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一群人在大晌午跑到了舊榨油廠那地方。 老舊的榨油廠破敗不堪,墻壁灰敗頹塌,兩扇只剩半耷拉的木門半掩著,輕輕一推就發(fā)出嘎啦的聲響來。 宋綿思上下打量,臉上卻浮現(xiàn)出幾分喜意,這榨油廠看著不成樣子,可是難得的是地方大,而且是用磚瓦砌成的,榨油廠外邊還有一口水井。 這地方不錯啊。 宋綿思在里面轉(zhuǎn)悠一圈,林保家和林家思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看上這地方了,等宋綿思再走出來看了下這榨油廠的地理位置,心里頭更加滿意。 這榨油廠就在兩個大隊的中間,外面是一條土路,挺寬敞的。 交通方便,地理位置卓越,宋綿思不解地問道:“書記,這榨油廠這么好的地段,怎么就廢了呢?” “還不是早些年鬧的。”林保家背著手,看著眼前荒涼的榨油廠,感嘆地說道:“十幾年前,咱們這里鬧饑荒,連地瓜都沒得吃,哪里有什么油菜花、菜籽能拿來榨油。榨油廠沒生意,就自然關(guān)了?!?/br> 他語氣帶著幾分感傷,仿佛回想起那三年的艱苦歲月。 宋綿思也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她安慰道:“書記,現(xiàn)在咱們的日子越來越好,等這榨油廠一開,我想咱們大隊的人都不用愁吃油了?!?/br> “哈哈,真要有這一天,書記替咱們大隊的人都謝謝你?!绷直<倚χf道。 他之前可不敢這么想,可是,從宋綿思嘴里說出來的話,怎么都讓人有信服的欲望。 “宋勝棉。” 北京郵電大學(xué)女生宿舍六號樓。 宋勝棉正埋頭看著初中的數(shù)學(xué)課本,這陣子她為了掙錢找了份當(dāng)家教的工作,因為大學(xué)生身份,對方家長給的工資不少,一小時能有一塊。 這錢在之前,宋勝棉或許還看不上眼,畢竟她先前手里捏著可是好幾百元錢??烧l叫她上學(xué)期花錢如流水,還經(jīng)常去校外的國營飯店買各種好菜送給何嘉誠和他的室友,一來二去,錢就不禁花了。但是,現(xiàn)在她只能依靠每個月學(xué)校補(bǔ)貼的23元錢和30斤糧食,宋勝棉就只能夠“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收入。 而且這份工作還不是那么好掙的,對方家長之所以請她當(dāng)家教,是因為其中還有何嘉誠的人情在,否則的話,這樣的工作,人家家長找北大清華的不好,找她一個北京郵電的干嘛? 因此,宋勝棉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天天都抱著初中數(shù)學(xué)課本苦讀。 面對一道三角函數(shù)題目發(fā)愁了半個小時,驟然聽見有人喊她,宋勝棉愣了下,回過頭,便瞧見班長徐美娟沖她招了招手。 宋勝棉忙把書放下,擦了擦手,快步走了出去,“班長,你有事找我?” 徐美娟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地看了宋勝棉一眼,“不是我找你,你跟我走一趟吧,是輔導(dǎo)員找你。” 宋勝棉絲毫沒察覺徐美娟的神色變化,她還追問:“是不是我入黨的事通過了?” 宋勝棉在高中時就已經(jīng)憑借著努力表現(xiàn)成了預(yù)備黨員,今年一回來她就摩拳擦掌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想成為正式黨員。 這事她放心上好一陣子了,可系內(nèi)沒動靜,宋勝棉也不好多問。 “我也不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毙烀谰旰卣f道。 這如果要是別人,徐美娟保不齊還會多嘴提醒幾句,可她和宋勝棉的關(guān)系馬馬虎虎,而且,徐美娟上學(xué)期因為看不慣宋勝棉的奢侈作風(fēng),在班會上批評過宋勝棉幾句,被宋勝棉當(dāng)著眾人的面頂撞,丟了好大的臉。事后徐美娟雖然沒做什么事針對宋勝棉,但也不代表她會好心地提醒宋勝棉壞事臨頭了。 徐美娟一路沉默。 宋勝棉終于從她的反應(yīng)覺察出情況有些不對,她心里頭打起鼓來,盤算了下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可想來想去,這學(xué)期她很低調(diào),什么都沒干啊。當(dāng)家教這事也不算出格,學(xué)校里不少老師也在當(dāng)家教呢。 宋勝棉的困惑終于在輔導(dǎo)員辦公室里頭得到了解答。 她看著輔導(dǎo)員遞還給她的入黨申請書,嘴唇顫了顫,“謝老師,您這是什么意思?” 