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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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她便想謀劃這樣一場盛宴,給謝氏一個徹底嶄露鋒芒的機會。 皇后養(yǎng)了半年的身體,竟當(dāng)真養(yǎng)得氣色好起來?;实垭m仍專寵謝氏,但漸漸也往凰安宮恢復(fù)起了走動。 皇后與謝修媛因不再逢面,居然微妙地保持了某種和平,這有些出乎尹賢妃的意料。 尹賢妃讓何念先多番打聽,才從內(nèi)侍省套出了一些舊事,得知昔日謝小盈謀寵,是憑著一次冰嬉驚艷了皇帝。 于是尹賢妃辛辛苦苦謀劃來了今日之機,只為讓謝小盈能當(dāng)眾出彩,好刺一回皇后的心。 付出這樣多,尹賢妃所期盼的,便是謝小盈當(dāng)真有些冰嬉的本事,可別當(dāng)場叫旁人比下去,令她枉做功夫。 是日,謝小盈來得雖有點遲,但尹賢妃一看她的裝扮眼睛就亮了。 她披著一身梅紅灑金的斗篷,內(nèi)里則是濃綠襦裙。初入宮闈時還顯得姿色平平的女人,在帝王這么久的滋養(yǎng)下,竟然頗有艷色。 尹賢妃嘴角止不住的笑,不等謝小盈向她行禮,便攔下了人,直白地贊美道:“meimei今日好生奪目?!?/br> 謝小盈被尹賢妃前所未有的熱情搞得有點茫然和警惕,她遲疑地假笑,“不敢當(dāng)jiejie稱贊?!?/br> 尹賢妃知道謝小盈待自己不親絡(luò),倒不硬湊,只說:“陛下與皇后殿下尚未過來,meimei先坐著喝點熱茶,暖一暖身子。等稍后陛下來了,咱們就開始今日的冰嬉賽?!?/br> 謝小盈點點頭,隨后入了席。 胡充儀與杜婕妤同她坐在一處,兩人先起身行了禮,寒暄了幾句,謝小盈才坐了下來。 她手里抱著暖爐,本猶豫要不要先換了冰靴,下場去做做準(zhǔn)備活動,正四處張望,謝小盈便聽杜婕妤問:“修媛今日也要下場冰嬉嗎?” 謝小盈來之前,杜婕妤其實就已經(jīng)問過一圈了。 既然說得是要辦冰嬉賽,那自然是要女人們相互出來表演比試的。 胡充儀與杜婕妤都是延京城里長大的,均會冰嬉,因此今日各自準(zhǔn)備了節(jié)目,想抓住這個機會在皇帝面前表現(xiàn)。 金婕妤是新羅人,極擅冰嬉,同樣有備而來。另外躍躍欲試的,還有陳才人和王御女。 謝小盈聽杜婕妤如數(shù)家珍地報上來,有些詫異地挑眉,“大家居然都會啊。” 杜婕妤笑道:“臣妾等人是北方人,自然打小就在家里冰嬉玩呢。反倒是修媛,臣妾問過一圈兒了,竟只有您一個南方人會冰嬉,實在厲害?!?/br> 胡充儀與謝小盈關(guān)系雖微妙,這個時候也還是給面子地奉承了一句,“是啊,謝修媛有膽魄,令人刮目相看?!?/br> 謝小盈這才發(fā)現(xiàn)她想得簡單了。 她本以為今日所謂的冰嬉賽,不過就是借著“賽”的名義,讓大家一起滑冰取樂,所以謝小盈腦海里想的都是從前在滑冰場里的場面,大家各自玩各自的,不論最后怎么爭這個輸贏,就是個集體娛樂項目。 但她觀察眼下的架勢,卻是一場正兒八經(jīng)的“花滑表演賽”。 縱使謝小盈并不知道旁人水平如何,她也意識到,這是一個讓妃嬪們各自表演才藝,爭奪皇帝眼球的場合。 不管她是贏是輸,單是要下場,就已經(jīng)進入了一場“爭”局。 謝小盈頓時失了興趣。 她沉吟片刻,轉(zhuǎn)而改了口,“哎呀,恐怕要讓兩位jiejie笑話我了。我以為的冰嬉,就是大家隨便上去滑一滑,玩?zhèn)€樂子,沒想到延京的冰嬉這么有講究……那我今日還是不上場了,免得到時候貽笑大方?!?