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起初不肯搬, 后來不斷有人掉進山上那個好像無底的洞里, 他們才覺得詭異，前些年才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山上搬遷下來。

    現(xiàn)在的金靈山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人煙, 山里又多有野生猛獸，政府也就不允許再有人輕易上山。

    人跡罕至的山林里, 樹木生長得更為肆意, 那連天的草堆后頭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雙幽碧泛光的眼睛。

    空氣里滿是草木清香的味道, 帶著些山林里特有的濕潤氣息拂面而來, 手電筒的光在密林里晃來晃去，走在最前面的侍衛(wèi)在不斷用手里的劍去斬斷擋住去路的荒草荊棘。

    偶爾有烏鴉扇翅, 嘶鳴而起，攪亂這林子里表面的平靜，明明是清晨白日, 但因樹木枝葉太過繁茂，遮擋了大面積的光亮, 所以這林子里便呈現(xiàn)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黑色。

    “楚沅呢？”

    趙憑霜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們一行人走來, 可她持著手電筒走近, 卻并沒有在其中看到楚沅的身影, 于是她不由看向那個慢慢地從后頭走上前來的年輕男人。

    “王?！?/br>
    容鏡一見魏昭靈, 便立即走上前行禮。

    魏昭靈極淡地應(yīng)了一聲, 隨后他抬眼看向趙憑霜, “金靈山的事，你不要再管，帶著你的人下山吧?！?/br>
    “為什么？”趙憑霜皺起眉。

    “孤還想問問你, 為何不按約定時間上山？”

    魏昭靈輕瞥她一眼，那神色看起來并沒有多少波瀾，卻讓趙憑霜無端感受到了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壓迫力。

    “你和你的人是在昨夜上山的，在這山上也呆了足夠久的時間，可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魏昭靈也不等她答，便又徑自問了一句。

    “沒有?！壁w憑霜如實說道。

    “那就對了，”

    魏昭靈淡色的薄唇微彎了彎，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在這般昏暗的光影里，他的側(cè)臉透著一種冷感的靡麗陰郁，“他的目的在孤，而非是你們?nèi)魏稳?，孤不來，他便只能等?！?/br>
    “楚沅當(dāng)你是朋友，孤也念你曾救過孤與她兩次，所以這一回孤必須要提醒你，孤此行已是賭上了自己和所有夜闌人的性命，而你是華國人，你們本可以不必卷進來。”

    趙憑霜乍一聽魏昭靈這番話還有一瞬發(fā)怔，她也許是沒有寫想到過，那個殺了她父親的兇手，竟有這般大的能耐，她也是此刻才終于察覺，這件事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復(fù)雜，還要可怕。

    “所以，你才不讓楚沅來的，是嗎？”她一瞬明白了為什么今天在這金靈山上沒有看到楚沅。

    趙憑霜了解楚沅的脾氣，也知道無論是天大的事，楚沅也都不可能因為害怕而心生退縮。

    一定是這位夜闌王用了什么手段，阻止了她。

    “你也不該來?！?/br>
    魏昭靈沒有答她，只是輕抬下頜，瞥了一眼容鏡。

    “你們下山去吧?！?/br>
    容鏡抱著七星劍站在她身側(cè)，他大約是第一次這樣鼓起勇氣去仔細(xì)地打量她的臉，明明平日里那么肅正果決的一個人，這會兒對她說話時還有點緊張，“我是夜闌人，是吾王的衛(wèi)將軍，我生死都要跟夜闌系在一起，我不能走……”

    “我也不會走。”

    趙憑霜打斷他，“我來這一趟你知道是為什么，我絕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就輕易放棄?！?/br>
    容鏡眸光微閃，他原想再說些什么，但見眼前的姑娘是那樣一副冷靜倔強的樣子，他又有些無奈。

    他手腕一轉(zhuǎn)，劍柄忽然往上，“噌”的一聲劍刃出鞘，劍柄猝不及防地打在了趙憑霜的后頸。

    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趙憑霜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容鏡原想去接住她，但劍刃墜入泥土里，他又下意識地先把自己最寶貝的七星劍撿起來，看見倒在地上的趙憑霜，他又有點懊惱。

