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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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忙道不敢。 謝小盈隱約記得佟嘉遇也參與其中,又問:“千牛備身佟郎君如何了?大將軍若見他,請代我謝過。” 金吾衛(wèi)大將軍俯首答:“佟四郎亦受了重傷,臣這就領(lǐng)陳御醫(yī)過去看望?!?/br> 謝小盈忙讓身,“不敢耽擱將軍?!?/br> 送走了金吾衛(wèi)大將軍,謝小盈這才挑簾入內(nèi)。宗朔用了藥,喝了參湯,此刻氣血略回,精神頭看著比剛回來的時候倒好了一些。除了疼痛,并沒有其他不適。 只謝小盈還是伏在床頭,小心地勘察他的傷口,幾度欲言又止,眼眶發(fā)紅,最終還是一言未發(fā)。 他看著謝小盈擔(dān)心成這個樣子,既有些感動,又覺得好笑,歪著頭問:“陳則安不是都和你講過了?箭上無毒,這些外傷都不成問題,假以時日便能養(yǎng)好,你還這么緊張做什么?” 謝小盈一說話便止不住想哭的沖動,眼淚比話先落出來,怎么忍都停不下。 她哽咽著,想鉆進宗朔懷里,又怕碰到他傷口,只小心地牽過宗朔的掌心,將臉埋了進去,無聲發(fā)泄。 唯有命懸一線那一刻,謝小盈才突然意識到,宗朔已是她心里的不舍。 她從前待他,最親密的一刻,也是在想,這是她孩子的父親。 可在宗朔側(cè)身為她擋下那一箭的瞬息,謝小盈想的卻是,這是她不想分開的、要陪她余生的愛人。 她的淚水順著宗朔的指縫湮下去,宗朔感覺到掌間的濕潤,仿佛將他的心也泡得軟了。 他嘆氣,最終還是不得已,抬起受傷的手臂,輕輕撫了撫謝小盈的發(fā),“不哭了,盈盈,不哭了……朕還沒實現(xiàn)對你的允諾,還沒給你和孩子鋪好未來的路,朕怎會有事呢?你與無憂,與珩兒,都是仰賴著朕的,朕知道……朕不會有事,更不會叫你們有事的。” 謝小盈蹭著宗朔的掌心,悶聲說:“不是的,我不是怕這個……我是怕沒有你,單純的,這世上如果沒有你?!?/br> …… 皇帝傷口情況未有惡化,養(yǎng)傷至第三日,皇帝下旨,御船啟程,加速返京。 與此同時,宗朔派人去審活著的刺客。因他記得兵器上有刻紋,令人查看,果不其然,這些精兵武器都出自軍器監(jiān)。宗朔抿唇冷笑,這刺客幕后主使,身份著實不簡單。 他本對豫王都有三分疑心,但得知兵器出自軍器監(jiān),反而對豫王放了心。 豫王是藩王,在京里伸手到不了軍器監(jiān)。他自己的藩地衛(wèi)兵都是要自己花錢養(yǎng)的,兵器要靠當?shù)乇鞔?。況豫王有心謀逆,犯不上派刺客這樣大費周章。 他是自己的嫡親兄弟,一母所出,若要圖謀不軌,早在自己登基不穩(wěn)、未有子嗣時動手,都比今日來得容易,也更加名正言順。 答案其實呼之欲出。 然而,還不等宗朔得到一個滿意的口供,陳則安卻報來了一個噩耗。 “千牛備身佟嘉遇傷重不治,亡了?!?/br> 第157章 心頭之恨 當謝小盈再度看到頤芳宮大門…… 陳則安來報這個消息的時候, 謝小盈正在親自給宗朔傷口換藥。 皇帝遇刺乃是大事,因宗朔已經(jīng)疑上了英國公,對方的船被徹底封死, 形同囚牢。隨扈官員中, 凡與楊氏有干系來往的官員,一并被羈押嚴管, 等待結(jié)果。 御船之上,乃是守衛(wèi)重重,如今唯有貴妃能出入無阻。 陳則安已經(jīng)絲毫不意外會在御船之上看到貴妃,向二人行過禮, 他便臉色沉重地說了此事。 宗朔一怔,驚愕問:“怎會突然亡了?” 他這些日子心思都在查幕后主使、加速行船,等待回宮之后調(diào)遣兵將,為圍查楊家而做準備。雖知道佟四郎傷重, 卻實在無暇顧及過問。他萬沒想到, 這個年少有為、忠心耿耿的世家子,竟會這樣沒了。 陳則安滿面愧疚, 跪地解釋:“啟稟陛下,佟郎君當初為了不把刺客引到公主車駕的方向, 先是力戰(zhàn)一場,便已身中多箭,傷勢嚴重。