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種斷臂之痛,比之燒傷如何?”魏昭靈在他面前蹲下身,語氣慵懶緩慢,那雙眼瞳卻是漆黑陰沉。 魏昭靈伸手將帶著血跡泥土的刀刃抵進男人的嘴里,不允許此人輕易咬破藏在齒縫中的藥囊,極薄的利刃壓著他的舌頭,“你還有些事沒有跟孤說清楚,想死可沒那么容易?!?/br> 容鏡適時接手,握住刀柄的同時將藏在他齒縫間的藥囊取出。 因為容鏡暫時封住了他的經(jīng)脈,所以這個男人也就無法燃燒自己所有的異能自爆。 光影散去,魏昭靈回身時,便看見原本該站在鐘雪嵐身邊的那個女孩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一凜,徑自往前俯身將她抱起來。 “將他們都帶回地宮?!钡鹕墓饽徽КF(xiàn)時,魏昭靈對容鏡道。 “是。”容鏡垂首應聲。 穿過光幕,便是金殿。 在外殿打瞌睡的李綏真忽然聽見了殿內(nèi)傳來些許響動,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忙站起來往內(nèi)殿里去。 看見容鏡帶了一男一女回來他就已經(jīng)很驚訝,見那男人一雙手臂都沒有了,他就更為驚駭,忙轉(zhuǎn)身去殿外招呼人來將那陌生女人和男人都弄出去安置好。 容鏡回去換衣服了,李綏真才端著傷藥走回內(nèi)殿里,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置在床榻旁的小案幾上,又對魏昭靈道,“王,臣來給楚姑娘上藥。” “不必。”魏昭靈咳嗽幾聲,只說一句。 起初李綏真還沒反應過來,但他偷偷抬頭一看,便見那位年輕的王已經(jīng)伸手拿了托盤里的藥瓶。 他頓時恍悟,連忙說,“臣告退?!?/br> 說罷,他便匆匆往外頭去了,還生怕自己消失得不夠快。 殿內(nèi)沉寂下來,魏昭靈身上幽藍的鎖鏈即便已經(jīng)消失,但他身上的傷口卻并沒有因此消失,殷紅的血液已經(jīng)將他的衣衫浸染出更深的色澤。 但他也終歸無暇顧及。 將冰涼的藥膏慢慢地涂在床榻上那個昏睡的女孩兒的手上,他也許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的小心。 涂完藥膏,他再用布條將她的手裹起來,包扎好。 她的手受傷的次數(shù)太多,魏昭靈已經(jīng)記不清這一回到底是第幾次,可此刻,即便是涂完了藥,他也還是久久地坐在床沿,靜靜地看她蒼白的臉。 她的額角有了些細密的汗珠,魏昭靈隨手抽出一方瑩白的錦帕來,替她擦了擦。 其實有很多事,他本不用她去做。 無論是千年前亦或是千年后,他早已習慣了來路歸途,孤云野鶴,孑然一身。 而自他復生的那時起,他便知自己唯一該做的,便是要親手了結(jié)這累世的仇怨。 可偏偏魘生花開在了她的手腕上。 又偏偏,她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姑娘。 她總是不夠聽話,一定要這樣義無反顧的,來到他的身邊,一定要用那些花言巧語來擾亂他的心緒。 就好像今夜,她明知那血霧很有可能會將她的整只手臂都廢去,可她卻還固執(zhí)地要拉他出來。 長夜?jié)馍睿盖暗慕馉t里透出絲絲縷縷的煙霧,銅鏡碎片輕輕慢慢地一聲又一聲地碰撞著,像是某個人的心跳聲。 他忽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輕地嘆息: “傻子?!?/br> 第44章 年少系春心 我看王對勁得很………… “王, 丁家和吳家所在的位置已經(jīng)基本確定,但……江永把顧旸跟丟了?!?/br> 金殿內(nèi),劉瑜恭敬垂首, 對坐在書案后的魏昭靈稟報道。 魏昭靈聞言, 目光終于從案上的宣紙移動到他的身上,“身為八戶族之首, 這顧家的人的確有些本事?!?/br> 他的神情陰郁難定,將毛筆丟進盛了清水的筆洗里, 看著筆端暈散出縷縷渾濁的顏色, “既然不能連根拔起, 那就索性先將能處理的, 都處理了吧。” “是。”