    “你這是做什么？！”趙憑月見meimei被劍柄打暈，便瞪大了眼睛質(zhì)問容鏡。

    容鏡才伸手要去把趙憑霜抱起來，趙憑風(fēng)卻已經(jīng)先行將自己的meimei抱了起來。

    他沉默地握緊了劍鞘，遲疑片刻，還是將七星劍塞到了已經(jīng)昏迷的趙憑霜懷里，他抬頭看向趙憑風(fēng)，“帶她走吧?！?/br>
    趙憑風(fēng)看了一眼懷里的趙憑霜，轉(zhuǎn)而將她交給身后的趙憑月，“憑月，帶霜霜回去吧?！?/br>
    “哥，那你呢？”趙憑月望著他。

    “父親的仇，總要有一個人來報，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境況，已經(jīng)不是我們?nèi)魏稳丝梢哉瓶氐牧?，霜霜是家主，她在，趙家就在?！?/br>
    趙憑風(fēng)拍了拍他的肩，“走吧?！?/br>
    趙憑月并不想走，但是趙憑霜異能微弱，而如今的事態(tài)也非是他們上山前所預(yù)料的那樣了，為了保護趙憑霜，趙憑月只能帶著一部分人先行離開。

    “容將軍，你怎么能用劍柄打人家姑娘的腦袋呢？”氣氛原本有些凝重，但江永見容鏡走來問他要劍，便沒憋住開口說了一句。

    “打別的地方她也不會昏迷?。俊比葭R接了江永遞給他的劍，聞聲抬頭看他，一雙眼睛里還添了些迷茫。

    “……打都打了，算了?！?/br>
    江永半天才憋出一句。

    一行人繼續(xù)在山上搜尋那趙松庭手札里所說的盜洞，瘋漲的草木荊棘十分迷惑人的眼睛。

    山間的風(fēng)聲好似孤魂呼號，濕潤的霧氣朦朧飄忽，時濃時淡，從搬去山下的村民口中得來的信息或許是不太準(zhǔn)確，又或是霧氣太大，林子里又沒有什么人跡，所以找起來分外吃力。

    沈謫星點燃了能趨避飛禽走獸的香草擱在圓短的竹筒里燒著，那煙味縷縷散出去，好像那藏在草后的眼睛都少了很多。

    幾乎所有人都已經(jīng)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要邁往哪一邊，但魏昭靈卻越往前走，越覺得這座山很熟悉。

    天空中忽然下起雨來，那細(xì)密的雨珠一顆顆穿透枝葉的縫隙，于濃霧里降落在這山林中的每一個角落。

    滴滴答答的雨聲落在魏昭靈耳畔，他順勢低眼去看那些滴落在地面的雨水，竟有些像是在泥濘里被沖淡的血水。

    越發(fā)潮濕的霧氣在他眼睛里也便得緋紅起來，所有人還在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他卻已經(jīng)揮開沈謫星擋在他頭頂紙傘，快步朝前走去。

    沈謫星雖有些不明所以，但見王越發(fā)遙遠(yuǎn)的背影，他也還是迅速跟了上去。

    雨水幾乎沾濕了魏昭靈的發(fā)，一顆顆極小的雨珠在他的發(fā)間好似晶瑩的光，他飛身而起，躍至對面的山崖上，一層又一層青黑的樹林如同裹住人身體的衣料般層層依附，陰沉的天色好似就壓在山巔，也壓在他的肩上。

    眾人終于找到那傳聞中的無底洞，他們匆匆趕到時，便見魏昭靈已經(jīng)孤身一人不知道在那兒站了有多久。

    那地洞里好似籠著最為幽暗的顏色，連手電筒的光照進去都被徹底淹沒得沒了影子。

    “應(yīng)該就是這兒了?！?/br>
    趙憑風(fēng)手里還攥著他父親趙松庭留下的手札，里面夾著的那張照片里的盜洞就跟眼前的這個一般無二。

    他扔了石子下去，也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

    “王？”

