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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王的新娘在線閱讀 - 第103節(jié)

第103節(jié)

    “你覺得我會不管你的死活嗎?”

    楚沅明明心里有氣,但見他這般蒼白脆弱的模樣,她更多質(zhì)問的話卻也一時說不出口,她只是回握住他冰涼的手。

    “想不到這一千多年未見,當(dāng)年還是個啞巴的魏小公子,如今倒也會風(fēng)花雪月了?”

    冰涼稍啞的聲音忽而傳來,還帶這些令人無法忽視的嘲弄意味。

    魏昭靈再將目光移到那少年的身上,

    謝清榮當(dāng)年身故時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而今這少年還殘存人皮的那半張臉,也與當(dāng)年幾乎一般無二。

    可當(dāng)年那猶如青竹一般溫潤的太子清榮,如今卻周身盈滿混沌的血氣,一半人皮,一半鬼面,陰戾森冷。

    “為什么?”

    在這般空寂的石室里,魏昭靈這般飄忽的聲音竟也顯得足夠清晰。

    “為什么?”少年重復(fù)著他的這句話,忽而輕聲笑起來,他那張臉在這般忽明忽暗的光線里顯得更為可怖,連嵌在白骨里的整顆眼球都在顫動,“昭靈,事到如今,這還很難猜嗎?”

    “你背叛了我,還要問我為什么?”

    仍是一副少年模樣的謝清榮腰背直挺,一如當(dāng)年那般無論何時都謹(jǐn)記著自己身為太子的舉止,他輕抬下頜,“我視你為友,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陰沉的目光停留在那圓臺之上的魏昭靈身上,“你將我的舊部收入麾下,打著為我平反的旗號,卻滅我盛國,創(chuàng)立夜闌,自立為王。”

    “昭靈,即便當(dāng)年是我棋差一招死在謝岐的手里,可我曾是盛國的太子,也永遠(yuǎn)都是謝家的人,你這么做,難道還不算是背叛?”

    一千多年的時間,從夜闌初立那年到如今,他在這地下藏匿了太久太久,千年的怨憤早將他化為滿身戾氣的厲鬼。

    “夜闌滅于宣國之手,本該是令我最感快慰的結(jié)果,可惜公輸盈一心向你,竟不惜借天道之力,籌謀了這一場大膽的王朝復(fù)生計劃……”謝清榮動了動僵硬的脖頸,骨骼咯吱作響,“我同趙家合作,便是為了要阻止你復(fù)生,可誰知,原本足夠周密的計劃里,卻偏偏多出了這么一個變數(shù)?!?/br>
    他說到“變數(shù)”的時候,那雙眼睛是盯著楚沅的。

    “也怪那趙松庭,”

    謝清榮嗤笑一聲,“他原本就是不夠磊落的人,卻偏偏要對這么一個小姑娘生出惻隱之心?!?/br>
    如果趙松庭早將魘生花的下落告知他,他也不會放任那枚魘生花種子在這個姑娘的身體里生根發(fā)芽,更不會讓她有機會復(fù)活魏昭靈。

    “我從未想過要奪走你任何東西。”

    魏昭靈時至此刻,都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擺在自己眼前的事實,他靜靜地聽著謝清榮所說的每一個字,半晌才遲遲開口,“若你還能活著,若你能成為盛國之主,我也就沒有必要走上那么一條路?!?/br>
    若曾經(jīng)的謝清榮沒有死在謝岐的手里,若他能成為盛國的君王,那該是身在西洲牢獄里的魏昭靈最為期盼的事。

    那樣的話,魏家的安寧也就不會被打破,他的長姐或許會嫁給她那一生第一回 喜歡的少年,再不必遇上后來的春和君鄭啟。

    父母康健,魏家仍在,

    如果是那樣,他也寧愿做一個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說話的啞巴。

    謝清榮卻用陰冷的目光打量他,“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連假話也說得這般拙劣,昭靈,我看你還是適合做一個啞巴?!?/br>
    楚沅沒有料到,這藏得最深,在后頭攪弄風(fēng)云的,竟然會是死在千年前的盛國太子謝清榮,她在那一場又一場的夢境里看過魏昭靈的過去,當(dāng)然也十分清楚謝清榮于魏昭靈而言是少年之交,唯一的摯友,也是因為謝清榮,因為父母的血仇,魏昭靈才會蟄伏數(shù)年,強撐著活下來。

    他為仇恨而活,卻最終被同他一路走來的臣子將士推上了新朝的王位,淮陰魏家的君子之風(fēng),濟世之德大約是深刻在了每一個魏家男子的骨子里,他無法丟下一個才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混亂新朝,自己撒手而去。

    至少看著那些臣子和百姓的眼睛時,他無法那么做。

    他這一生已經(jīng)活得足夠痛苦,如今竟還要被他曾經(jīng)認(rèn)真對待過的朋友字字誅心般的指責(zé)。

    楚沅不是他,沒有辦法真切地去感受他此刻究竟該是怎樣的心緒,可往往壓倒一個久經(jīng)折磨的人的,只需要一根輕飄飄的稻草。

    她不由緊緊地握著魏昭靈的手,又看向那半人不鬼的混沌身影,“你怎么就知道他說的一定是假話?”

