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Chapter 151
嚴峫抬頭對聞劭上下一打量, 低頭問江停:“他能打么?” 江停少見地有點發(fā)愣, 出于本能他還會去看車前窗, 但又控制不住要轉(zhuǎn)移目光看嚴峫, 視線來回游移幾次后終于找回了理智,搖搖頭:“還行, 一般!” 嚴峫這口氣還沒松出去, 只聽他說:“也就跟方片j差不多!” 嚴峫:“……” “你最能打!”江停大聲道。 聞劭甩手用銬鏈反絞住嚴峫腕骨, 皮rou立刻開裂出血,劇痛中嚴峫下意識松開了車頂架, 半邊身體被風掀起。所幸他另一手抓得緊,半空中就勢一腿橫掃而來! 嘭!聞劭一抬手臂,正正擋住那迅猛無比的鞭腿,竟發(fā)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他下盤其實非常穩(wěn),但在這么兇狠沉重的撞擊下還是趔趄一晃,險些栽下車。趁此空隙,嚴峫艱難地翻身重新上車,聞劭甩手低低罵了句什么,就探身鉆回車廂,摸黑去撿不知掉在了哪里的匕首。 江停喝道:“嚴峫!小心!” 話音未落他猛打方向盤,在吉普過彎的同時做了個非常危險的駕駛動作,將副駕那一側(cè)用力貼向鋒利的山壁。霎時只聽“跐——”黑暗中火花直蹦, 金屬摩擦聲撕裂耳膜, 那是車門邊緣撞上了巖石! 聞劭大半身體已經(jīng)鉆進車內(nèi), 但一手還抓著車頂邊緣, 這樣只要抓住匕首,便能立刻借力重新探出車外。但這樣也導致了他后背完全暴露在外,眼見就要被夾進車身與巖壁縫隙中! 他指尖已經(jīng)觸到了刀鋒,就在這瞬間感覺到了危險,猝然放棄匕首,整個人驟然發(fā)力躥上了車頂。這個反應(yīng)速度和爆發(fā)力都是相當驚人的,就在他攀上車頂?shù)膭x那間,身后雪亮火光伴隨著巨響,車門被山壁生生撞離車身,整塊鋼鐵瞬間就飛出去了數(shù)十米! 咣——當! 扭曲的車門飛旋落地,兀自瘋狂旋轉(zhuǎn),緊接著被尾隨而至的韓小梅撞下了懸崖。 只要再遲半秒,聞劭剛才就已經(jīng)被擠成了血泥。他一抬頭,正對上嚴峫——現(xiàn)在兩人都俯在了車頂上,一人抓著一邊車頂架,幾乎湊了個面對面。 “艸!”嚴峫一腳狠蹬:“給老子滾下去!” 聞劭被蹬中腹部,先前被江停在同一地方連捅兩下的刀口噴出血來,痛得他悶哼一聲,在嗆出血絲的同時胳膊一伸,手肘緊緊勒住了嚴峫的脖子。 兩人就像兩頭野獸,在車頂那方寸之地殊死扭打,甚至看不清自己打到了對方什么部位。嚴峫被勒得眼冒金星,發(fā)狠扳著聞劭的手肘,只覺自己正抓著一塊炙熱的巖石,只聽那魔鬼般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沒想到吧,第一次見情敵就是你死我活,嗯?” 黑暗中聞劭手臂上五道血珠蜿蜒而下,那是嚴峫五指深深掐進了肌rou之中。 “傻逼,”嚴峫在桎梏中艱難地道:“你他媽算個屁……情敵……!” 嚴峫突然放開車頂架,這簡直是玩命的舉動,剎那間他完全沒了著力點,全靠掐著聞劭胳膊才沒一眨眼滑下車;下一秒只聽砰!他一記老拳揍在聞劭肋下,拳縫間頓時發(fā)出了濕潤血rou被擠壓的細微聲響。 聞劭猛地嗆出血星,嚴峫已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一拳照臉砸下! 咣!聞劭頭猛偏,嚴峫鐵拳砸在車頂,指節(jié)頓時在金屬上留下了四道凹陷。 這時突然車身驟跳,兩人眼角同時瞥向前方——吉普已經(jīng)沖過了關(guān)卡,前面再也沒有警車可以照明,借著車前燈的黃光,恍惚只見前方山壁側(cè)面,凌空延伸出一大片黑影,高度正恰好對準了車頂。 是巖石?! 這個車速撞上攔路石,那真不是頭破血流,那是整個頭當場就能飛出去。