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Chapter 78
“701里是發(fā)生過滅門兇殺還是千古冤案?”嚴峫的第一反應是這個。 江停夾著煙,掃了他一眼, 似乎有點無奈:“什么都沒有。” “那……” “首先你要知道為什么有些事情雖然看上去那么簡單、那么無關緊要, 但別人就是不愿意告訴你,盡管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 它都是個盡管泄露也無傷大雅的答案?!苯nD了頓, 說:“因為真相總是盤根錯節(jié)的。這個社會的真相就像犯罪一樣, 只要掀開了一絲小角, 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就能順藤摸瓜地深挖進去, 把無數個環(huán)環(huán)相套的內幕從十八層地獄里挖出來,尤其是你?!?/br> “一個以強大資本力量為背景, 主持著省會城市公安刑偵工作, 同時本身有強烈破案**的一線刑警——以上三個條件具備任一都非常麻煩了, 何況你三點齊備?誰能保證你的狀態(tài)就十分穩(wěn)定, 不會犯???萬一你像個熊熊燃燒的坦克一樣在戰(zhàn)場上橫沖直撞起來,誰能控制得了局面?” 嚴峫被這幾個反問句弄得有點發(fā)怔, 旋即指指自己:“我看上去像個隨時會犯病的人?” 江停挑起眼皮瞧著他, 嘆了口氣。 “嘶——”嚴峫不相信地吸了口氣, “那你跟我說說701里發(fā)生過什么,為什么齊思浩不敢繼續(xù)查汪興業(yè)墜樓事件,我保證不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停低頭彈了彈煙灰, 這個動作非常細微,隨即他道:“這件事不是我查出來, 而是我打聽到的, 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也冒了很大的風險, 因為它的時間發(fā)生在三年前恭州塑料廠爆炸后?!?/br> ——嚴峫瞬間愣住了。 竟然是那個時間點? 那江停又是怎么打聽到的? “那次行動失敗后,廳局方面成立了調查組,首要任務就是調查臥底‘鉚釘’冒險傳遞給警方的,那封關于毒販交易地點的線報到底是否真實。在行動開始前警方確定這封線報是紅心q經過某種加密方式聯網傳遞給鉚釘的,鉚釘犧牲后,調查組拿到了他的電子設備,經過一系列復雜的解密、追蹤和定位,最后技術隊把范圍縮小到了這個小區(qū),繼而是這棟樓,最后排查出是701室。” “也就是說,如果鉚釘收到的消息確實來源于紅心q,那么它最早是紅心q坐在這個公寓樓的701室里發(fā)出來的。”江停忽然在煙霧裊裊中望向嚴峫:“接下來你是不是覺得,如果能從監(jiān)控中鎖定出入這片小區(qū)的各類人口,就能排查出紅心q來?” 按常理確實是這樣?,F代刑偵工作80%都依賴于各類監(jiān)控**,因此經常導致海量的摸排任務,也從一個側面上說明了現實中刑警日常破案的枯燥乏味。 但嚴峫知道他既然這么問了,就代表當初恭州調查組沒能順著這條路走下去。 “因為調取監(jiān)控后發(fā)現,這座其貌不揚的小區(qū)內出入的車輛,有些注冊在私人企業(yè)名下,而這些私人企業(yè)竟然跟不同級別的官員家屬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有些是牽強附會,但也有些是曖昧不清。如果再把監(jiān)控時間拉遠了查的話,小區(qū)內竟然還出入過好幾位大佬級別的前輩,甚至包括當時剛退下來的恭州副市長,岳廣平?!?/br> 岳廣平——嚴峫突然想起了他是誰。 魏副局曾經說過,岳廣平是爆炸案后唯一堅持江停沒死,甚至可能被毒販劫持,因此一力主張牽頭了營救行動的人! 