謝老師臉上毫無笑意,他揉捏了下眉心,“宋同學(xué),你的申請被黨委那邊打回來了?!?/br> “為什么?”宋勝棉捏著申請書,臉色蒼白。 她還指望入黨后能夠靠著黨員身份爭奪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呢,而且,何嘉誠也和她幾次三番提到過一定要入黨。 她和何嘉誠的家境天差地別,何嘉誠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全靠著她拼命討好,何嘉誠才愿意成為她的對象?,F(xiàn)在要是被他知道自己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宋勝棉毫不懷疑他們倆的關(guān)系會告吹。 “你還問我為什么,你的政審不過關(guān)?!敝x老師沉著臉,語氣帶著幾分怒氣。 “我們家的政審怎么會不過關(guān),我們家可不是黑五類?!彼蝿倜捱@話剛說完,就瞧見謝老師的臉色變了,她突然想起謝老師之前就是“黑五類”之中的地主家庭,自己這么說,無異于是當(dāng)著和尚的面罵禿驢。 宋勝棉連忙道:“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們家可是三代貧農(nóng),政審不可能有問題的。” “三代貧農(nóng)?!敝x老師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嗎?你父親坐牢了,因為賄賂國家干部進(jìn)去的,你這直系親戚就有問題,黨委怎么可能同意你入黨?這申請書你拿回去,入黨你就別再想了?!?/br> 宋勝棉眼前一黑,險些昏倒過去。 徐美娟連忙扶住她,她雖然不喜歡宋勝棉可到底是同班同學(xué),哪里會心狠到連她要暈倒都不管。 “這,這不可能是真的。”宋勝棉搖頭,不可置信:“我爹怎么會坐牢?老師,這肯定是誤會?!?/br> “行了,宋同學(xué),這事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就算是我也幫不了你,這政審是黨委那邊去調(diào)查的,問的是你們大隊的書記,你們書記說的清清楚楚,就是坐牢了?!敝x老師說道,“你也別灰心了,不入黨也沒什么。” 宋勝棉嘴唇顫了顫,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 宿舍里面其他人和她交情不好,瞧見她這模樣也懶得多問,不過,等黨員名額出來后,所有人也都知道宋勝棉沒能入黨。 為此,沒多少人同情,因為大家伙都聽說她之所以沒入黨是因為她爹賄賂犯法的事。 在這之前,宋勝棉在學(xué)校里本就沒什么朋友,她這個人心氣太高,覺得周圍的人都很老土,即便沒說出口過,可言語之間流露出來的意思,誰都看得出來。能當(dāng)大學(xué)生的哪個沒有自尊心,被宋勝棉這么瞧不起,即便宋勝棉成績再好,也不愿意去和她往來。出了這事,就更加沒人愿意搭理宋勝棉了。 一來二去,宋勝棉徹底被“孤立”了。 不過,宋勝棉也不在乎被不被孤立,她也沒擔(dān)心過她家的情況,而是著急著該怎么挽回何嘉誠。她心里頭毫不擔(dān)心宋紅中,反而痛恨宋紅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宋家一個農(nóng)村人家,要高攀何家本就困難,這下倒好,她爹還坐牢了,這要是何家人知道了,怎么會允許她和何嘉誠往來呢! 她心里頭除了恨宋紅中,也恨宋綿思。 同樣是姓宋的,書里面宋綿思是被何嘉誠追著討好的,為什么輪到她,她卻得想盡辦法去討好何嘉誠。 宋綿思要是知道宋勝棉的想法,估計都得無語了。 但這會子,她也懶得去理會宋勝棉,榨油廠的地址確定下來后,就得著手籌集資金了。 林保家對宋綿思說道:“要讓老百姓把錢借給大隊,恐怕沒那么容易啊。這事咱們不能著急,否則鬧出什么事來,反而讓老百姓不高興?!?/br> 聽見他這話,宋綿思反而笑了。 她不急不忙地說道:“書記,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人主動給咱們送錢?!?/br> 林保家樂了,他喝了口水,“賀成媳婦,你這牛可就吹大了,這回是要讓老百姓借錢給咱們,你當(dāng)這事容易啊。”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攢著錢,可誰家都攥著錢舍不得花啊,除非是娶媳婦或者碰上大事,否則,要叫老百姓把錢拿出來花,那是真難。 林保家打算開個動員大會好好動員動員大隊的人,讓他們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 宋綿思:“這事我覺得還真的不難。