嚴峫大罵一聲往前撲,想把全身緊貼在車頂上避過撞擊,然而聞劭卻在轉(zhuǎn)瞬間掐住了他咽喉,硬生生把他上半身抵了起來! “……”嚴峫被掐得說不出話,喉骨咯咯作響,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黑影撲面而來,大腦一片空白—— “去死吧,”聞劭嘲道。 下一秒,嘩啦! 無數(shù)細小枯葉劈頭蓋臉,是樹叢! 大半車身都被淹沒進了既細脆又尖銳的樹叢里,就像千萬暴雨抽打在兩人身上。聞劭被抽得睜不開眼,嚴峫也猝不及防吃了滿嘴灰塵葉片,總算把卡在自己咽喉上的手死命掰開了;短短幾秒?yún)s漫長得仿佛世界末日,終于“呼”一聲風響,吉普總算駛出了樹叢。 “咳咳咳呸呸呸……”嚴峫狼狽不堪,心里卻只有一個想法:老子真他媽命大! 聞劭喘息道:“你他媽還真命大?!?/br> 嚴峫一拳把他臉打偏:“老子這是警徽護體無往不利,你懂個屁!” 聞劭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眼底寒光閃爍,突然抓住了再次襲來的拳頭,喀嚓關(guān)節(jié)反擰。嚴峫只覺過電般的刺痛順著肌rou爬進神經(jīng)中樞,當場痛得吸了口氣,只聽聞劭冷冷道:“無往不利?做夢!” 緊接著他發(fā)力重拉嚴峫手臂,借力起身,重若千鈞的一拳搗進了他胸骨。嚴峫連哼都來不及哼,身體失去平衡,向車后一滑! 這要是滑下去,剛才那扭成麻花的車門就是他的下場。所幸千鈞一發(fā)之際,嚴峫單手勉強抓住了車頂架尾端,堪堪穩(wěn)住身形,還沒緩過勁來,迎面又是一記重拳直搗胃部。 “噗——” 嚴峫噴出一口水,差點把胃從喉嚨里吐出來。劇痛中他手臂喀拉繃緊,被聞劭拉住橫拽;他還來不及反擊就被背摔過肩,騰空而起天旋地轉(zhuǎn),嘭??! 嚴峫仰天|朝上重重摔在了車頂上,八十多公斤體重將鋼板生生砸出一塊凹陷! “蠢貨,”聞劭冷冷道,“你連跟他死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本o接著鐵硬的手肘從上而下,直擊嚴峫天靈蓋! · “——報告指揮車!我們已駛出發(fā)夾彎,嚴隊跟主目標在吉普車上打起來了!”韓小梅尖尖的尾音在步話機中回蕩:“現(xiàn)在怎么辦?請指示!!” 指揮車顯示屏上,每輛警車的實時定位都是個小藍點,正沿地圖上的山道閃閃向前移動。桌上散著好幾張畫滿了潦草廢稿的紙,那是在過去二十分鐘內(nèi)被緊急提出又立刻否決的解救方案,從省廳到市局好幾個領(lǐng)導臉色鐵青,各自一籌莫展。 “怎么辦,老呂?”耳麥中只聽劉廳凝重地道。 呂局遲疑地張開口,剛要說什么,突然只聽技偵那邊黃興變了調(diào)的喊聲響起:“呂局!呂局!不好了!” 不好了這三個字就像三根鋼針,嗖嗖嗖刺中了這幫領(lǐng)導們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jīng),霎時所有人都站起身:“怎么了?”“怎么回事?!” 黃興手中捧著一張傳真,在顯示屏熒光中,隱約只見他臉色發(fā)青:“當……當?shù)亓謽I(yè)部門剛發(fā)來的,實時衛(wèi)星圖像……” 呂局意識到什么,沖上前唰拉奪過那張紙,只定睛一掃,就屏住了呼吸。 · 嘩——車頂塵埃被撞擊簌簌而下,江停抬頭一瞥。 嚴峫仰躺朝上,雙臂交叉,在剛才千鈞一發(fā)之際抵住了對方的手肘,殘酷漫長的角力讓兩人的表情都微微扭曲,汗水一滴滴從臉上蜿蜒而下。 “……誰……他媽要死在一起……”嚴峫咬牙切齒道,目光因痛苦而格外彪悍銳利:“你自個去死吧,老子偏要跟江停一道活……!” 他驟然屈膝前蹬,那是個閃電般犀利狠毒的倒掛金鉤;聞劭眼皮一跳,只覺面門厲風撞來,措手不及間被當頭一腳失去平衡,登時摔下了車! 嚴峫鯉魚打挺起身,劈手抓住鋁合金架,扭頭只見身后已經(jīng)不見人影。 