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Chapter 149
山路驟然一片雪亮,三輛防彈越野車已經(jīng)駛了過來。 按照聞劭的原計劃, 江停迅速低頭、打燈、腳踩油門沖上山路與車隊會合。第三輛防彈車上的司機只見這輛吉普車從路邊跟上來, 車燈在電光石火間一照,映出了駕座上戴棒球帽、穿深藍(lán)色夾克的江?!緳C認(rèn)出了那眼熟的衣服, 也就順理成章覺得自己認(rèn)出了同伙,直接打開車載無線電:“尾車準(zhǔn)備按計劃接應(yīng),尾車準(zhǔn)備按計劃接應(yīng)!” ——接應(yīng)? 江停微愣, 心念電轉(zhuǎn)。 容不得他猶豫, 從副駕座車窗向外望去,赫然只見尾車已經(jīng)調(diào)整車速,與他這輛吉普并駕齊驅(qū),只有半個車身的差距了。 緊接著, 對方后座門打開,聞劭在狂風(fēng)中探出半邊身體—— 這個動作讓江停瞬間明白了一切。 在探身打開副駕門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手機! 峽口。 照明燈將黑夜照得猶如白晝, 橫貫山谷的警戒線外閃爍著急促的警燈, 無數(shù)特警正嚴(yán)陣以待。 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警車身后偌大的谷地空空蕩蕩, 只有拆彈人員與防爆組頂著熾熱的強光燈,在無數(shù)目光聚焦中緊張地工作。 突然一輛警車由遠(yuǎn)而至,停在了警戒線外。一名胖乎乎戴鋼盔的老人不待人扶, 自己便蹣跚下了車, 周圍特警紛紛為其讓開一條路, 詫異聲此起彼伏:“這……”“這不是……” “呂局!”現(xiàn)場指揮警官大步迎上:“這里路況太危險, 您怎么來了?” 呂局抬手制止了他,布滿血絲的眼底全是肅穆:“情況怎樣了?” “勘測到的六個引爆點已經(jīng)拆除四個,剩下兩個正在同時施工!” “楊指導(dǎo)——”一名特警狂奔而來:“五號引爆點已經(jīng)排除!” 周遭松了口氣的細(xì)微聲響連成一片,但呂局因為連熬幾夜而衰老憔悴的胖臉卻依舊緊繃:“最后一個引爆點在哪里?” 現(xiàn)場指揮立刻招手讓人拿來地圖:“在這!” 山谷衛(wèi)星地圖被一再放大,深淺交錯的圖像上被畫出了六處紅叉,現(xiàn)在只有一處還亮著猩紅的光。呂局端詳片刻,突然眉頭一皺,從楊指揮手里拿過平板仔細(xì)觀察半晌,臉色驀地變了:“不對?!?/br> “什么?”周圍幾個特警指導(dǎo)員同時緊張起來。 “……”呂局粗短的手指在最后一個紅叉上點了點,仔細(xì)聽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他尾音微微不穩(wěn):“這個引爆點在峽口最窄處,一旦爆炸容易引起連鎖反應(yīng),形成整個峽谷的山體滑坡,到時候所有人都來不及撤退……把省廳那幾個防爆專家叫來,快!” 所有人同時嘩然。 “報告指揮車!報告楊指揮!”就在這時,無線電中傳來前方觀察哨的吼聲:“主目標(biāo)三輛車離埋伏點只差一公里了,正在向爆破點全速前進!” 話音剛落,遠(yuǎn)處山道上隱約亮起了車燈,隨著狂風(fēng)中的引擎轟鳴越來越近—— “狙擊手準(zhǔn)備!”“哨卡準(zhǔn)備!”“所有人——!!” 車門關(guān)閉撞響此起彼伏,隨即大片警笛驟然鳴響! “來人掩護呂局!”楊指導(dǎo)不由分說強行把呂局往警車上推,但在這格外混亂的時候,突然陳處從遠(yuǎn)處亂石堆上跌跌撞撞蹦下來,握著手機吼道:“呂局——!