/br> 杜婕妤一怔,與胡充儀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幾分意外。她二人見謝小盈今日盛裝,本以為她是拿定了主意要大出風(fēng)頭,沒想到這樣三言兩語說下來,謝修媛立刻就打退堂鼓了? 謝小盈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笑得十分灑脫,“只是兩位jiejie千萬替我保密,別同旁人說起我的自不量力來。我在jiejie們面前丟人就罷了,可不想后宮人人嘲我愚笨。” 以謝小盈如今盛寵,誰人敢笑她?胡充儀與杜婕妤便連忙說不會,兩人也都松口氣。 最得寵的謝小盈今日不上場,那皇帝的注意力勢必不會落在她身上,而是要分給內(nèi)宮諸人了。 胡充儀與杜婕妤心口都有些難以遏制的激動,她們在宮里被冷遇了這樣久,總算得到機會,能再為自己爭上一爭了! 不多時,林修儀、楊淑妃、皇后先后抵達。 楊淑妃原本也是極擅冰嬉的,但她今日一身素裝,提醒了諸人她尚有母孝在身,定然是不會下場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終于乘御輦而來。 眾妃嬪起身拜見,每個人的語氣中都透著無法壓抑的興奮與期許。 “都起來吧?!弊谒返哪抗鈴谋娙松砩匣^,最后卻只定在了謝小盈的臉上,“今日你們大可盡興冰嬉,朕要好好欣賞。能奪魁首者,朕必重賞之!” 第110章 【營養(yǎng)液18k加更】 (捉)尹賢妃聞…… 宗朔一準(zhǔn)許眾人上場, 杜婕妤便第一個從席間站起來,換了冰靴,表示愿意“拋磚引玉”, 獻藝于前。 謝小盈雖然與杜婕妤談不上多親厚, 但也已經(jīng)打過不少次交道。不知是不是與父母早亡有緣故,杜婕妤既有書香世家的優(yōu)雅, 更存著非常颯爽的性格,她為人機敏,十分會說話。比起旁的嬪御,謝小盈與杜婕妤坐在一起, 還是很能好好聊上幾句,從不會感到不自在。 眼下杜婕妤主動上場,謝小盈忙鼓勵似的給她鼓了鼓掌。杜婕妤沒想到謝小盈這么給她面子,回首露出感謝一笑。 杜婕妤的冰嬉并不復(fù)雜, 就是在冰上借著伴樂, 腳下滑動,上肢起舞。動作難度說起來并不高, 幸而杜婕妤姿容不差,做起來頗有美感, 待她一曲舞畢,謝小盈當(dāng)即為她喝彩。宗朔以為謝小盈如今與杜婕妤交好,也跟著捧場稱贊了杜婕妤幾句, 賜下了首飾、皮毛的賞。杜婕妤被夸得面含欣喜, 落落大方地上前謝恩。 后宮諸人都是久未與皇帝逢面,更別提能這樣說上幾句話了。大家被杜婕妤的待遇鼓舞,接二連三自告奮勇地登場。 謝小盈見狀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所謂“冰嬉賽“, 果然是為后宮女子們爭奇斗艷準(zhǔn)備的舞臺。 她看著陳才人柔婉、王御女妖嬈、金婕妤驚艷、胡充儀端莊……女子們各個都拿出看家本領(lǐng),沖著上首的宗朔一個個拋出期待盼望的眼神。宗朔高居之上,三五不時發(fā)出對表演者品頭論足般的稱贊,皇后坐于其側(cè),每每附和,緊跟皇帝的態(tài)度,施舍出各種樣式的賞賜。女人們從帝后言辭里,小心翼翼挖掘他們對自己的態(tài)度,推敲著自己今日的表現(xiàn),是否足夠贏得皇帝的青睞。 金婕妤是今日表演最亮眼的,她身姿豐纖有度,即便曾經(jīng)貴為小國王女,但被宗朔多年如一日地往金福宮傳幸,王女的驕傲也早已被剝得一干二凈。她毫不吝嗇于展示自己格外嫵媚的身態(tài),眉眼傳神間,俱是旖旎之意,藏著春思之情。 旁人都是穿著氅衣登場,唯獨金婕妤一身薄裙,忍寒而舞。白皙的肌膚被凍得遍體通紅,愈發(fā)誘人。 