    “謝清榮,你的舊部愿意擁護他,天下的忠良之士愿意跟隨他,他們一定要推翻舊朝,一定要讓魏昭靈創(chuàng)立全新的夜闌,這意味著什么?”

    “你們謝家人握著的王權(quán)已經(jīng)爛到了根,推翻盛國是天下大勢,即使不是他,也會是其他八國之一滅了盛國?!?/br>
    楚沅嘲諷似的看著他,“當(dāng)初明明是你自己優(yōu)柔寡斷,不聽魏昭靈父親的勸誡,錯失先機,你自己死了也就算了,還害了魏家滿門,他沒有責(zé)怪你害他父母盡喪,淪為奴隸,你卻還舔著臉怪他滅了你們謝家的盛國?你還要不要臉?”

    第93章 再無回頭路   二章合一

    “你倒是牙尖嘴利?!?/br>
    謝清榮附著人皮的那半張臉上陰晴變幻不定, 大約是楚沅的這一番話還是有短暫地刺激到他,或讓他想起許多從前的事情。

    千年的怨憎還未開始,他和魏昭靈還曾是少年之交的那時候。

    雖然那時魏昭靈十一歲還沒有開口說過話, 但他于書畫, 于詩文,甚至于騎射上, 都有極高的天資。

    淮陰常有騎射比試,魏昭靈才十一歲的年紀(jì), 便已能與比自己大上好幾歲的少年一同比試, 并成為魁首。

    但無論是書畫騎射, 還是音律棋藝, 那些都是他父親魏崇逼迫他學(xué)會的,也許魏崇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兒子究竟喜歡什么, 因為在他心中,淮陰魏家的臉面才是最為緊要的。

    謝清榮在淮陰的那段日子里,常見到魏昭靈被魏崇罰跪在院中, 有時是烈日當(dāng)頭,有時是陰雨連綿。

    那少年跪在院中時, 也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

    后來他們?nèi)顺T谝黄鸫? 魏姒還是那般活潑明艷的小姑娘, 在他身邊同他說笑, 而魏昭靈則坐在石凳上, 只悶頭去解手上的九連環(huán)。

    他并不說話, 但有時也會停下來, 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靜靜地聽謝清榮和魏姒說話。

    謝清榮曾敬佩過他,也羨慕過他,

    因為他幾乎毫不費力地便能將自己兢兢業(yè)業(yè)所學(xué)多年的東西迅速掌握,也因為他,常封閉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不在乎任何人的聲音。

    可謝清榮不行,

    他從四歲起就被母后交給太傅教養(yǎng),好像他從一出生就是為了最后的奪位之爭,活了十幾年,他明明已經(jīng)付出了百倍的努力,可最終還是付之一炬。

    他忘不了那日,他在王宮城樓上被謝岐灌下毒酒之前,城樓之下被謝岐的人包圍住的老太傅在引頸自刎前,雙目赤紅地指著他罵:“婦人之仁!你謝清榮終究難成大器!你辜負(fù)了魏家,更辜負(fù)了先皇后和跟著你的這些賢士!”

    謝岐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一裝便是好多年,所以謝清榮才會在最緊要的時刻對他生出惻隱,誰知道他的這份惻隱,終究還是害了他自己。

    “你真的是因為他滅了盛國才要這樣報復(fù)他的?”

    謝清榮神思恍惚時,卻聽那女孩兒忽然又開了口,這么無端的一句,不由令他再度抬眼看向她。

    “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沒有能力做到的事,他做到了?你對他,究竟只是有滅國之恨,還是更多的,其實是出于你內(nèi)心里的嫉妒?”

    楚沅緊緊地盯著他,語氣猶帶幾分嘲諷。

    那模樣看著,倒是跟平日里的魏昭靈有些相像。

    她這樣的一番話,便如一根長針毫不猶豫地揭破了那藏在謝清榮心底里,這多年來都未曾見過天日的陰暗心思。

    “你住嘴!”謝清榮臉色驟然變得極為復(fù)雜,難堪的情緒劃過眼底,他再也沒有辦法忍受這個姑娘這般銳利的言語。

    手中混沌的光影凝聚起來,才朝楚沅飛去便同憑空凝結(jié)的冰刺撞在一起,碎冰如雪花一般簌簌墜落,暗光消散的剎那,謝清榮看見魏昭靈已經(jīng)被那姑娘扶著站了起來。

    蓮花木燈好似被風(fēng)牽引著回到了魏昭靈的手上,他當(dāng)著謝清榮的面,將那盞燈安放在石棺的邊緣,燈火融融,照見石棺內(nèi)的那柄靈蛇劍。

    “稱王本非我所愿,可時局,命運皆逼我如此,我做不得其他的選擇?!蔽赫鸯`從未想過,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再見謝清榮,可這重逢,終歸不如不見。

    “我一直以為我做到了無愧父親,無愧于你,可原來最盼著我去死的人,竟然是你。”