摔路面上了?還是被碾進車底成rou泥了? 嚴峫狼狽不堪,不住粗喘,一道道汗跡混合著鮮血與塵土,從結(jié)實的脖頸淌進了襯衣領(lǐng)。突然他瞥見什么,低頭只見車尾后,聞劭也正喘息著踩住保險杠,死死抓著備用輪胎。他鋼鐵般的手指青筋暴起,力量確實相當驚人,在車輛劇顛和狂風呼嘯中竟然還能勉強固定身形,始終摔不下去。 “我艸!” 嚴峫脫口大罵,但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弓身抓住車門邊緣,裹著寒氣翻進了副駕。剛落坐他就嘶地倒抽一口涼氣,按住自己腹部,竟然摸出了一手溫熱黏膩的血。 吉普轟然飛馳,江停一打方向盤,神乎其技地繞過山壁之下坍塌的碎石:“你怎么了?” 嚴峫眼底微光閃爍,不動聲色把掌心在褲縫邊蹭了蹭:“沒什么。” “你受傷了?給我看看!” “沒事,沒有。小心!” 前方二十米,又是一堆亂石從右側(cè)車燈下閃過,將原本山路幾乎堵絕,只要撞上必定車毀人亡。眨眼間江停踩油門、拉手剎、橡膠輪胎發(fā)出刺耳尖嘯,從亂石中呼然穿過,前方地獄般黑暗的夜幕迎面而來。 副駕車門已經(jīng)沒了,嚴峫死死抓著安全扶手,在澎湃風聲中吼道:“為什么不開遠光燈——!” “……” 嚴峫一偏頭,后視鏡中映出江停堅冰般深刻清晰的臉。 “快沒油了,”他低聲回答。 嚴峫瞳孔猝然縮緊。 “嚴峫,你聽我說?!苯@潇o地開口道,直視著車前窗,緊挨他左側(cè)便是黑不見底的斷崖深淵:“你腳下有把匕首,后座地上還有把槍,先試試看能不能摸到;現(xiàn)在這段路太窄,你那邊又緊靠山壁,跳車危險性太大……” “住口!” “待會我數(shù)三二一就把車往左開,喊跳的時候你立刻跳。這下面落崖可能有幾十米,萬一你沒跳出去,那就……” “跟你說了住口!”嚴峫終于從后座地上夠著槍,粗暴塞進江停后腰槍套,然后撿起匕首,打開雜物匣,赤紅著眼盯著那堆炸|彈。 金屬球被包裹在密密麻麻的電線里,貌似隔著一個巴掌的距離,但他知道,碰撞也只是剎那間的事情。 哪怕江停能在這驚怖的死亡山道上開到最后一刻,當汽油耗盡時,輪胎也自然會停下。 他們的生命已經(jīng)在以分鐘為單位倒計時了。 “我艸他媽,”嚴峫拿著刀在電線上筆畫來去,嘶啞道:“這玩意到底怎么弄?直接斷線行不行?我割斷哪根線,要不我直接把儀表盤拆了?” 突然江停一伸手,掌心握住了他皸裂流血的手指。 “你聽我說,嚴峫,”盡管車燈僅能照出方寸之地,江停瞳底卻仿佛有一層平靜柔和的微光:“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過你……” “其實在情緒感知方面存在問題的不僅僅是聞劭,還有我?!?/br> 嚴峫怔怔盯著他。 江停手極其冰涼,但掌心卻干燥無汗,仿佛不論發(fā)生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他靈魂深處堅定、平穩(wěn)的力量。 “我整個少年乃至青年時期,都懷疑自己有某種情感障礙。我沒有家人,不想交朋友,對愛情全無觸動;工作后我對手下沒有任何個人關(guān)心,對上級只是有事說事,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情在我看來都不過只是義務(wù)。我把自己隔離在了所有社交關(guān)系之外,所有已知的人類情感中,我唯一能切身體會到的,就是憎惡?!?/br> 江停頓了頓,說:“我憎恨吳吞,厭惡被控制的自己,我想摧毀他們蜘蛛一樣無處不在的利益網(wǎng),除此之外心里幾乎沒有其他感覺?!?/br> 嚴峫竭力壓抑,但還是忍不住鼻腔中的酸熱,他反握住了江停的手。 這緊促的交握似乎能傳遞給江停更多力量,他笑了笑:“直到我遇見了你?!?