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上躺下來，扯過一旁的錦被后，便閉上了眼睛。

    復(fù)國后的每一天他幾乎都沒怎么好好休息過，直到這兩天壓在他身上的政務(wù)才減輕了許多，頭腦里的那根弦一旦松懈下來，他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大約是做了不太好的夢，夜半驚醒時，他額頭已有了細密的汗珠，撐著身體下了床，魏昭靈走到朱紅的窗欞邊，推開了窗。

    六月底的夜風(fēng)只余涼爽，吹得他寬袖生風(fēng)，獵獵作響，外面的月光灑在廊橋下的水波里，曾經(jīng)宣國人灑進水底的蓮花種子終于在這一年的六月開了花。

    魏昭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忽覺夜長，轉(zhuǎn)身之際，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那枚龍鐲，情絲珠在其中閃爍著幽藍的光芒，瞬間有金絲涌來勾勒出一道光幕，他赤著腳走進去，穿越了空間的限制，停留在另一邊蟬鳴聒噪的夜。

    素色的窗簾半開著，遮擋不住那扇窗外銀白如霜的月光，魏昭靈看了一眼窗外，又去看床上的姑娘。

    他走過去將地上的薄被撿起來，重新扔到她身上。

    楚沅原本睡得也不是很沉，晚上忘了插上蚊香液，害得她一晚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冷不丁地有被子砸在身上，楚沅一下子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想去摸枕邊的見雪，可才摸到，她就看見了魏昭靈的臉。

    兩人一時面面相覷。

    “……你怎么半夜跑過來??？”楚沅把臺燈按開，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讓他在床沿坐下來。

    “想來看看?！泵鎸λ哪抗庾⒁?，魏昭靈有點不太自然地側(cè)過臉。

    楚沅盯著他片刻，忍不住笑起來，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趴在他懷里仰頭看他，“你是想我了吧？”

    她向來如此直白，可魏昭靈卻總是不善表達，他聽見她的這句話，又躲不開她的笑臉，她的目光，于是耳廓難免有些發(fā)燙。

    “我其實也很想你的，要不是期末考試，我每天都會過來的，”楚沅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所以你也不用不好意思?！?/br>
    魏昭靈不由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夏夜也不算安靜，那透過紗窗鉆進來的夜風(fēng)吹起窗簾的邊角，層層散開的漣漪像是能鉆進人的心里。

    “后天我們就去瀛巳城。”他忽然輕聲說。

    瀛巳城？

    楚沅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抬頭望向他。

    “不是你說的想去？這才過去多久，你自己便記不得了？”魏昭靈垂眼看她。

    他的話喚起了楚沅的一些記憶，她恍然，“這事我還真忘了……”

    明明他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又總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可她忘記的事，他卻原來一直好好地記在心里。

    心里難掩歡欣雀躍，楚沅不由的又笑，“那你今天不回去了吧？我明天是最后一天考試，你就在這邊等我，行嗎？”

    “好。”魏昭靈環(huán)著她的腰身，應(yīng)道。

    楚沅卻還覺不夠，更得寸進尺，“那你可以來學(xué)校門口接我嗎？”

    “好?！彼阅托牡貞?yīng)。

    像是在回應(yīng)一個小孩子任何的請求，包容她的天真，也縱容她的所有。

    “那快睡覺，要是睡不好，我明天考試可怎么辦?！背浞浅４蠓降刈尦隽俗约捍餐鈧?cè)的位置，她翻身滾到里面。

    魏昭靈停頓半晌，對上她的眼睛，他還是躺了下來。

    楚沅把被子往他身上一遮，還囑咐他，“你再熱都不可以蹬被子，你身體不好，著涼了就又得喝藥?！?/br>
    她把關(guān)心的話說得已經(jīng)太多，可每回魏昭靈聽著，都還是會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

    大約是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人同他念叨過這些，他竟也從沒覺得煩，反而心里越發(fā)安寧歡欣。

