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這是個秦朝時的……纏頭軍? 此時此刻,炎拓也顧不上什么氣瓶余量、時間限制了,有得揮霍就揮霍,他穩(wěn)住心神,調(diào)轉推進器的方向,近前去看。 真的是,就是個人,活生生的男人,造像再惟妙惟肖,也不可能做到這么肌理分明。這個人的身上,覆蓋著一層近乎透明的、微帶rou粉色的膜,這膜包裹著人身,甚至和洞壁連在了一起。 再靠近點看,炎拓的心跳幾乎都要停了。 這人有呼吸,而且很奇怪,他皮膚粗糙黝黑,右臉頰上卻有碗口大的一塊,一直連到右鼻翼處,膚色相對淺白,也更細膩。 炎拓顫抖著手出去,隔著潛水手套,觸摁了一下外層的皮膜。 柔軟,有彈性,似乎是rou質(zhì)。 炎拓的心跳突了一下,腦子里忽然迸出幾個字來。 ——女媧rou? 他猛然轉身,手電光不受控似的亂顫,掠向遠遠近近、前后左右,各個方向。 不止是人,也有獸,獸形的地梟,甚至有怪形的水鱷,還有被稱為關東細犬的古獵犬,還有,還有…… 手電光一停。 他看到孫周了。 真的是孫周,炎拓清楚地記得,他被白瞳鬼和梟鬼撕裂,齊肩斷了一條胳膊,但現(xiàn)在,那條沒了的胳膊似乎又生出來了,長出了拃長的一截,在肩頭支棱著。 炎拓一下子明白了。 怪不得剛剛那個纏頭軍的右邊臉有點異樣,那應該是被什么兇獸咬掉了、又再長出來的,因為終年不見光、不經(jīng)風吹雨打,所以膚質(zhì)和顏色都和別處不同。 女媧rou,白瞳鬼、地梟,以及蔣百川他們,都想找到女媧rou,但從來沒找到過,他們得到的,只是女媧rou身坍塌之地、一些血渣滲入的泥壤而已。 他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那是一條河啊,河水經(jīng)年流動,女媧rou怎么會留在原地?當然是被沖走了,想找,也得順著河流去找啊。 但沒人這么做,從來沒有,也許,他們都跟余蓉一樣,認為河流不息,掉進去的任何東西,都會被沖走,然后百川歸海。 沒人想得到,會在這兒勾連、沉寂,矗立起一座宏大的殿堂。 炎拓雙目漸熱,他剎那間反應過來,慌亂地催動推進器,手電四處探照。 看到了,看到馮蜜了,她頭上結著臟辮,但失去頭皮的那一塊,頭發(fā)是亂長的,長出一截了,有點飄。 還有呢,還應該有人,他還沒找到。 炎拓眼前有點模糊,他抬手去擦,這才意識到隔著面罩,根本沒法做到。 他心里默念著,讓自己鎮(zhèn)定、再鎮(zhèn)定點。 手電光再次定住。 那道直直的、刺裂黑暗澗水的光柱,盡頭處微微擴散,光暈溫柔寧和,籠在了聶九羅身上。 她睡得真好,側身微微蜷著,仿佛身在母體,永遠無憂無慮。 炎拓忽然平靜下來,如果不是腳下無撐無承,他真想跪地長叩、膜拜不起。 這就是女媧嗎? 傳說中的造世大神? 在她眼里,沒有人梟之別,沒有禽獸之分,沒有高下,沒有優(yōu)劣,沒有偏私,沒有誰該活著,誰該去死。 都是子民,都是生命。 即便rou身坍塌又怎么樣,這寂寂水下,不為人知的角落,依然是她為眾生鋪揚開的伊甸園,生能造人,死亦庇護。 第148章 7 聶九羅所在窟的位置屬于中高處,為了節(jié)省電源,炎拓暫停推進器,盡量順著水流借力,踩動腳蹼,緩緩升到聶九羅身邊。 他先看她咽喉部位。 真好,對比孫周的“缺胳膊”,她的傷應該屬于小傷了,已經(jīng)長好。而且,因為她本身的膚色就很白,后長出的部分跟先前的,并沒有太明顯的色差。 她是在呼吸,只不過很慢,這讓炎拓想起養(yǎng)生功法里常常提到的“龜息”,傳說中,把呼吸調(diào)理如龜,即便不飲不食都能長壽、長生。 