她以無限低卑的姿態(tài),企圖著皇帝能夠再一次降以恩幸。因宗朔的寵愛,于別的女人來說,或許是一己之私、或許是一家門楣之盼。唯獨對金氏來說,是通過宗朔的點滴垂憐,好為她的母國爭得一些朝貢的減免與長久的和平。 因國弱,莫說身為王女,她甚至不配在宗朔面前保有一個為之臣民的尊嚴。 金婕妤這樣賣力,皇帝與皇后自然都是大加贊賞。她雖是最后一個亮相,卻贏得了最多的賞賜。 謝小盈看著金婕妤害羞帶怯地跪在前頭謝恩,她抱著慢慢降溫的手爐,頓時覺得好沒意思。 大家的表演都是好看的,并且各有特色。但正因為好,謝小盈才覺得今日所謂一賽,著實沒有意趣。 這些女人上場,所想得到的獎勵哪里會是皇帝與皇后賞賜下來的那些冷冰冰的物件? 她們想擁有的是帝王寵幸,皇恩雨露。 千百種技藝,只為在一個男人身邊乞?qū)櫋?/br> 謝小盈為她們感到不值,為這場景感到可悲,更為她自己感到可憐。 倘若她今日上場,憑著幾個點冰跳其實就能有七成勝算?,F(xiàn)代花滑已經(jīng)進步成了一種觀賞運動型的賽事,便在于其動作兼具難度與美感,是普通觀眾可以輕易入門去感知的美麗。她基本功固然無法與運動員相媲美,但糊弄糊弄一無所知的古代人總歸是沒有問題。 可謝小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下場。 愛好,是用來愉己娛心的事。一個優(yōu)雅美麗的愛好,如果能在取悅自己的同時,也吸引來旁人的欣賞,不論這人是同性或是異性,那自然是一份幸運。然而這種幸運只是一種附加值,不該成為她培養(yǎng)這項愛好的目的。 謝小盈曾用滑冰贏得過同齡異性的傾慕,那是一種平等的追求,是她作為一個女性,錦上添花的成就。先織錦,后添花。主次之分、先后之別,意義截然不同。 直至今時今日,她若踏下冰場,便是允許自己接納宮廷的同化,放縱她自己成為一個從里到外都再平庸不過的帝王妃嬪,淪為一個依附皇帝喜惡而活的女人。 縱使君王有真心,謝小盈也清醒地知道,她不能邁出這一步。 她坐在席間,很難不留意到皇帝頻頻往她的方向投來期許的目光,兩人隔得遠,不便直接說話,但謝小盈還是能感覺出來,宗朔大約是在等著她上場。 他應(yīng)該還記得她之前滑冰的樣子,他喜歡,也想看。 謝小盈刻意讓自己去忽略皇帝隱含期盼的眼神,他的所想與她的不愿,就是他們兩人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涇渭之別。 宗朔與尹賢妃都沒料到,金婕妤退下之后,竟再沒有嬪御表示想要下場冰嬉了。 尹賢妃心里有些慌,這謝氏總不會是技不如人,臨陣退卻了吧?還是內(nèi)侍省的人夸大言辭,這謝修媛作為一個南方人,壓根就不會什么冰嬉? 她試探性地觀察皇帝,發(fā)現(xiàn)宗朔也以一種意外的表情,注視在謝小盈身上。尹賢妃定了定神,決定替皇帝開口道:“謝meimei,你今日一身盛裝,難道不準(zhǔn)備冰嬉一場,為陛下獻獻心思嗎?” 尹賢妃會主動提及她,令謝小盈登時有些意外。她不得已起了身,迎著上座一拜。 因皇帝知道她冰嬉的本事,謝小盈如果直接說她不會,難免要被宗朔拆穿。她思忖須臾,解釋說:“回稟賢妃夫人,回稟陛下,臣妾今日確實是想冰嬉,只是不巧,晨起時似乎受了寒,眼下身子不適,恐怕無法表演了?!?/br> 尹賢妃聞言十指攥緊,強忍暗恨,強笑道:“那還真是不巧?!?/br> 宗朔沒想到謝小盈竟是身體抱恙,當(dāng)即有些緊張,他脊背都下意識挺了起來,向前傾身詢問:“是哪里不適?可要緊嗎?怎不早與朕說,你既受了寒,就不該坐在這里吹風(fēng)了。” 謝小盈低垂著首,宗朔隔得遠,更是看不清女人的表情。 他只聽謝小盈聲音溫和地回答:“皇后殿下與賢妃夫人有意讓六宮姐妹們齊聚歡樂,這樣一番美意,臣妾豈敢辜負?