待他快馬趕回求援時, 一路顛簸, 失血極多,再被人送到船上時,人便很不好了。臣為佟郎君救治多日,只實在是……無力回天?!?/br> 謝小盈聽完臉色有些惘惘的, 其實死在刺客刀下的兵士不在少數(shù),有些與佟嘉遇一樣,是出身世家高門的郎君。隨佟嘉遇一并折返護駕公主的千牛衛(wèi)中,有兩人當場便殞命了。 宗朔前些日子已然給這些人下旨追封加爵,賞了體面。然而他們都知道,死后哀榮無論如何也敵不過活著的重要。 旁人因謝小盈并不認識,只在宗朔擬旨時有些遙遠的唏噓。 但佟嘉遇是一個她真正接觸過的人,一時間,謝小盈情緒頗為低落,她輕輕把宗朔胳膊的紗布打結(jié)扎好,替他放下衣袖,默然退到了一側(cè)。 宗朔嘆惋,“四郎可留下什么話給家里人沒有?” 即便這些千牛衛(wèi)在府中都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子,但護衛(wèi)皇帝出行,自然沒機會被人服侍。這些日子,都是隨駕醫(yī)官身邊的藥童在貼身照顧。若留下話來,唯有陳則安能知道了。 陳則安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回答道:“是留了,佟郎君請臣代告父母,道有罪,但無悔?!?/br> 宗朔也沒聽懂,但頷首應(yīng)承:“朕知道了,待回京見到御史大夫,朕定轉(zhuǎn)達?!?/br> 陳則安又給宗朔扶了脈,見無恙便告退了。 謝小盈坐在一側(cè)船窗旁,對著岸邊倒退的景象,儼然是在發(fā)呆。 宗朔整了整衣衫,走到謝小盈身后,輕撫她肩頭問:“盈盈,怎么了?” 謝小盈抬頭與宗朔對視,“沒什么,只是在替佟四郎可惜,他還年輕呢……” “是啊?!弊谒返哪抗庖嗵飨蜻h方,“四郎是個寡言的性子,在御前多年,朕也是看著他出落起來的。他父親是個文官,最初他被選進千牛衛(wèi)的時候,朕不怎么看好他,但他是個極能吃苦忍耐之人,功夫修進極快。朕本想過兩年就放他到軍中磨礪一番的……他雖不是家中長子,若能去軍中立下功,往后的前程不會差的?!?/br> 說到這里,宗朔頓了頓,凝在水濤上的眼神漸漸暗下去,“正可謂青年才俊、國之棟梁,就這樣斷送了。此番行刺的幕后主使,實在可恨,待朕查個水落石出,定誅其九族,剝皮剜骨,方能解朕心頭之恨?!?/br> …… 原本還有一個月的航程,在皇帝下旨加快入京后,不到半個月便行至京畿碼頭。宗朔將整個御船隊伍的消息徹底封鎖,不準有人擅自離船入京通稟,因此,當他策馬入宮時,打了京內(nèi)所有官員世家一個措手不及。 進宮當日,皇帝即刻下旨著令刑部尚書、御史大夫、大理寺三司會審,從嚴從重,審理刺殺謀逆案。 謝小盈這一次沒有離開孩子,而是跟著車隊在兩日后方返回宮里。她已是貴妃,六宮無主,入宮再不必去拜見任何人。 這一路舟車勞頓,心力交瘁。 當謝小盈再度看到頤芳宮大門的牌匾時,內(nèi)心竟有中塵埃落定、終于回家的感覺。 她踏入正殿,留守宮內(nèi)的香云與香浮領(lǐng)著其余宮人齊齊拜見恭迎,看著這些朝夕相處的熟悉面孔,大殿之中司空見慣的陳設(shè),第一次,謝小盈沒有那種被關(guān)回牢籠里的沉悶,反倒是暌違已久的安心。 宗瑤牽著弟弟的手跟著進來,宗珩雖依舊不怎么愛開口說話,但走路卻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br> 謝小盈想起宗瑤小時候,兩歲多了,因是個對什么都好奇的性子,還經(jīng)常自己走著走著路,一扭頭的功夫,便腳下拌蒜摔倒了。 這么看來,宗珩的性子倒是專注、穩(wěn)重一些。 她懸著多日的心因安定下來,再看向一雙兒女,便情不自禁帶起笑,“過來,到娘娘這里來?!?/br> 宗瑤拉著宗珩小跑兩步,姐弟齊齊撲到了謝小盈腿前,抱住了她。 謝小盈伸臂擁住孩子,臉輕輕靠在了宗瑤窄小的肩,長長舒出一口氣,“真好,咱們回家了?!?/br> 休整一日,杜充容與六尚局的人紛紛到頤芳宮來拜見貴妃。 