江停沒有去看嚴峫變幻莫測的臉色,他敘述的語氣總是很平淡:“這些人和車都有各自進出小區(qū)的理由,比方說探親訪友或者純粹路過等等,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即便如此調查也很難進行下去了,如果審查范圍涵蓋整個小區(qū)的話,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敏感微妙的關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如果只針對那棟樓和701室的話,當時的監(jiān)控條件又做不到。” “——當然,三年前的調查組還有很多其他線索,并不一定非要頂著重重壓力去查這一個小區(qū)?!苯T掍h一轉,說:“知道內情的人本來就少,因此這條線索逐漸不了了之,你們呂局應該是參加過調查組外圍的某些工作,才能得知其中關竅的。” “……那又是誰告訴的你這些內情?”嚴峫終于忍不住問。 江停沉默片刻,說:“岳廣平?!?/br> “你們是什么關系?” 江停似乎感覺有些好笑,盡管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他是一手提拔我的老上司,是在爆炸后把我從黑桃k手里救出來的人,你覺得我們應該是什么關系?” 嚴峫心念電轉,緊追不舍:“如果當年調查組確實把你救出來了,為什么官方沒有留下任何記錄,檔案里寫的是你在爆炸中尸骨無存?” 江停那根煙除了開頭兩口之外就沒碰過,基本是自己漸漸燃到盡頭的。他把幽幽閃爍的紅點摁在垃圾桶上熄滅了,笑道:“你剛才是不是保證自己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嚴峫略有點語塞。 “不管汪興業(yè)是自己爬上那棟樓,還是被脅迫上去的,他都太會死了?!苯0褵燁^丟進垃圾桶,懶洋洋道:“我們都知道殺他的必定是黑桃k,但現場偏偏處理得,沒人能抓到任何線索往下查……我想汪興業(yè)自己臨死前也沒想到,黑桃k那個心理變態(tài),真的敢在那棟樓頂上動手殺人吧。” · 韓小梅想下車又不敢,一個人待在大g駕駛室里,真有點如坐針氈的味道。 嚴隊為什么突然發(fā)火?陸顧問為什么針鋒相對?表面看上去只是因為汪興業(yè)墜樓的事無法往下查,實際上連她都能看出來,兩人爭執(zhí)間暴露出的真正的矛盾,可遠遠不止于此。 陸顧問——不,她糾正了自己腦海中的人稱——是江支隊長。 內網上幾乎已經查不出那個人了,即便系統(tǒng)內部還流傳著只字片語,也不外乎是指揮失當殉職的隊長,或有隱約背叛嫌疑的內線。前者是愚蠢后者是恥辱,不論真相如何,都足以令高層諱莫如深。 但韓小梅卻感覺不是那么回事。 一個指揮失當葬送了隊友性命的蠢貨,不會在狙擊發(fā)生的第一時間沖出現場鎖定嫌犯,緊追不舍上百公里都沒跟丟目標車輛;一個投靠毒販背叛公安的內jian,不會在撞擊發(fā)生后性命攸關的時刻,命令她這么一個無足輕重的實習警待在車里,獨自出去面對窮兇極惡的歹徒,為嚴隊趕到爭取時間。 “就算大家眾口鑠金,至少我可以偷偷保留一點自己的想法。”她心想,“只要我不說出來就好了?!?/br> 突然后座上響起特別熟悉的鈴聲——嚴峫剛才追下去的時候沒帶手機,呂局給他回電話了。 韓小梅剛才還很堅定的革命意識瞬間魂飛魄散,猛地扭頭看后座,又拼命伸頭望窗外,短短三秒鐘在“放任電話響著直到斷掉”和“握著電話下車去找嚴隊”兩者間沖突了一百八十個來回,然后才意識到這兩個選擇惡分明殊途同歸,都是等電話斷掉后,嚴隊回來暴跳如雷,把她撕成一片片的小魚干。 “喂……喂,”韓小梅在鈴聲自動掛斷的前一瞬間終于顫顫巍巍接起了電話:“局長您好,我我我是嚴隊的實習生生生……” 對面呂局淡定地“哦”了一聲問:“你嚴隊呢?” 韓小梅福至心靈,說:“上廁所去了!” “你們快到江陽縣了吧?” 從恭州回建寧確實是要經過江陽縣的,但他們現在還沒出恭州呢。韓小梅哪敢跟局長撒謊,只得含含糊糊道:“嗯,快……快到了,但嚴隊他一直在廁所里,那個……上了好半天了……” 手機對面沉默片刻。 “行吧?!眳尉植粍勇暽?,說:“但江陽縣那邊對范正元的調查有進展了,要不你跟嚴峫說讓他先憋著,到江陽縣再繼續(xù)拉?” · 十分鐘后,繼續(xù)向前飛速行駛的奔馳大g上。 “經排查,范四老家在江陽縣下屬某村落,案發(fā)前還回去過一趟,現安排當地警方及治安主任陪同我們去進行搜查?”嚴峫疑道:“你確定是范四不是范五?” 韓小梅邊開車邊一個勁點頭。 嚴峫探過上半身,狐疑地盯著前排韓小梅:“你可千萬聽清楚了,范五那幫人可是有武器子彈的,萬一正面撞上這幫人,我?guī)е銈冞@一車老、弱、病、殘,”然后他轉向江停:“孕。可怎么打???” 韓小梅:“……” 江停沉浸在象棋的世界中,頭也不抬道:“他說反了,我是老弱病殘?!?/br> “可我也不是孕?。俊?/br> 江停說:“那你可得注意點兒,我看你最近腰圍似乎粗了得有一寸?!?/br> 韓小梅委屈地:“………………” 嚴峫突然收到一條新短信,他拿起來看了眼,有些不解:“呂局剛在刑偵群里發(fā)青壯年男性久蹲馬桶易患痔瘡的科普文章是為什么?” 韓小梅立刻縮回頭,裝什么都不知道去了。 所謂江陽縣下屬村落,實際離江陽縣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因為天高皇帝遠,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要管幾座廣闊的山頭,所以每村又單獨設立了不在編制內的治安主任,其對內的作用是解決今天東家的狗咬了西家的雞、明天南家的羊吃了北家的草這種小事;對外的作用則是當“大事”發(fā)生時,利用當地人的優(yōu)勢來配合派出所民警進行工作。 像這種搜查,對嚴峫來說是順路舉手之勞,對當地派出所和治安主任來說,就真是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了。 呂局已經跟江陽縣打好招呼了,大概特意叮囑過“時間緊急,盡快讓我們的刑偵副支辦完事回來主持工作”這種話,所以當嚴峫他們趕到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的時候,所長已經親自領著一名干瘦的中年民警誠惶誠恐地等在了大門口。 見面也沒多寒暄,更沒時間喝酒,嚴峫給一人塞了兩包軟中華,告別了所長,把樂得見牙不見眼的民警帶上車,再一路顛著往村子里開。山路極其不好走,等到村口天已經黑了下來,當地治安主任正從自家瓜田里收完西瓜,坐在拖拉機上等他們,一邊搖著大扇子一邊摳腳。 嚴峫讓江停上副駕駛,自己跟瘦民警坐后座,一路東拉西扯的已經聊熟了,就拍拍他說:“你去告訴這位大爺,就說我知道大半夜帶路辛苦,也不讓他白忙活,趕緊把我們帶到范四家去,他那車西瓜我全都買了?!?/br> 瘦民警樂得做人情,打開車窗用當地話對那個泥腿子主任說了。結果主任一聽十分高興,連聲地稱好,立刻從后腰摸出了雪亮的長刀。 嚴峫:“……?!” 嚴峫條件反射就伸手摸槍,民警忙不迭攔住他:“您等等,您等等,他是要給您切瓜吃!” 嚴峫哭笑不得:“吃什么吃,天都黑透了!跟他說別切別切——哎哎,要不就切一塊,我們這位身嬌rou貴的陸顧問晚上到現在還什么都沒吃呢。來陸顧問吃塊兒瓜解解渴……”說著接過治安主任親手切的又甜又紅的西瓜,在韓小梅垂涎欲滴的目光中遞給了江停。 “想吃么?”江停低聲問。 韓小梅眼巴巴點頭。 “開車去,”江停吩咐,“等辦完事出來我切給你吃?!?/br> 韓小梅受到了無窮的鼓舞,發(fā)動g65跟上了前方治安主任的拖拉機。 村里一到晚上就熄了燈,山路上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就算車頭倆大燈照著,也穿透不了太遠的距離。這時候當地人的優(yōu)勢就顯現出來了,拖拉機吭哧吭哧地不知道繞了多少圈,終于繞過九曲十八彎,在某個土坡前停下來,治安主任回頭沖大g吼了幾聲。 “開不過去了,得靠人走。”民警給嚴峫翻譯:“后面就是范四當年在村里住過的房子?!?/br> “行,麻煩他把我們帶過去。”嚴峫從錢夾里抽出鈔票,昏暗中也沒具體數是多少張,摸摸厚度差不多就一股腦塞給了民警,示意他轉交給大爺:“韓小梅在車里等,陸顧問跟我走,記得把勘察箱帶上?!?