    臺燈按滅，室內(nèi)再度變得昏暗起來。

    魏昭靈閉上眼睛靜默許久，身旁的姑娘卻忽然翻身縮進他的懷里，他一瞬睜開眼睛，借著淺淡的月光，他看見她閉著眼睛，卻在抿著嘴唇偷笑。

    她不說話，他便也重新閉上眼睛，只是薄唇也不由微彎了彎，伸手把她抱在懷里。

    蟬鳴在他們的睡夢中慢慢消弭，好像這夜也從此刻開始變得安靜。

    天色漸漸轉(zhuǎn)亮?xí)r，楚沅被床頭的鬧鐘吵醒，她本能地伸手卻沒有探到床頭柜去，而是摸到了冰涼絲滑的衣料，她睜開眼睛，魏昭靈剛好按掉了鬧鐘那聒噪的聲音。

    她還迷迷糊糊地在打哈欠，魏昭靈一手攬著她的腰扶著她坐起來，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起來?！?/br>
    楚沅之前起床遠沒有這樣磨蹭，大約是因為他在。

    她下了床拿了校服去洗手間換好，又洗漱了一番，才走出來在衣柜里找到之前給他買的衣服放在床頭。

    “下午五點來接我?！背浯蜷_院門走之前還不忘回頭提醒他。

    魏昭靈才點頭，那雙眼睛卻忽而定定地看著門外。

    楚沅有點疑惑，一回頭就看見了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了三個人，他們每個人的手里都捧著煎餅果子，還有一杯豆?jié){，除了鄭靈雋之外，簡玉清和趙憑霜都已經(jīng)呆住了。

    一時間，楚沅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魏昭靈一抬手，楚沅身后的院門便“砰”的一聲關(guān)上，她嚇了一跳，回頭只能看見緊閉的大門。

    楚沅走下階梯，“你們大早上的干嘛??？不去學(xué)校還往我家跑？”

    “給你帶煎餅果子啊……”簡玉清跟上去順嘴回了一句，隨即他又甩了甩腦袋，“不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那個人是誰啊楚沅？？”

    “你還讓他來接你，你自己又不是路癡你要什么人接??？”

    楚沅接過趙憑霜遞過來的豆?jié){和煎餅果子，才喝了一口豆?jié){，她聽見簡玉清這話差點沒被嗆住。

    “你懂什么？”鄭靈雋拍了簡玉清肩膀一巴掌。

    簡玉清回頭看他，“我是不懂啊，不懂就要問嘛小叔?！?/br>
    “楚沅，你快說，那個人是誰啊？雖然我一直覺得我長得挺帥了，但是剛剛那個男人那張臉簡直……”

    簡玉清話說一半找不到形容詞了，他半晌才憋出一句，“總之我還沒見過能長成他那樣的?！?/br>
    楚沅吃了口煎餅，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說：“我男朋友?！?/br>
    說完她就率先往前跑了。

    簡玉清只覺得自己咬進嘴里的不是煎餅，而是忽然塞進他嘴里的瓜，他瞪起眼睛，然后趕緊追上去，“楚沅！你居然早戀！”

    趙憑霜也是一臉震驚，可她回頭看見鄭靈雋，“你早知道？”

    鄭靈雋也沒反駁，只點了點頭。

    下午五點多，陽光卻依然熾烈，濃蔭里偶有光線順著葉片之間的縫隙頭下去細碎的影，有些晃眼。

    楚沅走出校門便看見了馬路對面樹蔭下的魏昭靈，他一身休閑裝，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

    綠燈亮起，楚沅順著斑馬線走到他身邊去，卻又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陡然停住。

    “怎么了？”魏昭靈注意到她的視線，便也不由抬頭瞥了一眼那個女人。

    “那就是程佳意的母親?！?/br>
    楚沅看著她的背影，對魏昭靈說道：“程佳意死后，她幾乎每天都要跑警局，找記者，還有來學(xué)校，現(xiàn)在保安都不讓她進去了?！?/br>
    “她一直堅持程佳意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鬧得這件事到現(xiàn)在在網(wǎng)上都還留有余溫，有人說她只是不想面對自己逼死了女兒的事實，可是我總覺得，她堅持自己的女兒是被人殺死的，把這件事鬧得這么大，應(yīng)該是有原因的?！?/br>
    王雨嫻一直在找媒體，一直在網(wǎng)上發(fā)帖，她像是故意在鬧大這件事，且分毫不在意網(wǎng)友怎么罵她，說她是瘋子。