劉瑜當即領(lǐng)命。 彼時,李綏真忽然從殿外匆匆走進來, 行禮道,“王,鐘雪嵐醒了。” 魏昭靈輕應一聲, 隨后便對劉瑜道,“你先回去吧?!?/br> “臣告退?!眲㈣と缃襁€頂著韓振的身份, 不能時時待在仙澤山上。 魏昭靈走出殿外, 卻并沒有看見楚沅, 他便看向身旁的李綏真, “她呢?” “楚姑娘知道鐘雪嵐醒了, 便跑去永德殿了?!崩罱椪娲鸬?。 明明剛剛還在這兒吃夜宵呢, 轉(zhuǎn)眼的功夫人就跑了。 魏昭靈才到永德殿, 便見楚沅正蹲在那被鐵鏈鎖住的鐘雪嵐面前,正打量她。 他抬步走進殿內(nèi),伸手抓住她的連衣帽將她拽起來。 楚沅被迫站起來, 回頭望見魏昭靈的臉。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鐘雪嵐忽然開口,她的眼睛并不再像之前那樣呆滯無神,而在眼前的這三人中,她只認識一個楚沅。 于是她的眼睛緊盯著楚沅。 “他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楚沅看了一眼魏昭靈,才對鐘雪嵐道,“你一個宣國人,還是八戶族鐘家的人,又為什么會成了華國春城,簡家老三的媳婦兒?” 鐘雪嵐身體驟然一僵,臉上的神情變得很怪異。 “我看你現(xiàn)在比那天要清醒,兩年前我根本沒有異能,我也不可能殺你女兒簡平韻,你如果還是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你也許就永遠找不到殺死簡平韻的真正兇手了?!背湟贿呎f著,一邊還在觀察著鐘雪嵐臉上的神情變化。 “你身上沒有背什么人命債,我們不會要你的命,我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從宣國到了華國的,那個改造了水木陣的男人又是八戶族里的什么人?” 鐘雪嵐卻垂下眼睛,只是沉默。 她純白的旗袍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還有泥土臟污,她的脖頸也被白布纏裹著,時常梳起來的發(fā)髻已經(jīng)散下來,她那張臉卻仍然白皙無暇,眼角眉梢都是天生美艷的風情,從未被歲月改變。 “難道你就沒想過,也許你女兒是死在他的手里?”魏昭靈盯著她片刻,忽然慢悠悠地開口。 這話如一根纖細尖銳的針,冷不丁地刺進鐘雪嵐的心臟,她猛地抬頭,看向魏昭靈,“他呢?他在哪兒?” 她忽然變得這么激動,倒讓楚沅有點驚詫。 但她又想起來那夜在水木陣里,那個瘸了腿還獨眼龍的中年男人口口聲聲說他們綁架了他的女人。 可鐘雪嵐明明是簡玉清的三叔——簡少聰?shù)钠拮印?/br> 楚沅嗅到了瓜的味道。 李綏真搬了把椅子來,魏昭靈適時坐下,“想見他可以,但有些事,你必須要先說個明白?!?/br> 那個男人的嘴是很難撬得開,但這個女人的弱點卻很明顯。 鐘雪嵐抿緊嘴唇,一雙眼睛有一瞬變得有些恍惚迷離,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寂靜又昏暗的殿內(nèi)才響起她的聲音:“好。” 這些年,她少有像現(xiàn)在這么清醒過,在楚沅將她扶著坐到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時,她又抬起戴著鐐銬的手,輕輕梳弄好她凌亂的頭發(fā)。 她雙腿傾斜,赤著的一雙腳輕抵冰涼的地面,坐姿端正優(yōu)雅。 她一邊用纖白的手指輕輕撫去雙膝上衣料的褶皺,一邊開了口,“我的確是八戶族鐘家的人,我的父親,是鐘家的家主鐘裕德?!?/br> “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meimei叫鐘雪曦,即便我父親除了我的母親,還有很多女人,但父親也只有我和雪曦這兩個女兒……” 巫術(shù)的傳承,是鐘裕德最為憂心的一件事。 