的藍(lán)粉，就像某種來自深海的幽靈，無聲無息潛入建寧，源源不斷滲透這座巨大都市的背陰面，直到在胡偉勝的天臺上顯出了鬼魅的端倪。

    沒人知道它的結(jié)構(gòu)式，也沒人知道它從何處而來，在陰暗交界處負(fù)重而行的緝毒警對此無計可施。

    唯一可能對它有所了解的人，此刻正坐在這個房間里。

    嚴(yán)峫心中微動，向下瞥了眼，電光石火間撞上了江停的目光。

    江停幅度極輕地，對他搖了搖頭。

    “……”嚴(yán)峫抬頭笑了，說：“嗨，我跟綜哥聊得來，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br>
    毒販緊緊盯著他。

    “就是那種紅色的，說吃了考試好的，老胡給我推薦過幾次?！眹?yán)峫摸摸鼻子，笑道：“當(dāng)然也不是我自己吃，就是老胡說這個藥嘛，好拿去給女學(xué)生?！?/br>
    話音剛落，綜哥鼻腔里一哼。

    緊接著那哼聲變成了止不住的大笑。

    “我就說，這個老胡真是，哈哈哈哈”

    房間里其他兩個小馬仔也捧場地笑起來，滿頭冷汗的胖子不明所以，僵著臉呵呵傻樂。一時整個包廂充滿了快樂的釋然的氣息，綜哥拍著大腿笑道：“有，有，當(dāng)然有哈哈哈哈老胡可真有點子，絕妙?。　?/br>
    嚴(yán)峫跟著笑起來，胸腔里嘭的一聲。

    那是心臟重重摔落回去的動靜。

    “沒想到大兄弟你左擁右抱，這是水路旱路雙線并行啊，”綜哥斜眼睨著他，不干不凈地打趣道：“行，有志氣，難怪老胡什么都給你說哈哈哈哈哈哈！”

    嚴(yán)峫知道自己在毒販眼里已經(jīng)是個不擇手段且男女通吃的泰迪精了，提起嘴角干巴巴笑了下：“好說好說，人生在世，及時行樂。”

    綜哥越過茶幾，伸手戳了戳嚴(yán)峫的肩膀，比了個大拇指。

    “價錢的話倒不是問題?！眹?yán)峫拍拍眼前那摞現(xiàn)金：“我?guī)蟻淼目赡懿粔?，但車就停在樓下，后備箱里還有……”

    出乎意料的是綜哥打斷了他：“不急，不急，我們這個貨還沒試完呢?！?/br>
    嚴(yán)峫微怔。

    “你說你在老胡那買過白貨，但老胡的純度跟我比可差遠(yuǎn)了。你呢也別先著急要鮮貨，總得嘗嘗我這里的好白面兒，咱們才能談下面的生意吧不然是個人都上門來，我這兒再有渠道，再有新鮮貨，那也不夠賣的呀，你說是不是？”

    綜哥話說得很和藹，行動卻完全沒有容人置喙的余地，直接從紅毛手里接過膠囊，放在錫紙上，笑瞇瞇遞到了嚴(yán)峫面前。

    緝毒警臥底除了要過人的勇氣，極度的細(xì)心，和非凡的謹(jǐn)慎之外，還要面臨一項非常特殊的挑戰(zhàn)吸毒。

    或者說，假裝吸毒。

    嚴(yán)峫望著靜靜躺在銀色錫紙上的兩枚膠囊，腦海中亂七八糟閃過了很多念頭。每年因染上毒癮而形毀人廢的臥底，內(nèi)網(wǎng)上定期公布雙規(guī)的被毒販腐蝕的干部，念書時警校組織去強戒所參觀，有個胡子拉碴不人不鬼的老頭背對著禁閉室的小窗，緊緊抱著膝蓋，怎么都不肯轉(zhuǎn)過頭，教官小聲說他曾經(jīng)是個曾經(jīng)受過很多表彰的緝毒警……

    但在外人看來，嚴(yán)峫臉色如常，那怔忪其實連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綜哥的貨，純度還用試？”嚴(yán)峫頓了頓，抬手接過錫紙，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緊接著，一只冰涼的手伸來按住了他。

    江停從嚴(yán)峫懷里探出頭，整個人似乎迷迷糊糊的，形容疲倦而萎靡。

    他的視線渙散沒有焦距，但在夜店包廂曖昧的燈照下，眼底水光顧盼流轉(zhuǎn)，眉梢微微吊著，散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仿佛是朵糜爛又奇異的花。他的動作也非常輕柔，但又不容拒絕，把錫紙從嚴(yán)峫手里拿了過來，細(xì)瘦修長的手指將膠囊擰開，倒出白粉，完全不顧周遭其他人的注視，折好錫紙放在鼻端前，用指甲按住一側(cè)鼻翼，深深陶醉而厭倦地吸了一大口。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近在咫尺，嚴(yán)峫瞳孔霎時緊縮如針。

    “……”

    江停順手把空了的錫紙向綜哥一扔，軟綿綿沒骨頭似的，向后倒在了嚴(yán)峫懷里。

    吸了？！

    怎么回事？！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這是嚴(yán)峫平生最驚疑不定的十秒鐘，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控制不住臉上的肌rou，露出了堪稱為驚懼的表情。