/br> 專業(yè)瓜農·業(yè)余兼職治安主任賣了整整一拖拉機西瓜,不由神清氣爽,腳步格外輕快,一馬當先地帶著其他四個警察爬過土坡,又繞了一長段彎彎曲曲的田埂路,才來到一座破圍墻圍起來的磚瓦房邊,示意就是這家了。 “沒人吧?”嚴峫又確認了一遍。 治安主任哇啦哇啦地一個勁搖手,民警又翻譯:“他說范四好多年前就離開村子了,前段時間偶爾回來了一趟,行色匆匆,見了人也不打招呼,就待在他那小破后院兒里,轉天又走了。這村子根本不大,要是出現新面孔的話不到半天整個村都能知道,范四不可能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又偷偷溜回來的。” 嚴峫心說我當然知道范四不可能偷偷溜回來,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即便回來也是鬼魂——但這年頭,鬼遠遠沒有人可怕,他就算變成厲鬼回來索命也是去找黑桃k,關人民警察什么事? 于是他打發(fā)了治安主任,摸黑跟江停穿好鞋套手套,讓瘦民警待在院子外守著,跳墻進了屋。 這是典型的鄉(xiāng)村自家建筑,玻璃破破爛爛,墻壁抹著水泥,手電筒往周遭一照,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嚴峫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用胳膊肘拐了江停一下,低聲笑道:“喂?” “干嘛?” “怕鬼嗎?” “……” “怕的話可以抱老公的手尋求安慰,喏?!?/br> 江停盯著伸到自己眼前的那條結實有力、肌rou分明、一看就在健身房里消耗過不少金錢和時間的男性臂膀,不知怎么著,又低頭看看自己削瘦一圈的手臂,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睛。 嚴峫大肆嘲笑:“我說你這學院派就別跟那兒不自量力……” 話音未落,江停突然把手電筒舉到自己下巴尖,讓光芒從下而上映著自己煞白的臉,沖嚴峫陰森森一吐舌頭。 嚴峫:“………………” 然后江停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三間磚瓦房就像它展現出來的一樣,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并沒有刀斧、毒品、槍支子彈或任何足以成為物證的東西。 ——但這肯定是不對的。范正元多年沒回過老家,偏偏在刺殺江停前回來了一次,按正常刑偵邏輯來分析的話,他要么是來取東西,要么就是來藏匿東西,總不至于是閑著沒事白跑一趟。 嚴峫在堂屋里轉了幾圈,琢磨著鉆出屋,就只聽后院悉悉索索,旋即江停的聲音傳來:“喂!” “喂什么喂,你以后出去被人問‘請問您嫁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難道你要說‘他姓魏’?”嚴峫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磚瓦房走到后院,只見江停背對著他,蹲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似乎正用力從地上抬舉什么。 “哎喲你這姿勢,又挺又翹的。這是什么?” “……”江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力過度,聲音怎么聽都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地窖……” 嚴峫一怔。 “愣著干什么?快來幫忙!” 地窖上蓋著石板,嚴峫把手電筒往褲腰里一插,伸手撐起了石板另一端,卻不立刻用力把它徹底抬起來,維持著那個動作沖江停一勾嘴角:“要幫忙嗎?” “……” “給捏一下唄?” “……” “不然你捏我也成。”說著嚴峫還扭頭往自己身上示意。 江停不知從哪爆發(fā)的小宇宙,雙手發(fā)力一起,轟隆!把石板結結實實掀了起來,露出了底下僅容一人通過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