但這種血腥的傳承,即便他常年是不將人命放在眼里的狠角色,卻也到底不忍心讓自己的兩個女兒走上這條不歸路。 所以鐘家女兒的房門一入夜,便會被守在門外的家奴上鎖。 一般情況下,她們也都不能踏進主院一步。 鐘家的宅院很大,鐘家女兒的院子離主院是最遠的,她們當然也不會聽到夜里那些被巫術(shù)血祭的女人們慘叫的聲音。 為了保住鐘家的巫術(shù)傳承,鐘裕德千挑萬選,才在八戶族中選出一個韓家的韓振來和鐘家嫡女鐘雪嵐聯(lián)姻。 但偏偏,鐘雪嵐卻擁有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是極少數(shù)人才有機會得到,在宣國,皇室每年都會篩查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一旦這些人被查出來,就被會強制收歸到皇室衛(wèi)隊里,作為最特殊的一個部門,為皇家做事。”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替皇家做什么事情,甚至于他們從進入這個特殊部門之后,就像人間蒸發(fā)一般,沒有人能查到他們的蹤影,他們的父母子女雖然會每年都收到皇室的高額補貼,但他們卻沒有機會再見面?!?/br> “即便是八戶族的人,一旦覺醒巫術(shù)之外的特殊能力,也終究難逃這樣的命運……但我的父親為了保住我,用了些關(guān)系讓我躲過了篩查,我則一直稱病在家,從未出門,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十八年?!?/br> 那大概是對鐘雪嵐來說,最為風平浪靜,閑適安穩(wěn)的一段日子,故而此刻她面上不由流露出幾分憧憬,但僅僅只是一瞬,她的雙眸忽然又黯淡下去,她停頓半刻,才道:“那個男人,是顧家人?!?/br> 他叫顧同舟。 是八戶族之首顧家三房的庶子,也是被顧家人交給皇室的特殊能力擁有者。 顧同舟少時曾去過鐘家,他很愛笑,嘴巴甜,在鐘家后花園的木廊上給她講過很多天外面新奇有趣的事情。 可惜鐘裕德是看不上他這個三房庶子的,但見鐘雪嵐同他走得太近,他便將顧同舟有異能的事捅給了皇室。 顧家人無奈,第一時間便將顧同舟交了出去。 但誰也沒料到的是,顧同舟卻在半路逃了,他千方百計聯(lián)系到了鐘雪嵐,說要帶她離開鐘家,離開八戶族。 那是鐘雪嵐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回應一個少年的感情。 即便是后來的逃亡路上,她再也沒有辦法穿整潔漂亮的衣服,再也沒有那一匣又一匣的珠寶首飾,即便她食不果腹,狼狽不堪,卻也沒有后悔過。 那個叫顧同舟的少年說會待她好,他那時也的確做到了。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鐘雪嵐也同樣是一個特殊能力者,而皇室的天羅地網(wǎng)遍布九省十八州,他們對于搜尋特殊異能者也總是愿意耗費心力與人手,顧同舟還因此瞎了一只眼睛。 為了保住鐘雪嵐隱藏的異能不被發(fā)現(xiàn),少年顧同舟在堆滿積雪的荒原里,臨著單薄帳篷里那一盞昏暗的油燈,久久地去看燈影下那跟隨他天涯海角的少女美麗的面龐。 他最終只留了一封書信給她,掀開帳篷的一角,走入風雪更深處。 從那天起,顧同舟便同那些收編進皇室特殊部門的特殊能力者一樣人間蒸發(fā),但即便是顧家,也沒有什么人記得他。 鐘雪嵐二十一歲那一年,鐘裕德做主,舉辦了鐘雪嵐與韓振的訂婚宴。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就已經(jīng)交付在了那唯一被她放在心里的少年身上。 訂婚宴在鐘家辦了一次,又在韓家再辦一次。 韓家不像鐘家住在深山老林里,而是住在繁華熱鬧的霍安縣,那夜鐘雪嵐久久難眠,卻在凌晨時分忽然聽見房間里的座機響起。 電話那端的聲音已經(jīng)褪去少年的幾分青澀,添了些清潤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