    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活在媒體的關(guān)注之下，她仿佛是刻意要讓那無數(shù)的鏡頭注意她。

    “可惜她挺不待見我的，我要是去問她的話，她估計也是不會跟我說什么的?！背淦擦似沧?。

    魏昭靈看著那女人半晌，卻又將目光停留在她手臂間的米白色挎包上。

    “你感受不到嗎？”

    他鳳眼微瞇，嗓音清泠稍低：“她身上有樣?xùn)|西?！?/br>
    第70章 陶瓷厭勝錢   和瘋子講道理是最沒趣的事……

    原本打算是去吃飯的, 楚沅也沒來得及，她和魏昭靈一路跟著王雨嫻回了家。

    王雨嫻坐在客廳里發(fā)呆，楚沅在外面的小花園里透過落地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她身上能有什么東西?。课覜]有感受到什么異能的氣息啊。”

    “不是異能, 倒是跟巫術(shù)沾點邊。”魏昭靈的語氣平淡，一雙眼睛黑沉沉的。

    他牽起楚沅的手走進客廳里, 呆坐在沙發(fā)上的王雨嫻才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沒回頭, 便有一縷細絲般的流光滲入她的眉心, 她什么都來不及想, 直接昏迷過去。

    楚沅看見王雨嫻倒在沙發(fā)背上, 便松開魏昭靈的手，走上前去打開了王雨嫻的包, 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才摸出來一枚陶瓷的物件。

    王雨嫻的包里除了手機、錢包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之外，便是這枚陶瓷做的錢幣模樣的物件最惹人注目。

    那錢幣是鏤空的, 上面鐫刻的是一個人的模樣，而這個人的身體又被烈火困住, 脖頸間還有一條緊束的繩子, 那繩子很緊, 于是那人的臉就被鐫刻得十分扭曲, 甚至吐出了長舌。

    怎么看, 這陶瓷錢幣上的圖案都顯得詭異滲人, 上面還有四個字, 可那卻是楚沅看不懂的篆體。

    “你認識嗎？”楚沅把那枚陶瓷錢幣遞到魏昭靈眼前。

    “不得好死。”

    魏昭靈只看一眼，便輕飄飄地吐露出四個字。

    楚沅越發(fā)覺得陰森恐怖，險些沒握住那枚錢幣, 她不由地問：“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

    “厭勝錢?！?/br>
    魏昭靈將她手中的陶瓷錢幣接過來，隨意打量了幾眼，便又道：“厭勝錢可以趨吉辟邪，也可以詛咒壓制，很顯然，這枚厭勝錢便是用來詛咒他人的?！?/br>
    “詛咒？”

    楚沅覺得自己后脊骨都有點發(fā)涼，她再將那枚陶瓷的厭勝錢看了一眼，“這玩意真的能咒死人嗎？”

    “有的可以，但這枚還夠不上咒死人的程度，但被詛咒的人也不會太好過?！蔽赫鸯`仿佛是對這枚陶瓷幣來了點興趣，“這種陶瓷做的厭勝錢并不常見，也還算稀奇?！?/br>
    “那她明明是個普通人，怎么還會有這樣的東西??？”楚沅又看向沙發(fā)上昏迷過去的王雨嫻。

    “問問她，不就知道了？”魏昭靈將那枚厭勝錢收入掌中，隨后便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來。

    楚沅看到王雨嫻眉心的光痕散去，緊接著她眼皮動了動，悠悠轉(zhuǎn)醒。

    “楚沅？”王雨嫻睜開眼睛最先看見楚沅，她又一瞬驚愕，隨即又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手指間還把玩著一枚陶瓷的錢幣。

    她一驚，反射性地去看自己的包，隨即她便瞪起眼睛，嗓音變得尖刻起來：“快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你們這是擅闖民宅，我要報警！”她往包里伸手，要拿手機。

    “王阿姨，別這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