    是的，驚懼。

    他從警這么多年，抓過的毒販越多，對毒品的了解越深，就越控制不住對白色粉末的憎惡和害怕。也正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懦弱面如此了解，才知道江停作為一名真正資深的緝毒警，其心態(tài)跟自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毒品也只會更加的抗拒。

    真正跟毒品對抗的一線警，會知道白色惡魔帶來的恐懼是戰(zhàn)勝不了的，所謂從心底里藐視敵人那根本就不存在。

    不過，正是這種害怕，這種恐懼，才能保護他們避免在摸黑前行時，滑進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嚴(yán)峫嘴唇動了動。

    綜哥似乎在笑著說什么，可能是打趣，同時喋喋不休地自夸。胖子在努力配合他，試圖轉(zhuǎn)移毒販的注意力。

    但這些喧雜的背景音對嚴(yán)峫來說，突然變得十分模糊。

    “唔”江停突然捂嘴起身，含糊不清道：“熱?！?/br>
    綜哥大笑道：“好貨就是這樣的啦，跟老胡賣的那些不一樣吧？你們在這等一等，藥勁散過去才行。來大兄弟，你也來一根，幫他發(fā)散發(fā)散……”

    嚴(yán)峫彎腰將江停一把打橫抱起來，順手接過綜哥遞來的自卷煙別在耳朵上，痞笑道：“行，去趟洗手間。”

    緊接著他向胖子丟了個眼色，也不管毒販?zhǔn)鞘裁捶磻?yīng)，在紅毛灰毛倆馬仔的哄笑聲中徑直進了包廂里自帶的衛(wèi)生間，反手關(guān)上門。

    嘭！

    嚴(yán)峫連個頓都沒打，先擰開水龍頭，再一按馬桶沖水鍵，在兩種水聲的轟然掩蓋下把江停往墻上重重一抵，低喝道：“你瘋了？！”

    江停卻異常從容，攤開掌心說：“冷靜一點?！?/br>
    嚴(yán)峫低下頭。

    只見江停剛才按住鼻翼的左手上，掌心內(nèi)側(cè)靠近錫紙的那一端，赫然沾滿了白色粉末，全是毒品！

    嚴(yán)峫緊抓著江停肩膀的手一松，突然沒聲沒息軟了下去，直蹲在地上抱著頭，虛脫般長長松了口氣。

    江停：“……”

    江停拿不準(zhǔn)他在干什么，遲疑了會兒才半跪下身，推了推他，問：“你沒事吧？”

    “……沒，”嚴(yán)峫抬起頭，滿臉都是類似于超脫的神情，乍看上去有點像突然進入了賢者時間。他唏噓說：“我差點被你給嚇軟了?！?/br>
    江停皺眉道：“……對不起？”

    “不是那個軟，是全身軟，不是那種再也硬不起來的……艸，我他媽在說什么啊?！眹?yán)峫強迫自己擺脫亂七八糟的狀態(tài)，喃喃地爆了句粗口，終于鎮(zhèn)定下來：“時間不多了，你趕快離開這里，到夜店后門三春巷盡頭一輛車牌尾號三個1的大切諾基那里報警，或者直接找個電話亭報警也行。我出去拖會兒時間，一定要讓他們拿出藍(lán)貨來，你通知外圍行動組五分鐘后立刻突破！強行撞門！切記掐好時間，快！”

    衛(wèi)生間靠建筑外墻，有個小通風(fēng)窗，寬度也就江停這種身材能勉強通過，再從二樓跳到夜店后門堆積的垃圾箱。

    嚴(yán)峫往掌心呸呸吐了兩口唾沫，就要起身徒手去拆窗，突然被江停拉住了。

    “怎么？”

    “……”

    江停似乎在思忖什么，嚴(yán)峫用眼神示意他趕緊說，別廢話。

    “嚴(yán)隊?！苯＞従彽氐?，似乎每個字都經(jīng)過了唇齒浸潤才出口，他說：“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嚴(yán)峫：“？”

    “關(guān)于你們這次行動的目標(biāo)，那種淺藍(lán)色結(jié)晶體狀的新型精神藥物，這里……”

    江停話音未落，被門外一聲轟然巨響打斷了。

    包廂門重重撞上墻，又飛速彈回，被人一腳踢開。嘩啦啦數(shù)不清的腳步涌進了包房，綜哥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人搶上前控制住了，躲在衛(wèi)生間里的嚴(yán)峫和江停同時聽見外面?zhèn)鱽硪坏劳?yán)的怒吼：

    “不許動，警察！”

    嚴(yán)峫和江停對視一怔。

    “……老秦？”嚴(yán)峫狐疑道，“不對，不是老秦?！?/br>
    江停則二話沒說，立刻上前開始拆通風(fēng)窗。

    但緊接著，外面?zhèn)鱽淼南乱痪湓捜缤炖?，轟然劈在了他倆頭頂：

    “頤和路派出所，有人舉報你們涉嫌同性猥褻、容留賣yin，統(tǒng)統(tǒng)給我站起來雙手背后蹲下！**暫住證拿出來！”

    哐哐哐！哐哐哐！

    “里面有沒有人？滾出來！”輔警猛烈拍衛(wèi)生間門，在嚴(yán)峫和江停的面面相覷中吼道：“快點，再不出來踹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