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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王的新娘在線閱讀 - 第24節(jié)

第24節(jié)

    楚沅還記得蒹綠與春萍從龜裂的陶片里走出來時的樣子,那樣的景象無論她再看多少回,都是一樣的詭秘神奇。

    她跑下階梯,往四周望了望,就在白玉臺下的水銀渠旁,那一尊陶俑前站定。

    那輪廓看起來像是一個年輕男子。

    手中還握著一柄長劍,雙眼像是在看白玉高臺上的石棺,這一看,就是靜默無聲的一千三百年。

    楚沅抿了一下嘴唇,試探著朝那陶俑伸出手。

    當(dāng)她的指腹才觸碰到陶俑的肩膀,她腕骨上的魘生花有淡色的光暈散出,一晃眼,就在那陶俑身上添了裂紋。

    陶俑寸寸碎裂的聲音,有點(diǎn)像雞蛋殼裂開的聲音,卻又比那聲音還要有厚度一些。

    藏在內(nèi)里的血rou軀體逐漸從碎裂的陶片中剝脫顯現(xiàn),楚沅親眼看到灰塵從陶俑里那人的眼睫上簌簌地落下。

    他的臉沾著灰白的陶土。

    眼皮卻顫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立在他面前的姑娘。

    而在那姑娘的身后,在那長階之上,是他甘愿守在地宮千年也要追隨的王。

    他最先屈下僵硬的膝蓋,重重地跪在地上,伏拜高階之上的夜闌王。

    仍舊年輕的嗓音,開口說話卻十分艱難緩慢:

    “臣,容鏡,拜見吾王?!?/br>
    第21章 衛(wèi)將軍容鏡   一時的意亂又如何值得她這……

    容鏡。

    《夜闌舊國傳》里記載, 容鏡出身寒微,跟隨夜闌王魏昭靈推翻舊朝,其人武功超群, 曾在旗嶺一戰(zhàn)中率領(lǐng)起義軍大敗舊朝敵軍, 一戰(zhàn)成名。

    他是一早就跟在魏昭靈身邊,最年輕的衛(wèi)將軍。

    夜闌魘都城破, 夜闌王魏昭靈生死未知下落不明,而衛(wèi)將軍容鏡也隨之神秘消失。

    有人猜測, 容鏡早已在夜闌城破時飲劍自刎, 追隨夜闌王而去, 也有人說, 夜闌王魏昭靈根本沒有死,而衛(wèi)將軍容鏡便是跟隨他出逃魘都。

    那夜闌百萬兵卒, 還有文武大臣仿佛都是一夕之間消失的,那么多人要一齊離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偏偏, 歷史之中,沒有人能找到有關(guān)于他們的蛛絲馬跡。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 才會有后世里那么多人對夜闌舊國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 所有人都想要知道它神秘消失的原由, 可歷史浩浩蕩蕩流轉(zhuǎn)一千三百多年, 能夠給后人留下來的東西是少之又少。

    楚沅從來都不喜歡枯燥的歷史課, 但托了這段奇遇的福, 她現(xiàn)在能把《夜闌舊國傳》里的內(nèi)容記得清清楚楚。

    好像那陶片, 就是歷史攏在后世所有人眼前厚重的一層紗,而此時此刻,楚沅親手撕裂了那層神秘面紗, 眼睜睜地看著紙張上記載著的,屬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個人,再度活生生地立在她的眼前。

    身穿石青長袍的年輕男人雙膝一屈,跪在地上時,便有陶土灰塵乘風(fēng)彌漫開來,嗆得楚沅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長階之上,那一抹鴉青色的身影終于緩步走下來。

    凜風(fēng)吹著他的衣袂和烏發(fā),年輕的王走到水銀渠畔,那張常年蒼白的面龐上終于有了些淺淡的笑意。

    鳳眼微彎,他的臉龐仍舊冷淡靡麗。

    “起來?!?/br>
    他只略微抬手。

    “諾。”容鏡再度俯身行禮,要再站起身時,卻有點(diǎn)超乎尋常地吃力。

    白玉臺上的李綏真忙下來,幫著把容鏡扶起來。

    “左相大人?”容鏡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硬的脖子,就看到了扶著他起來的人,正是夜闌左丞相李綏真。

    李綏真點(diǎn)了點(diǎn)頭,“容將軍。”

    “王,您真的復(fù)生了……”容鏡再將目光移到魏昭靈的身上,他也許想要笑,但面部肌rou還是太過僵硬,那樣一張冷硬俊美的面龐此刻表情就看起來有點(diǎn)奇怪扭曲。

    “這都要多虧了楚姑娘,你能從陶俑里醒來,也得謝謝人家……”李綏真適時開口。

    容鏡這才看向那個穿著奇怪的姑娘,他也許是反應(yīng)過來,便道,“魘生花?”