釘子發(fā)來緊急匯報!” 呂局腮幫rou一顫,以跟他體型完全不相稱的靈活度奪過手機:“江隊?” 手機背景是狂嘯的風(fēng)聲,連站在邊上的陳處都聽見了,似乎打電話的人正在駕車高速行駛:“主目標(biāo)那三輛車要沖卡,聞劭不在沖卡的車上。” 陳處失聲問:“那他在哪?” 剎那間呂局耳邊響起了剛才路上嚴(yán)峫的話: “秦川說黑桃k似乎喜歡聲東擊西,叫我們小心提防,就怕萬一……” “……快!讓特警去增援!”剎那間呂局的吼聲和手機那邊江停的回答完全重合:“——聞劭跟‘釘子’在一起??!” · 聞劭從防彈車后門探向吉普車副駕。 疾馳的兩車間距半米,只要有一輛稍微錯開車速,他就會失足被絞進車底,瞬間變成一堆血泥——但他凌空橫跨的步伐很穩(wěn),兩手同時發(fā)力撐住車頂邊緣,整個人鉆進了副駕座上,“砰!”地順手帶上了車門。 三輛越野車頓時加速,向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警車陣沖刺而去了。 聞劭幾不可聞地呼了口氣,向后座扭頭——他眼皮一跳。 后座空空蕩蕩,他的人質(zhì)已不見蹤影。 “別動,”槍口無聲無息頂上后腦,江停冷冷道:“不然開槍了。” 車聲顛簸轟鳴,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卻像是凝固住了,短短幾秒比幾個世紀(jì)還漫長。終于聞劭笑起來,似乎非常無奈,說:“是我的錯,我早該想到要制伏你沒那么容易?!?/br> 江停說:“沒關(guān)系,我也沒想到你會自投羅網(wǎng)?!?/br> 江停一手拿槍一手搭著方向盤,三年前車禍留下的應(yīng)激后遺癥不再對他精湛的車技造成任何影響,吉普順著狹窄的山路向前平穩(wěn)飛馳。聞劭身體隨顛簸微微晃動,車窗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玻璃中映出他半邊含笑的臉,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冰冷的槍口正頂在自己腦袋上一樣: “是嗎?”他說,“你想錯了?!?/br> 話音未落,他突然扭頭奪槍。這個舉動與自殺無異,砰砰兩聲槍口走火,子彈緊貼著他自己的太陽xue打穿了車頂! 江停牙關(guān)一緊,槍已脫手,在后坐力作用下跳至半空。聞劭伸手去奪,江停一肘狠狠將槍撞飛,“砰!”第三聲走火,子彈掠過江停鼻尖嘩然打碎前窗,槍身飛至后座! 聞劭奪槍失敗,反應(yīng)極快,老虎鉗般的手就去抓方向盤。 奪槍和搶方向盤,這兩個舉動都不啻于瘋子賭命,換作任何精神病程度不那么重的人來都辦不到。然而這時冷不防江停猛踩剎車,吉普戛然停住,巨大的慣性讓聞劭身體前傾,額角撞上了儀表盤;稀里嘩啦巨響中只聽喀嚓、喀嚓——手銬閃電般錮上了雙腕! 聞劭一起身,右肋驀然劇痛,低頭只見江停正從他肋下拔出一把血跡斑斑的小刀,隨即二話不說更用力地捅了進去。聞劭在鮮血噴涌中發(fā)出一聲悶哼,緊接著被刀鋒抵上了咽喉。 “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有機會的話,最好能把你凌遲弄死?!苯5溃澳阆虢o我這個實現(xiàn)心愿的機會嗎?” 聞劭不斷吸氣,隨著這個動作,刀鋒在他咽喉上劃出了一道道細(xì)微的血痕。終于他長長笑嘆了口氣:“你剛才就應(yīng)該先下手打斷我兩條腿的,再不濟廢掉兩只手也好,早干什么去了?” 吉普車停在狹窄的山道正中,一側(cè)是懸崖石壁,另一側(cè)就是陡峭深淵。