    陰冷的風(fēng)吹著魏昭靈寬大的衣袖,烈烈如火,映著他的側(cè)臉蒼白脆弱,好似沒有多少血色。

    “昭靈,你好好看看這里。”

    謝清榮的目光在這四周的嶙峋石壁間來回游移,“你在烈日驕陽下稱王建朝時,我便是在這里醒來?!?/br>
    “身為盛國太子我卻未能入謝家王陵,只能被草草收葬在這里,整整千年都不得而出?!?/br>
    他面上帶了些迷惘,“我想過很多次,我死而復(fù)生的緣由究竟為何,我以為是天道要再給我一次活過的機會,可我在這里等,等到你滅了盛,建立了夜闌,甚至到夜闌覆滅后,我都還是被困在這里……”

    “昭靈,以前是我太優(yōu)柔寡斷,太心軟了,成大事者,又有什么是不能舍棄的呢?我當(dāng)年未競之夙愿,我終歸是要向這世間討回來的?!?/br>
    “而你的復(fù)生,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阻礙?!?/br>
    無論是如今的史書,還是當(dāng)年的世人,關(guān)于他謝清榮永遠(yuǎn)只有那么相似的幾句只言片語,他們都同當(dāng)初的太傅一樣,說他仁慈太過,無君王之才。

    可是為什么?

    他從兒時便一直在為了一個目標(biāo)而努力,他為此已經(jīng)付出了足夠多的努力,可偏偏,最終他滿盤皆輸,而魏昭靈卻能從西洲牢獄里走出來,推翻大盛,自立為王。

    明明當(dāng)年的魏昭靈,還曾是一個連話也不會說的啞巴。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沒有做到的事,魏昭靈卻做到了。

    “若你當(dāng)年死在西洲的牢獄里就好了,”

    謝清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若你死了,我們也不至于會走到這一步?!?/br>
    他手指微屈,骨骼作響,下一秒魏昭靈的臉色便變得更為蒼白,他身體里的異能在每一寸血脈里不斷沖撞著。

    “魏昭靈,為什么會這樣?”楚沅注意到謝清榮手指一動,魏昭靈的身體就開始出現(xiàn)異樣。

    “是余家的玉璧,在仙澤山上,那玉璧之中就已經(jīng)附著了牽絲之術(shù)?!钡搅爽F(xiàn)在,魏昭靈又還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那應(yīng)該就是謝清榮瞞著趙松庭留的后招。

    身為亡靈之身,謝清榮cao控玉璧便使其更具怨戾之氣,而沈謫星帶來的陣法也只能堪堪抵擋一段時間。

    楚沅回頭,便在那謝清榮的胸前看到了在混沌光色里若隱若現(xiàn)的那枚玉璧,那東西仿佛成了他的心臟一般,光色時隱時現(xiàn),就好似人的心跳。

    魏昭靈根本來不及去抓她的手,便見她已經(jīng)掏出見雪,朝謝清榮而去。

    見雪的銀絲飛出去卻好似穿過了層層霧氣一般,根本沒有觸碰到任何實質(zhì),銀質(zhì)雪花的棱角徑自嵌入潮濕的石壁,發(fā)出錚然的聲響。

    銀絲顫抖,抖落寸寸薄霜。

    魏昭靈勉力站直身體,飛身將楚沅帶入懷里,又將她推去了容鏡和沈謫星他們那邊,流光在他手指間凝聚成一柄長劍,劍刃抵在身前,擋去了迎面襲來的罡風(fēng)。

    一縷被削斷的發(fā)絲輕飄飄地落入身后的水銀渠里,那原本躺在石棺里的一柄靈蛇劍好似受到牽引一般強烈地震顫著,飛入了謝清榮的手里。

    包裹著他身軀的暗光好似在這一刻散去了些許,除卻那一般人皮一半白骨的臉,他看起來好像和正常人一般無二。

    寬大的斗篷落在地上,露出來他竹青色的衣襟,他腰間的玉佩仍是那塊象征盛國太子之尊的黃玉。

    劍刃相抵,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火星子迸濺四散,昏暗的光映在劍身,折射出月白的凜冽光影。

    石洞中的碎石塵沙都被急促的風(fēng)卷起,一道道影子憑空從石壁中擠出來,同眾人纏斗在一起。

    楚沅才用銀絲抖散一道黑影,她匆忙回頭,正見魏昭靈和謝清榮的身影已經(jīng)被兩種截然不同的光色包裹,在劍刃相接的錚然聲中,他們兩人已被流光裹挾著飛出了上方那陰沉的洞口。

    她原本也想飛身出去,卻被源源不斷的影子纏得脫不開身,只能穩(wěn)住心神,將異能灌注于見雪的銀絲之上,打散那些朝她襲來的影子。

    洞外雷聲滾滾,幾乎可以掩蓋其他的許多聲音,楚沅握著見雪的手已經(jīng)有些泛酸,但鳳鐲忽然震顫,她根本來不及多想,立即收回銀絲才要轉(zhuǎn)身,便見魏昭靈已經(jīng)從上方的洞口摔落下來。

    眼見他就要摔進那骯臟的血潭里,楚沅立即飛身前去抱住他的腰身,勉力將他帶到一旁的大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