    李綏真頷首應(yīng)了一聲。

    “容鏡,多謝姑娘?!彼麑Τ涔笆中卸Y。

    楚沅擺了擺手,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明明這個人剛剛還只是一尊安靜的,不會說話的陶俑,現(xiàn)在卻鮮活地立在她面前,跟她說話,還朝她行禮。

    李綏真這會兒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他松開容鏡的手臂,便回身跑到白玉臺上,指著那一尊面容蒼老,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年紀(jì)的陶俑,又跟楚沅道,“姑娘,快,咱們趁熱,你再試試?”

    “這是誰???”楚沅走上去,仔細(xì)端詳了那陶俑片刻,又問李綏真。

    “我夜闌的右丞相,張恪。”

    李綏真站在那陶俑前,一時百感交集,雖然他總有不少時候是跟這老古板不太對付,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到底還是同路人。

    當(dāng)年夜闌的左右丞相,一個是黎國來的李綏真,另一個則是大盛舊臣張恪。

    他們當(dāng)年同歸夜闌,也是那時震動九州的大事。

    同魏昭靈的父親魏崇一樣,李綏真亦是聲名極盛的名士之流,他曾是黎國人,也曾做過黎國君王的臣子,怎奈黎國jian臣當(dāng)?shù)?,君王昏聵,聽之任之,李綏真有心報國,卻始終郁郁不得志,大好的年紀(jì),在黎國蹉跎困頓幾十載。

    在那個九國并起的混亂年代,收攏門客謀士是各國君王或臣子都會做的事,無論是哪國人,若能爭取,便要爭取。

    時年李綏真被黎國君王一貶再貶,黎國邊陲流放路上,正遇輕裘快馬,持劍殺人的魏昭靈。

    看似單薄清瘦的少年,蒼白的面龐上沾染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痕,以一人之力殺盡近百追兵。

    他將劍鋒狠狠刺穿盛國兵卒的胸膛,鮮血迸濺出來,血珠壓在他鴉羽般的眼睫,血痕蜿蜒而下,那張清癯面龐一抬,李綏真便看見一雙陰郁冰冷的眼睛。

    也算是陰差陽錯,跟隨少年而來的人殺光了押送他的兵士,那時的李綏真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他身后還有家國,卻到底也再回不去自己的故土。

    從那時起,李綏真便成了盛國叛軍匪首魏昭靈的臣子,此后推翻舊朝,創(chuàng)立夜闌,他先為御史大夫,后再與張恪同為左右丞相,時年六十一歲。

    而張恪身為盛國舊臣,亦有天下人皆知的賢能之才,只是盛國君王謝岐?dú)埍┗杪?,他在朝中亦是被處處打壓,不得重用?/br>
    他歸降夜闌時,亦是引起了不小的爭論,總有人罵他叛國賊,卻也有人嘆他識時務(wù)。

    “姑娘,試試?”李綏真收斂神情,再看楚沅。

    楚沅點(diǎn)了點(diǎn)頭,試探著伸手觸碰了一下面前這陶俑的手臂,在她身后,白玉臺下的魏昭靈和一旁的容鏡也在看著。

    可是這陶俑卻遲遲沒有絲毫的裂痕出現(xiàn),楚沅小心地觀察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更不提那種龜裂的聲音。

    “怎么沒反應(yīng)?”楚沅又拍了拍那冰冷的陶俑,她偏頭去看李綏真。

    李綏真撓了撓頭,又指著了指白玉長階底下那群擺列整齊的陶俑,“那你拍一拍他們?”