    容鏡發(fā)現(xiàn)了魏昭靈的異樣，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喚了一聲。

    而魏昭靈卻好像陷在了自己的思緒里，這里看起來是很陌生的，但他久久地立在那盜洞面前，又忽而朝著南邊往前走了幾百米。

    他來回地走，來回地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們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雨水讓泥土變得足夠松軟，魏昭靈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么似的，他一頓，不由低眼看向自己腳下。

    “容鏡。”

    魏昭靈喚了一聲。

    容鏡立即跑上前去，“臣在?！?/br>
    此刻魏昭靈的臉色已經(jīng)越發(fā)不好，大約是這場雨還有一些不太好的記憶令他十分不好受，如果不是江永和劉瑜及時上來扶住他，也許他下一刻便要倒在雨地里。

    可他卻無暇旁顧，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地面，“挖。”

    “是。”

    容鏡沒有多問，只同沈謫星對視一眼，便立即俯身用劍刃在泥土里摸索著。

    青黑的密林里偶爾透進來些許閃電的光，那雷聲轟鳴，一陣又一陣地在天邊炸響。

    閃電的光泛白，眾人手電筒里的光又泛著黃，兩種光影在這一片天地里交織著，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沈謫星和容鏡他們的動作。

    “王，有東西。”沈謫星忽而一頓，他抬首稟報了一聲，隨即跟又喚來幾個侍衛(wèi)跟容鏡一起將深陷在泥土之下的東西給挖了出來。

    那是一塊殘缺的石碑。

    雨水不斷沖刷著石碑，魏昭靈面色蒼白，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陣，又俯身用手指抹開那石碑上的泥土。

    交織的光影間，那石碑上的每一字每一行落入眼簾，

    他瞳孔微縮，心神俱亂。

    第91章 蓮花榆木燈   他只顧去看她的眼睛?！?/br>
    朦朧的煙雨模糊了這密林青黑的色澤, 每一個人都好似被筆墨勾描出的影子，隨意點綴其間，好似隨時都能被這場雨沖淡。

    魏昭靈那殷紅的衣袍被雨水浸潤成更加暗沉的顏色, 他蒼白的指節(jié)還停留在那殘碑上, 歷經(jīng)歲月被磨損侵蝕過的模糊字跡。

    他如同雕塑般久久地蹲在那石碑前，沈謫星站在他身后, 默默地將紙傘往他上方移動，替他遮擋雨水。

    那盜洞混沌漆黑, 如同惡獸張大了嘴, 將要吞噬一切。

    魏昭靈忽然站起身來, 他的那雙眼睛里好似凝著同那洞口里一樣的漆黑顏色, 所有人看著他一步步朝著那洞口走去。

    “王，臣請命, 讓臣先行下去一探究竟！”容鏡或是察覺了他要做些什么，便率先拱手說道。

    “王，還是讓臣先去吧！”

    沈謫星隨即開口道。

    “不必。”

    魏昭靈終于啟唇, 他的聲音無端有點干澀泛啞。

    所有的記憶回籠，他想起那張舊人手里鋪展開來的地圖, 好似過往種種, 如今想來, 竟也還歷歷在目。

    他的身形逐漸化為一簇淡色的瑩光,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毫不猶豫地躍入那漆黑的盜洞里。

    沈謫星和容鏡相視一眼, 也沒有多猶豫, 隨即跳入洞中。

    無底洞并非真的無底,

    只是普通人掉進去也沒有什么余力掙扎，就那么直直地落下去被從底部凹陷的石縫里透出來的混沌光影束縛住，他們當(dāng)然也不會有任何摔落的聲音。

    濃重的血腥味道伴隨著腐臭襲來, 魏昭靈站立在嶙峋的亂石上，他或是聽見洞口的聲響，便回過頭，那雙清冷的鳳眼里映入點滴燈影，他只虛虛一伸手，江永手中的那盞蓮花木燈便已經(jīng)到了他的手里。

    火光烘烤著榆木所制的蓮花木燈籠散出的清香能消散死怨之地的戾氣，驅(qū)散長埋于地底的潮濕味道。

    沈謫星和容鏡從狹窄的洞口落下來，他們手里手電筒的光便照見了那一潭血水浮沫，還有其中若隱若現(xiàn)的人或動物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