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余蓉還在金人門,主要有兩件事。 一是繼續(xù)找人。 因為日復一日的太平無事,余蓉她們膽子漸大,已經(jīng)不滿足于只在外圍搜尋,有一次甚至深入到了人俑叢,然而,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一無所獲。 余蓉跟炎拓抱怨說:“我現(xiàn)在相信馮蜜的話了,什么白瞳鬼、梟鬼,真的是從來都不上來的,也是邪門了,就那么一次,怎么就叫我們給撞上了?邢深這手氣,用在什么地方不好?” 二是馴蔣百川。 炎拓聽到這話,半天沒作聲。 余蓉大概也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的?!?/br> 馴蔣百川跟馴孫周不同,畢竟熟人、長輩。 余蓉有想過把蔣百川送去精神病院,再一想不妥,蔣百川這種的,跟有攻擊性的瘋子不一樣,他嗜血食rou,兼具詭詐,在精神病院待著,保不齊日后會鬧出大事來。 所以得馴,至少得馴成孫周那樣,知道避人、不傷人。 她說:“以前帶著孫周的時候,聶二就總有意見,說是把人當畜生一樣使,不合適??晌夷茉趺崔k?又沒個山林可以放歸?!?/br> “我想過了,青壤這么大,就讓蔣叔留在這吧,也算是有個自由的空間。這地下總有能逮能吃的,大不了隔段日子過來投喂一下?!?/br>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炎拓問她:“你大概會在那待多久?我會盡快……” 余蓉知道他的身體狀況,老大不客氣地打斷他:“你別盡快,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炎拓,你的事,我管不著,但請你有那個能力了再折騰,別拖個一步三喘的身體過來,要我們抬要我們拽,盡給我們找麻煩?!?/br> 炎拓被她嗆得無言以對,頓了頓才說:“還有件事……” 他把進山路經(jīng)南巴猴頭時,夜半聽到的怪聲給余蓉說了。 “林喜柔最初綁了瘸爹他們,約見的地點就是南巴猴頭,雖說后來你們都沒去,但我一直覺得,那里應該有點蹊蹺。不管是南巴猴頭還是我爸的那個礦坑,我感覺都得有個善后。你們要是還有余力,費用我解決。” 他沒把話說得太死,畢竟現(xiàn)在,余蓉那頭的人手也寒磣。 余蓉沒異議,說:“樁樁件件的,慢慢來吧?!?/br> *** 一周之后,炎拓出了院,沒要任何人送,自己回了小院。 到的時候是傍晚,夕陽墜得很低,紅金色的日影斜鋪進通往小院的巷子,炫揚開一種荒誕的、與心靜不合的熱鬧。 炎拓一個人走過日影,走近熟悉的院門,伸手想叩,聽到里頭傳來笑鬧聲。 好像是盧姐,笑得險些岔氣,說:“讓林伶評評理,我這餃子,怎么就像窩頭了?” 長喜叔也在笑,印象中,從來沒聽過劉長喜笑這么開懷:“你看這餃子,教這么多天教不會,做別的一點就透,你是跟餃子有仇???” 林伶也笑得咯咯的,不過顯見的偏向盧姐:“能吃就行,味對了就行,反正吃進肚子里,好看不好看的,不重要?!?/br> …… 真是熱鬧啊。 炎拓收回叩門的手,倚著門,在跨檻上坐下來。 說不清為什么,不想進去,覺得自己和門的那一邊格格不入,進去了會破壞氣氛。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坐到天都黑了,夜涼開始浸人,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盧姐出來扔垃圾,冷不丁看到門口黑漆漆地窩了個人,嚇得“呀”一聲,連退了好幾步。 炎拓這才反應過來,站起身子,叫了聲:“盧姐。” 檐下有燈,盧姐認出他來,笑著拍拍心口壓驚,說:“哎呦,怎么坐門口啊?這么快就回來了,我心說還得等幾天呢?!?/br> 聶九羅走的時候,跟她說自己半個月后回來,還說要考核她,盧姐一直算著日子,還怪有壓力的。 快嗎?炎拓勉強笑了一下,這幾天,他心境蒼涼得,仿佛半輩子都過完了。 盧姐往他身后看,“咦”了一聲:“聶小姐呢?還沒到???” 炎拓腦子里輕輕嗡了一下。 還沒到,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到。 他說:“阿羅路上要去看個什么石窟,我就先回來了。” 盧姐一點都沒疑心,聶九羅常這樣,喜歡石窟、造像、各種樓閣廟觀,一時興起就會整月不著家。 她把炎拓往門里讓,問他:“吃了沒?給你做個什么?我包了可多餃子了……” 炎拓打斷她:“做份面吧,就是上次來,你做的那種雞湯面,里頭有雞絲、木耳,還撒枸杞的?!?/br> 這描述得有點過于細致了,盧姐覺得奇怪,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頭忽然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異樣。 “炎先生,你氣色不好啊,是不是生病了?” 