/br> 吉普右側(cè)靠近山壁的那一邊,坍塌石碓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多,仿佛正預示著前方不同尋常的路況。 汽油越來越逼近底線,警示紅燈不斷亮起。 “如果我在年輕時遇到你,也許很多決定命運的細節(jié)也會就此不同,甚至我可能會早早就開始一段很好的戀愛。但還好我們相遇得不算晚,至少讓我還來得及直面以前不敢正視的自己,以及從來不敢承認的感情——我想報仇,不是出于任何責任或義務(wù),是因為我真的很想念那些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想到我不敢面對的地步?!?/br> 江停微吸一口氣,他沒有看嚴峫,尾音中有些奇怪的顫抖: “同樣我讓你跳車,也并非出于人性本善或犧牲精神,而是因為你是我的愛人。” 風聲突然消失,喧囂歸于寂靜,漫漫黑夜在眼前鋪開長路。 那旅程盡頭閃爍著星辰般微渺的光點。 嚴峫俯過身,在江停鬢角印下一吻,沙啞道:“你把車門打開,待會我數(shù)三二一,我們一起跳。” 江停微笑起來,似乎有一點傷感:“可我這邊是懸崖……” 這盤山道是順時針方向行駛的,似乎冥冥中早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jié)局。 但嚴峫還是堅持:“你把車門打開?!?/br> 江停目光一轉(zhuǎn),兩人在幽暗中短暫地注視,嚴峫帶著鐵銹的炙熱呼吸拂在他嘴唇間。 “……”就像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無數(shù)次溫柔妥協(xié),江停一手把方向盤,一手打開了駕駛座邊的車門。 下一刻,他只感覺嚴峫抬手用力地、緊緊地一握自己手腕,探身翻出副駕門,爬上了晃動的車頂。 ——這是要干什么? 江停還沒反應(yīng)過來,突然只見后視鏡里紅藍光芒急閃,好幾輛警車同時加速追了上來,北風中隱約傳來擴音器呼喊,但內(nèi)容模模糊糊難以聽清。 噌! 江停覓聲一轉(zhuǎn)頭,驀然變色。 嚴峫雙手緊抓車頂,腳踩在駕駛座那一側(cè)車門口,整個人凌空吊在車外,背對著懸崖,只要稍微失手便會掉進萬丈深淵! “別怕!我護著你!”嚴峫在凜冽寒風中喝道:“我在這里!” “……你干什么?!”江停驚怒失聲:“上去!” “跳!我抱著你!” “上去??!” “前方……九百米……” 風馳電掣的警車越來越近,只字片語終于隨風傳來,那是余隊已經(jīng)叫啞了的嗓音: “道路完全封死……” “……山體塌方,八百米外道路封死,立刻跳車!重復一遍八百米外道路封死,請立刻跳車!!” 車尾后,聞劭眼底劇烈一縮。 嚴峫和江停不約而同,掉頭往前望去。車燈朦朧越過黑霧,遠處隱約一面頂天立地的黑墻,正迅速由遠而至! “聽到?jīng)]?!江停!”嚴峫的暴吼幾乎破了調(diào):“給我出來!立刻!” “你他媽的給我上去! 算我求求你??!” “跳?。〔蝗焕献痈阋粔K炸死,媽的一塊死??!” 塌方凝固后的巨大山體近在眼前,仿佛死神展開骨翼,懸于半空,淹沒了江停的瞳孔—— “江停,聽我說,我愛你,這次咱倆都是勝利者?!眹缻l音調(diào)陡然變?yōu)榘?,發(fā)著抖說:“來,別怕,我一定抱住你……江停??!你他媽的給我出來! 你他媽的給我跳——?。 ?/br> 巨石轉(zhuǎn)瞬而至。 失控的咆哮回蕩在山澗,下一秒,江??v身沖出車廂。 從高處向下俯視,整個世界化為無聲。嚴峫被沖力撞向半空,狂風高速呼嘯,他張開手臂緊緊裹住江停。 吉普一頭撞上山壁—— 轟?。?/br> 天地間爆出一團明亮的火球,就在那強光中,兩個緊密不可分的身影被拋出弧線,墜向了不可知的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