炎拓的腦子里閃過好多實際的問題。 ——怎么把她帶走呢?從這層皮膜里剖出來嗎?應該不可以,剖出來的話,她沒法呼吸了吧。 ——那只能連這層皮膜一起帶走了?也不能貿(mào)貿(mào)然帶上去,她現(xiàn)在未必離得了水,萬一一出水就迅速干癟萎縮,那就糟糕了。 炎拓小心地伸出手,順著rou膜和窟壁連接的部分往內(nèi)摁摳,他的本意是想試試這rou膜是否易扯易拉,結果讓人失望:這rou膜軟歸軟,也頗有彈性,但完全不像可以憑蠻力撕開的。 那試試刀呢? 炎拓從臂上抽出潛水刀,這種刀是專為蛙人配備,可以刺殺兇猛的水鱷,也能迅速割斷韌性極強的繩索。 他把刀尖對準rou膜和窟壁之間,用力刺入,然后往下劃割。 萬萬沒想到,還是不行,鋒利的刀刃過處,看似是割出破口了,但那破口以rou眼都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迅速愈合。 至柔至剛,至軟至強,這女媧rou,居然是破不了的? 炎拓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算什么?如果根本突破不了,那聶九羅得永生永世困在這窟里、成為一尊活死人的造像了? 殘壓計和計時上的數(shù)值還在變換,炎拓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顆心激烈猛跳,避開聶九羅的身體位置,瘋狂地繼續(xù)試刀,又一再粗魯?shù)厣焓秩ニ鹤?,正頭腦發(fā)熱間,突然察覺到,身子一側,似乎有巨大的暗影當頭罩來。 炎拓打了個激靈,渾身的血一下子涼了。 這一涼,腦子也終于靜了。 一路過來,水下都是相對寧和的,即便有生物,也是那種幾乎可以忽略的浮游類,連稍微兇惡一點的水禽都沒有——但這種巨大的暗影,再加上還是緩緩移過來的…… 樂觀點想,是有大型的水藻恰好漂移了過來,但這可能嗎? 余蓉的話忽然又在耳邊響起。 ——我跟你說啊,澗水不是人工湖,里頭不長小魚小蝦,萬一有史前巨鱷什么的…… 炎拓近乎僵直地、緩緩轉過了頭。 是蛇。 又或者說是巨蟒更合適吧,通體瑩白,因為蛇鱗泛亮,所以這白趨近于生鐵似的那種亮,而且,這蛇居然長了兩個頭…… 炎拓腦子里一空,整個人都木了。 聶九羅的位置已經(jīng)是在窟的中高處了,但這蛇是從更高處潛下來的,蛇身拱起,居高臨下,雖然是緩進,但無聲勝有聲,聲勢極其駭人,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給吞了。 還有,他看清楚了,不是蛇長了兩個頭,而是,這是兩條蛇,只不過,蛇身的下半截是交纏在一起的,蛇尾完全隱在高處的一個窟里。更叫他手足冰涼的是,這兩個蛇頭,都酷肖人臉。 人面蛇?世上有這種品種嗎?可能有吧,不是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嗎。 他聽說過人面蜘蛛,據(jù)說日本還有一種人面鯉魚,被政府列為受保護動物。 腰上的牽繩忽然一緊,但炎拓身子一動不動,他怕稍有異動,就會引來巨蛇的攻擊。 ——傳說中,女媧人面蛇身。不過也有說法,所謂的蛇,只是女媧的坐騎、守護獸。會不會是女媧rou身坍塌,這蛇卻始終守護? ——他直覺這蛇,是被他引出來的。因為他在瘋狂破壞封住聶九羅的rou膜,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那rou膜,也算女媧的rou身吧。 ——這蛇會勃然大怒,一口吞了他嗎,他這身量,怕是抵不住。不過,女媧從來主“生”,是護佑生靈的,物似主人行,他或許,還有那么一丟丟能活命的機會? 炎拓的手一松,那把潛水刀落了下去,直直沉入河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近乎死寂的對視中,蛇身開始緩緩收回,兩只蛇頭上的人面,如兩張悲憫的臉,離他越來越遠,中間隔著漾動的水紋,真讓人懷疑,這一幕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 *** 自炎拓下水進洞開始,余蓉就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焦躁中。 他下河倒還好,河面上沒“蓋子”,一旦出了狀況,迅速浮上來就是,她和雀茶在岸上,也能盡快接應,但進洞就不一樣了,還要往里進四十分鐘那么久。 她看著牽繩的繩團隨著時間的逝去一點點沒入水中,忍不住跟雀茶發(fā)牢sao:“這萬一,水里有史前巨鱷……” 雀茶說:“可不是么,一口就沒了?!?/br> 余蓉瞪了她一眼,她就怕出這種?:到時候收回來的,是截空繩頭,那就悲劇了。 不遠處傳來扒拉聲,蔣百川又來了:之前,他的覓食地主要在黑白澗里,那里的生物,可比澗水這一邊要豐富。不過這幾天,這頭更勝那頭,因為有人投食。 吃現(xiàn)成的,總比辛苦搵食要自在。 可巧,不久前孫理他們剛送了一撥物資進來,而且,因為知道蔣百川經(jīng)常在這頭出現(xiàn),送東西的時候,會特意搭上還算新鮮的rou骨。 余蓉在物資堆里扒拉了一陣,拎了條羊腿扔過去。 蔣百川得了羊腿,歡欣雀躍,拖到一邊大快朵頤去了。 雀茶盯著黑黝黝的洞口,突發(fā)奇想:“哎,你說,夸父七指,七個出口,有一個始終沒找到,會不會是這條澗水啊?” 余蓉皺眉:“不是吧,這算什么出口。” 雀茶來勁了:“不是啊,地梟輕易死不了對不對?連腦袋沒了都能再新長一個出來,那也肯定淹不死,它們完全可以被水沖著,一路沖去黃河、再入海。萬一被打撈上來、活過來了,那也算是‘出路’啊?!?/br> 余蓉瞥了她一眼:“這出路是不是也風險太高了,哪那么容易就被打撈出來了?再說了,漂在水里,它就是一塊無知無覺的大rou,水里吃人的魚可不少。” 沒等漂出個眉目,就被魚群分而食之了。而且,就算漂出去了、運氣極好被打撈上來,沒有女媧像轉化,見了光的地梟,又能活多久呢? 雀茶若有所思:“也是。” 說到水里“吃人的魚”,余蓉重又焦慮,看看時間,過去四十分鐘了。 但牽繩的繩團,還在不斷入水。 余蓉咽了口唾沫,有點沉不住氣:“怎么還朝里進呢?” 論理,只要炎拓轉向折返,這繩子就該停了。 雀茶也有點緊張:“是不是他在下頭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有可能,炎拓應該知道時間的重要性,到點不返,很有可能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余蓉催促雀茶:“先把火生起來,在里頭泡這么久,回來得凍成冰棍了。” 雀茶應了一聲,起身從小拖車上往下搬木柴片,余蓉繼續(xù)盯著牽繩,同時對比時間,然后不斷舔著嘴唇:不能再往里進了,雖說看起來只是多進了幾分鐘,可推進器沒電了是小?,關鍵是氣瓶,在水底下沒法呼吸,那可是分分鐘就要命的?。 雀茶覷到余蓉臉色不對,也有點慌:“要么……把他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