請陛下放心,臣妾已多添了衣,會保重自身的?!?/br> 謝小盈表現(xiàn)得十分識大體,宗朔心里喜歡,卻是不好當(dāng)眾再夸她什么了。 他環(huán)顧一周,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zhuǎn)去了謝小盈身上,立刻改口說:“既然你們都冰嬉完了,朕與皇后須得選出一個今日的魁首,皇后,以你之見,誰能奪魁呢?” 顧言薇對于今日局面頗為滿意,這正是她想看到的,萬花爭艷,不獨取謝氏一枝的景象。 因此即便她私心偏向胡充儀與王御女,顧言薇還是斟酌了皇帝適才的表現(xiàn),順?biāo)浦鄣溃骸案魑唤忝妙H有風(fēng)采,但以臣妾鄙見,還是金婕妤為上?!?/br> 宗朔果真笑起來,撫掌點頭,“不錯,朕與皇后所見略同……既這樣,今日便算金婕妤勝!金氏,你入宮幾年了?” 金婕妤起身,驚喜地走上前,跪于廊中道:“回稟陛下,成元二年,妾父新羅王為賀陛下登基,主宰江山,將妾獻于陛下,至成元九年,妾便入宮有七年了?!?/br> “不錯?!弊谒烦烈髌?,“新羅王臣服于大晉,這些年來歲貢合數(shù),使者謙卑。你侍奉朕與皇后也稱得上恭謹,學(xué)皇朝禮節(jié)與官話頗有進益,可見忠心。既如此,朕今日便晉你為充媛,免你新羅三年朝貢!” 金氏聞言大喜,立刻匍匐叩首,忍住眼底淚意。 雖然充媛位列九嬪最末一等,只憑帝寵走到今日,她已是放下自尊、竭盡所能。金氏知道自己究其一生都不可能為大晉皇帝生兒育女,浮萍一世,尊榮于她其實百無一用。但能為家國爭得三年免貢,她便是自此失寵,也算是對得起父母與故土了。 冰嬉賽就這樣歡歡喜喜地結(jié)束了。 其余嬪御雖未能像金氏這樣得到晉位的榮耀,在皇帝跟前露了面,大家已然心滿意足。 皇帝與皇后一走,大家便熙熙攘攘地圍到金氏身邊,熱鬧地道著恭喜,也都紛紛改口,稱呼她為金充媛。 金充媛與從前的謝小盈一樣,并沒能住進正經(jīng)的六宮宮所,而是在一處名為珍闌閣的小庭院內(nèi)。因她初來大晉的時候,既不熟悉規(guī)矩,官話說得也不太利索。皇帝對她本沒多少興致,就叫她住得遠一些,先學(xué)規(guī)矩,再議之后。金充媛剛?cè)雽m時,冊封的也只是正五品的才人,身份不高不低,全靠舍得下身段與臉面,才在成元三年,楊淑妃誕下皇長子后,漸漸得起皇帝寵愛。 她住得遠,又是新羅人,在宮里素不與其余嬪御交際。得寵后,她更是小心翼翼,保持與旁人的距離,既怕被害,又怕惹人眼,活得算是如履薄冰。 金充媛如今覺得自己總算熬出頭了,帝寵已失,徒得尊位,自不會有人再去針對她了。她也終于放松神經(jīng),輕笑著接受眾人的恭喜,用日益熟練的官話與內(nèi)宮女子們交流起來。 謝小盈也很給面子地去向金充媛賀了一句喜,隨后才告辭先行離開。 她領(lǐng)著人剛走到自己的肩輿旁,便發(fā)覺不遠處尹賢妃尚未走,正目光幽幽地望著她。 那眼神讓謝小盈無端渾身一冷。 兩人既目光交匯,謝小盈說不得就要向尹賢妃行個禮,客客氣氣地問上一句:“夫人竟還沒走?” 尹賢妃面孔漠然中透著三分桀驁,眼神中更藏著尖銳的打量。她自下而上地掃過謝小盈,淡淡道:“本宮原以為謝修媛是個癡笨的,沒想到,本宮看低meimei了。” 謝小盈不解其意,她微微挑眉,“臣妾不懂夫人的話,請夫人明示?!?/br> 尹賢妃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抬起手扶了身側(cè)的內(nèi)宦,徑直登上她的肩輿,回平樂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