    彼時,當(dāng)魏昭靈走上白玉臺,他靜靜地看著那個穿得有些臃腫的姑娘跟著李綏真往長階下走去,在明珠柔亮的華光里,那些陶俑靜默無聲,恍若是天生不會動的死物。

    他看到那個姑娘穿行其間,摸一摸這尊陶俑的肩膀,拍一拍那尊陶俑的后腦勺,卻并沒有傳來絲毫陶俑碎裂的聲音。

    仍舊一片死寂。

    楚沅已經(jīng)摸了一手的灰塵,她疑惑地說,“李叔,這些不會都是假的吧?里面其實(shí)根本沒有人?”

    “不可能?!崩罱椪娈?dāng)即反駁,隨后他看到楚沅手腕上魘生花的光芒有逐漸減淡的趨勢,他連忙說,“你等等?。 ?/br>
    說完便一撩袍子,匆匆往另一邊的宮門去了。

    楚沅立在原地,一臉茫然,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長階上的魏昭靈,地宮陰冷,他沒有披外袍,此刻正在咳嗽。

    “上來?!?/br>
    她聽到他的聲音,在這樣偌大空曠的地宮內(nèi),顯得尤為清晰。

    只是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往金殿里去。

    楚沅跑上階梯時,正見行動不便的容鏡此刻正被蒹綠與春萍扶著,艱難地往偏殿去。

    這是這樣的情況下,容鏡也沒忘了要握緊他手里的那柄劍。

    他身上的陶土灰塵都需要清理,所以也沒跟著去金殿里。

    金絲的限制已經(jīng)不在,楚沅也沒有再不受控制地被牽引,她走近內(nèi)殿里,看到了一碗早被放涼的湯藥。

    而那位年輕的王坐在書案前,竟在解一枚紅玉九連環(huán)。

    “我送你的呢?”

    楚沅在他對面坐下來,“雖然可能我送你的那一整套都比不上你這九連環(huán)的一只玉環(huán)貴,但是我那個種類很多啊?!?/br>
    魏昭靈聞聲,抬眸瞥她一眼,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手里的那只玉連環(huán),卻并不說話。

    “魏昭靈,雖然我只去過山下的永望鎮(zhèn),但是你那天也看到了,現(xiàn)在的宣國和以前是不一樣的,”

    楚沅習(xí)慣了他的寡言,她也沒惱,只是自顧自地說,“雖然這里和我那邊是兩個世界,但我看宣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一個擁有現(xiàn)代文明的君主制國家,這里的現(xiàn)代化程度和我們那里看起來好像也差不多……”

    她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口,又跟他說,“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地宮里的人都會醒,還有李叔說的,在地宮后面,仙澤山更深處還有你們夜闌的百萬兵俑,他們也是會醒的?!?/br>
    “過了一千多年的時間,宣國皇室都還是不肯放過你,不肯放過你的臣子兵卒……那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那些現(xiàn)代化的熱武器是很厲害的?”

    魏昭靈終于再度抬眼看她,“所以?”

    他仍然是那樣冷淡平靜的樣子,好像這世上所有的事都無法撼動他這份沉靜。

    “總有一天,”

    楚沅一手撐著下巴,像是想象了一下以后魏昭靈和這整個地宮的人也許會面臨的那些事,“他們會發(fā)現(xiàn)你的,也許你們和他們之間要花很多的時間周旋?!?/br>
    也許這片土地,終將無可避免燃起戰(zhàn)火。

    那是楚沅這樣一個身在和平年代里的人并不想看到的局面,但這仙澤山底下被迫沉睡千年的每一個鮮活的生命又是何其無辜?

    如果宣國皇室一定要步步緊逼,那么戰(zhàn)爭終將避無可避。

    雖然楚沅還不知道夜闌的百萬雄兵究竟為什么會在歷史之間悄無聲息地失蹤,轉(zhuǎn)而沉睡在這失落的世界里,但根據(jù)李綏真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她猜測,這些應(yīng)該都跟宣國脫不開關(guān)系。

    “不管怎樣,你總要先了解現(xiàn)在的宣國吧?一千三百多年的時間,足夠讓這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背湔f著,就指了指那一碗被他從頭到尾忽視得徹底的湯藥,“在那之前,你得先活到那個時候吧?”

    李綏真說,沉睡便等于被冰雪封凍住了時間,當(dāng)這地宮里的每一個人醒來,那他們的壽命又會跟隨時間而逐漸流逝。

    魏昭靈也是一樣。

    如果存了心不肯治病喝藥,他是會死的。

    魏昭靈靜靜地聽她說了好些話,也是到了這一刻,才終于明白她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