江停的雙眼在黑暗中森然發(fā)亮,說:“我確實很想這么做,但萬一把你弄死了怎么辦,那些運毒渠道、協(xié)從人員、內(nèi)部上下線,當(dāng)初在美國誰幫你研究出的藍(lán)金分子式,這么多年來銷往東南亞乃至北美的走私路線,難以計數(shù)的重量級情報,由誰來交代呢?” 警車內(nèi),手機轉(zhuǎn)接的通訊頻道中,江停的聲音在滋滋電流中響起:“……現(xiàn)在你的命,可比我值錢多了?!?/br> 呂局眉心一顫。 車窗隔不斷激烈的槍戰(zhàn),黑夜中只見沖|鋒槍不斷狂噴火舌。穿防彈背心的特警一層連著一層往前壓,那三輛防彈車已經(jīng)千瘡百孔,活活被打報廢了,毒販們卻還在以車身為掩體不斷負(fù)隅頑抗。 “狙擊d點回話,狙擊d點回話——” “d點已做好準(zhǔn)備!” “開火!” 一名毒販剛從打開的車門后探出頭,還沒來得及扔出土制|手|榴彈,一枚狙擊子彈便穿越茫茫夜空旋轉(zhuǎn)飛至,瞬間洞穿了他的頭顱。 滴溜溜——手榴彈隨尸體同時落地,四秒后,整輛車在氣浪中爆上了天! 爆炸讓漫天碎石當(dāng)空而下,嘩啦撒得滿地都是,正蹲在拆彈警戒線外的的魏副局和陳處齊齊一縮頭,被砂土灑了滿脖子。 “呸呸呸……”“咳咳咳!”兩人正狼狽不堪抖衣領(lǐng),突然只見遠(yuǎn)處隱約有了動靜,防爆小組正同時雀躍起來。幾秒鐘后,步話機中響起了興奮的匯報:“指揮中心指揮中心,第六處引爆點已順利拆除!” 倆領(lǐng)導(dǎo)血壓同步飆高,雙雙開始搖搖欲墜,那個姓楊的現(xiàn)場指揮員差點沒給他倆嚇出魂來。 “老陳快去匯報老呂!”魏副局當(dāng)機立斷:“讓防爆小組立刻開始清除所有炸|藥!” 陳處哎了聲,這時候再也不見當(dāng)初省廳特派專員的架子了,動作靈活得像只剁了尾巴的兔子,跳起來撒腿就奔向警車:“呂局呂局!拆彈現(xiàn)場傳來消息——”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只見呂局直勾勾盯著車前窗,遠(yuǎn)處毒販那輛車爆炸后正熊熊燃燒,火光倒映在老局長渾濁的瞳底:“……不好?!?/br> 陳處:“?。俊?/br> 呂局緩緩轉(zhuǎn)頭,陳處與他面面相覷,只聽他終于嘶啞道: “……剛才的爆炸,好像響了兩聲?!?/br> · 槍戰(zhàn)似乎離得很遠(yuǎn),被樹林間的簌簌風(fēng)聲一卷,便消失無聲了。 “你想讓我交代嗎?”聞劭黑色的眼底浮現(xiàn)出戲謔:“可是就我對大陸法律的了解,我的罪名足夠被槍斃一百零八個來回,即便配合警方調(diào)查,也絕不可能換來死緩,老實交代又有什么意義呢?” 江停平淡道:“或許可以幫你把槍斃換成注射,至少能死得有尊嚴(yán)一點?!?/br> 聞劭像是聽到了什么特別好笑的事情:“那你不如現(xiàn)在就一刀捅死我,或者慢慢捅死也行。死在你手里我最有尊嚴(yán)?!?/br> 兩人彼此注視,半晌江停緩緩一笑,只是那笑意陰寒得令人骨髓發(fā)冷:“別擔(dān)心,警方會有辦法撬開你這張嘴的?!?/br> 他拉起手剎,準(zhǔn)備發(fā)動汽車——但突然聞劭喝道:“等等!” 江停挑起眉。 “你想讓我交代么?” “……” “如果每次審訊都有你參與的話,我就把一切警方想知道的秘密都說出來,怎么樣?成交么?” 江停的神情仿佛一片深潭,從根根眼睫翹起到唇角下落的弧度,都看不出絲毫情緒。 聞劭被刀鋒抵著咽喉,血珠不斷滾落,但他仿佛感覺不到那疼痛,甚至連笑容都更加明顯了:“你這個手機連著指揮中心吧,或許可以先看看我的誠意。知道王銳、賀良跟申曉奇那三個孩子是怎么死的嗎?” 江停想提醒他申曉奇已經(jīng)被救回來了,但并沒有出聲。 