原本還想笑著調(diào)侃一句“是不是又被騙去挖煤了”,到底不是很熟,又咽回去了。 炎拓笑了笑,說:“是啊,有點不舒服,所以先回來休養(yǎng)?!?/br> *** 和盧姐一樣,林伶和劉長喜也在炎拓這兒碰了軟釘子:歡歡喜喜上來和他打招呼,然后被一句“我有點累,先上樓了”打發(fā)掉,沒了下文。 炎拓知道自己裝得不夠好,但沒辦法,他并不想笑,也沒那么多精力去顧及他人。 二樓幾乎完美地保持了聶九羅離開時的樣子:盧姐如常保潔,林伶和劉長喜也很有做客的禮數(shù),基本只在樓下活動,很少上來打擾。 炎拓開了燈,在工作臺前坐下來,這一坐,仿佛雙腿灌了鉛,骨架也坍塌,再也沒力氣起來走動了。 盧姐很會察言觀色,面端上來之后,沒說什么就下樓去了,還攔下了試圖上來詢問的林伶和劉長喜,點撥他們說:“這種一看就是想靜一靜,上去問了也沒用?!?/br> 炎拓埋頭吃面,老實說,跟上次一樣美味,但大概人的心事太多時,胃也塞滿,食不下咽。 他些許用了幾筷子就撂下了,目光落到了手邊擱著的、小院的模型上。 真美的院子,梅花盛放,歲月也停在之前:聶九羅穿著睡衣、吊著胳膊,他笑呵呵持一支梅花,脖子上還掛了塊“老賴”的牌子…… 院門上的對聯(lián)依然紅燦燦的,一邊書“平安”,另一邊是“歸來”。 炎拓伸出手,在對聯(lián)上輕輕撫過。 曾經(jīng),這個小院子等回了他。 將來,也能等回聶九羅嗎? …… 晚上,炎拓稍事洗漱之后,就睡在聶九羅房里。 他現(xiàn)在很難睡著,一閉眼就是青壤、黑白澗,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前一個晚上,他夢見白瞳鬼帶著聶九羅的尸體過了澗水,那場面如默片,沒有任何聲音,而他身體動不了,也發(fā)不出聲音,就那么眼睜睜看著。 今晚,要是能連續(xù)劇一樣續(xù)上也好,讓他看看,它們把聶九羅帶去哪了。 睡到半夜,果然又做夢了。 可惜,續(xù)的不是前一晚的劇情。 夢見翻了個身,睜開眼,透過床頂掛下的薄幔,看到聶九羅正坐在梳妝臺前,哼著歌,慢慢擦拭水乳。 炎拓又驚又喜,坐起身子,說:“阿羅,你回來啦?” 聶九羅柔聲說:“是啊?!?/br> 然后向著他轉(zhuǎn)過頭來。 她的臉上,有一對懾人的白瞳。 …… 炎拓猛然醒轉(zhuǎn),冷汗涔涔,心臟收縮得厲害。 他撳亮床燈,床頂是有掛下的薄幔,梳妝臺前卻空無一人。 這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炎拓伸手抓摁住跳得過急的心口,緩了好一會兒才開門出來。 臥室外就是大工作室,里頭塑像太多,滿目影影憧憧,怪嚇人的,炎拓抹了把額上的汗,摸黑走到閱讀區(qū),撳亮了閱讀燈,在沙發(fā)里坐下。 夜晚真是安靜,燈罩下瀉出來的光穩(wěn)穩(wěn)地籠住他,像個貼心的、暖融融的氣泡。 炎拓坐了很久,才趨身朝向書架,想找本書看、打發(fā)后半夜。 聶九羅的書很多,專業(yè)之外,休閑的小說類也不少,然而書脊上的名目一列列掃下來,炎拓提不起絲毫興趣。 他的目光漸漸溜到書架下層。 有一本,書脊上什么都沒印,不知道是什么書。 炎拓好奇地抽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是本影集。 聶九羅的影集嗎?他愣了一下,印象中,這種影集比較老舊——年輕人多使用電子相冊,專門打印出來并不常見。 他遲疑著翻開。 *** 盧姐睡到半夜,忽然聽到房門被敲得山響,先還以為是出什么事了,唬得心驚rou跳,再然后聽到炎拓的聲音:“盧姐,麻煩開個門,有事問問你?!?/br> 是炎拓啊。 盧姐吁了口氣,不覺又皺眉:什么火燒火燎的事,犯得著這么夜半叫門?就不能等到天亮? 她披上衣服開門出來。 怪了,炎拓面色不大對勁,胸口起伏得厲害,懷里抱了一本影集,一見她就慌忙打開:“盧姐,這本影集你見過嗎?上頭沒有文字標注,我不是很確定,得找你問一下?!?/br> 巧了,翻開的這頁是婚紗照,盧姐真見過。 她說:“這是聶小姐的家庭相冊嘛,上頭人是她父母啊,有小孩兒的就是聶小姐小時候了。” 炎拓一顆心跳得幾乎快蹦出來,指向婚紗照里的新娘:“這就是她mama,裴珂?” 他之前查過聶九羅的信息,知道她父母姓名,但照片沒見過——她接受采訪,多是展示自己,也沒可能把父母的照片都給刊出來。 盧姐點頭:“男的就是她爸,聶西弘?!?/br> 炎拓激動到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問:“那她爸媽當年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嗎?” 盧姐為難:“這我就不知道了,雇主的私事,我也不好打聽啊。聶小姐倒是提過一次,說是她mama出意外死了,她爸太傷心,走不出來,所以跳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