您不信,要不咱們來打個賭?” “成啊,賭什么?”林保家頓時起了興趣了,要是宋綿思連這事都能辦成,那他就徹底服了宋綿思了。 林家思也過來湊熱鬧,“我也來插一腳,宋同志,你打算賭什么?” “咱們也別賭別的,就賭一斤花生。”宋綿思道,“要是輸了,就得給贏的人一斤花生。” 她打這個賭不過是為了逗趣罷了,并沒打算坑錢。 林保家和林家思兩人想也不想就點了下頭。 林保家道:“我倆也不坑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只管說?!?/br> 宋綿思微微一笑,“這事還真得你們倆幫個忙?!?/br> 林保家和林家思愣了下。 三日后。 宋綿思悄悄帶著一籃子雞蛋去找趙大娘。 趙大娘在喂雞,瞧見她來,愣了下,連忙招呼她進(jìn)來,“賀成媳婦,快進(jìn)來坐?!?/br> “大娘,您在家啊,那我就沒白跑這一趟。”宋綿思露出一個爽利的笑容,她把籃子放在桌上,“今兒個我來是來多謝您之前照顧我們家買賣的?!?/br> 趙大娘看了下籃子里的雞蛋,嘴巴微微張了張,“這,這怎么好意思?” 她嘴上這么說,可眼睛都快黏在那籃子雞蛋里面了。 這么多雞蛋,可算是厚禮了。 宋綿思笑了笑,沒揭穿趙大娘的口是心非,“大娘您就別客氣,說句實在話,在我心里面,你比我親戚都親。所以,這回我不但是來送禮,還是來幫你們家發(fā)財?shù)?。?/br> “發(fā)財?!”趙大娘立即來了興趣,連忙把手上喂雞的盆子放下,坐了下來,別人的話她不信,可宋綿思的話她信,她們家自己偷偷盤算過,宋綿思她做的那個買賣少說掙了好幾百,“怎么個發(fā)財法?” “是不是去投機(jī)倒把?” “大娘,您猜錯了,這回不是投機(jī)倒把,這回這買賣不用干什么就能掙錢?!彼尉d思小聲道,“也就是我和您關(guān)心好,我才來告訴您,換成別人,我可不說。您可千萬別往外傳?!?/br> “不說,我保管不說?!壁w大娘連連點頭。 宋綿思要是相信趙大娘這張嘴,那她這會子就不會在這里了,再說了,趙家可不只是趙大娘大嘴巴,她兒子們、兒媳婦們就沒一個嘴巴不大。 “是這樣的,公社那邊最近打算在我們大隊里建個榨油廠,但是呢,公社那邊缺乏資金,咱們書記就商量說,跟百姓們借錢?!彼尉d思還沒說完話,就被趙大娘打斷了。 “借錢!賀成媳婦,這可不成?!壁w大娘立即站了起來。 宋綿思無奈一笑,“大娘,您等我說完,我能害您嗎?這錢不白借的,年底給10%的利息。您看,借大隊一百,年底就有一百一十,借大隊兩百,年底就有兩百二十,要是借一千,那就有一百了。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您要是把錢放家里,那到年底還是那么多。我本來都想好,要借給大隊一千,可是書記死活不同意,說這好處不能是我一個人的。我就想,咱們倆家關(guān)系不是好嘛,這事便宜別人,不如便宜您?!?/br> 趙大娘聽懵了,“這,這不是高利貸嗎?” “這可不是高利貸,”宋綿思搖頭,“這是咱們支援大隊建設(shè),說出去既光榮又得便宜,多好的事啊。” 趙大娘眼神閃了閃,“真有這么多利息?” “千真萬確,到時候還要簽字按手印呢。”宋綿思道,“也就是您,我才來提前通知您籌錢,免得到時候占不了這個便宜。書記可說了,不是所有錢都要,就要四千。多了都不要?!?/br> 四千這個數(shù)看著挺大。 其實并不,宋綿思估摸著東山大隊各個人家家里少說攢了好幾百,十戶人家就能差不多把錢給湊齊全了。 趙大娘確確實實心動了,是啊,這錢放家里是生不出錢的,可如果拿出去放高利貸,那又不安全。與其放著,倒不如借給大隊,大隊還能坑她們?! “賀成媳婦,要是這事真是真的,那大娘得好好謝謝你?!壁w大娘握緊了宋棉思的手說道。 宋綿思笑了笑,“您太客氣了,咱們之間還謝什么謝啊,不過這件事我也就告訴您一人,連我們兩家的親戚都沒說過,您可別往外傳啊?!?/br> “知道了。”趙大娘滿口答應(yīng)。 宋綿思瞧見她興奮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會往外傳,她心里頭笑了笑,也沒當(dāng)回事,起身就想走。 殊料趙大娘竟然真的不收,還多塞了幾顆鴨蛋讓宋綿思帶走,說是謝謝宋綿思來提醒。 這可把宋綿思弄得有些愣住了。 當(dāng)天晚上,趙大娘的幾個兒子兒媳婦下田回來。 趙大娘就急匆匆地關(guān)上門,一臉神秘兮兮地和她們說起宋綿思的話,末了還強(qiáng)調(diào):“你們可千萬別和外人說這事。咱們靜悄悄籌錢,這白躺著掙錢的事,可不能錯過。” 幾個兒子、兒媳婦連連點頭,“媽,你放心,我們保管不會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