提醒了也沒用,聞劭的偏執(zhí)早已病入膏肓,在他眼里申曉奇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每年七月中,我都會想起咱們小時候的經(jīng)歷。如果說我這輩子曾經(jīng)有過什么遺憾的話,那根救生繩可能是我唯一想令時光倒流,回到過去阻止并改變的事情;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二十多年了,太久了。即便再回頭也沒有什么意義了?!?/br> “這件事后來變成了我心里過不去的梗,直至我從美國回來,發(fā)現(xiàn)你徹底站在了吳吞那一邊時,這梗變成了出血點,每一天我都能感覺到它擴散、潰爛,漸漸成了心腹之患?!?/br> “所以你逼迫滕文艷殺王銳,李雨欣殺賀良?!苯C寄考y絲不動,說:“你實際想行刑的其實是自己,但你又不愿意去死,所以只能找這些無辜的孩子來當(dāng)替身?!?/br> 聞劭默然片刻,眼神閃動:“我其實是愿意死在你手下的,就像剛才上車時,我問你為什么沒開槍?!?/br> 江停一哂。 “但我還是很高興你能理解我的意思?!甭勠繙睾偷氐?,“我一直愛你,江停,作為配合警方的交換,請你親手把我送到呂局手里去吧。” 如果是以前,這三個字會讓江停被仇恨和自我厭惡的毒蛇所纏繞,乃至于被逼到窒息,但現(xiàn)在他心里只感覺非?;闹嚒?/br> “抱歉不是我理解的,我一向不太能理解你?!苯N⑿Τ暗?,“那個案子負(fù)責(zé)剖析犯罪動機的人是嚴(yán)峫?!?/br> 他一腳踩下油門,吉普車嗡地發(fā)動,向前駛?cè)ァ?/br> 側(cè)視鏡映出他們身后的景象,山路盡頭隱約亮起光芒——那是車燈,似乎正有一輛警車從后方追上來。 江停分神往側(cè)視鏡一瞥,緊接著聽見了聞劭越來越清晰的笑聲。 這個人跟江停聊天時經(jīng)常笑,但很少像這樣痛痛快快、不加掩飾地笑出聲。不知為何江停心中微沉,皺眉問:“你笑什么?” “就像滕文艷沒殺王銳,于是她也死了……”聞劭遺憾地道:“所以我剛剛才問,為什么你不直接開槍呢?” “……” 聞劭握住江停突然開始顫栗的手,就像握住了價值連城的珍寶,絲毫不在意刀尖刺進了薄薄的頸部肌rou。他就帶著那仿佛解脫般的笑容,緩緩地道:“為了在脫身后徹底銷毀線索,以防警察追蹤,我在這四輛車中都裝了炸|彈……” 江停突然抽手扔了小刀,嘭地打開儀表盤下雜物箱,瞳孔瞬間縮緊。 照明燈中,一摞炸|藥被固定在箱底,引爆|裝置極其精妙,竟然是被電磁線固定住的兩個金屬小球—— “繼續(xù)往前開,別減速?!甭勠空Z氣中似乎帶著少許的遺憾:“這是慣性觸發(fā)裝置,金屬球三次碰撞即可引爆。你剛才停車又啟動,慣性作用力已經(jīng)讓它碰撞兩次了,只要你再踩一次剎車,你我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br> “我愛你,我想跟你一起活著?!敝笓]車中清清楚楚響起黑桃k的聲音:“實在不行的話,一起死也可以。” 所有領(lǐng)導(dǎo)臉色驟變,呂局的茶杯嘭一聲翻倒在地! “報告指揮中心!”正在這個時候,只聽通訊頻道里余隊朗聲道:“我已帶著增援在前方設(shè)置好關(guān)卡,江隊的車離我們只差200米了!” 魏副局驚怒失聲:“不——” 叮鈴鈴鈴!車載衛(wèi)星電話響了起來,呂局劇顫著手按下接通鍵。 “報告呂局,我剛從后面追上江停?!眹?yán)峫駕駛著警車,透過車前窗,吉普尾燈正映在他詫異的眼底:“您能不能幫我接通一下江停的頻道?他好像完全沒有減速跟我會合的意思,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