杜充容本意是想與謝小盈說一說這半年宮里的庶務(wù),因有謀逆案在,皇帝又下敕清查內(nèi)宮,杜充容免不得要與謝小盈商量其中處事分寸。兩個人剛聊完正事,杜充容起身欲要告退,謝小盈卻讓人抬出了兩大箱子的東西,“這些是你昌南伯與夫人托我?guī)Ыo你的?!?/br> 既有金銀細軟,也有江南風(fēng)物,其中甚至還有昌南伯親自畫的扇面。杜充容一看兄弟筆墨,眼眶便有些泛酸,作勢要跪謝,謝小盈忙托住她,笑吟吟地說:“jiejie不必客氣,若非有jiejie愿留在宮里為我分憂,此程沒準還能隨陛下一同南巡,親自去看看家人,因此,該我謝謝jiejie才是?!?/br> 杜充容常來頤芳宮,對皇帝與貴妃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她深知,即便宮里能找出第二個人替貴妃掌理內(nèi)務(wù),皇帝也不可能允她隨駕。她豁然輕笑,“貴妃待臣妾還是這樣周到寬厚,叫臣妾真不知如何是好了?!?/br> 兩人正說著話,宗瑤卻從外頭跑了進來,頤芳宮里沒人會攔她,謝小盈才聽女兒嬌嬌地喊了一聲“阿娘”,轉(zhuǎn)瞬便見她跑進了次間里來。謝小盈側(cè)身看,但見無憂手里舉著些從揚州帶回來的跑馬燈,巴巴兒地問:“阿娘,我什么時候能去前面進學(xué)讀書呀?這些都是我給大兄二兄帶的禮物!我想他們啦!” 謝小盈聞言微滯,因宗朔回宮后就在徹查謀逆一事,此事牽連甚廣,謝小盈雖不干涉朝務(wù),卻也聽宗朔與常路交代過幾句,不少朝臣家眷都已被看押起來,茲事體大,恐不是她能參與的。 為不叫兒女受影響,宗朔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叮囑謝小盈,讓兩個孩子這些日子先別出頤芳宮。他怕宮內(nèi)與人里應(yīng)外合,并不安全。 謝小盈只好攬過女兒,安撫道:“無憂,乖,你爹爹這些日子忙著,不能叫你們到前頭去。你且等幾日,阿娘便讓你去與阿兄們玩。你先陪陪弟弟,好不好?” 宗瑤不高興地撅起嘴:“可是弟弟都不和我說話,阿娘,弟弟是個小啞巴!” “胡說!”謝小盈輕擰了宗瑤的小臉蛋,“不許這么說弟弟,弟弟不是不會說話,只是不愛說話,你多逗一逗他,他喜歡jiejie,會陪jiejie的?!?/br> 宗瑤委屈巴巴地看著謝小盈,晃著手里的跑馬燈,“我想把禮物給阿兄嘛。” 謝小盈正要再拒絕,卻忽然想起,佟四郎亡故的消息宗琪還不知道。宗琪小時候是跟著佟四郎學(xué)的弓馬,師徒兩人感情一直不錯,先前宗琪往返離宮,宗朔都是令佟嘉遇往返護衛(wèi),大約也是有成全他們師徒情分的意思。她想了想,索性對杜充容道:“不如辛苦杜jiejie,替公主去看一看淑妃jiejie與琪郎吧,這日子敏感,我不好帶著孩子出去走動。我給淑妃jiejie也帶了不少東西回來,須得交給她。我讓人跟著jiejie,去把東西抬過去,無憂的小玩意兒,也請jiejie交給琪郎。另外還有一事,你替我好好與琪郎講一講。” 杜充容自然不會推辭,當場應(yīng)下,只問:“什么事?” “陛下御前的千牛備身之中有一位佟四郎,當年我懷孕在素?zé)煂m的時候,陛下令佟四郎教過琪郎弓馬,琪郎與佟四郎有積年的情分。只不幸,佟四郎在陛下遇刺的時候護駕有功,身負重傷,不治而亡了。陛下下旨追封他為忠義伯,棺槨被送回了佟家……琪郎大了,這事該與他說一聲。麻煩jiejie好言好語地告給琪郎知曉,千萬別嚇到他?!?/br> 杜充容當初也去了素?zé)煂m,對此事有印象,因此痛快稱是,起身往玉瑤宮去了。 提起佟四郎的事,謝小盈心里免不了有些沉甸甸的。 宗瑤在一旁聽著母親說完這些,還有些懵懂,趴在謝小盈膝頭上問:“阿娘,什么叫亡了?” 大殿內(nèi)被陽光投進來無數(shù)光斑,謝小盈的目光凝在那一處,低聲喃喃:“就是一個人離開了你,離開了這世間,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與這個人,從此往后,再無機會重逢?!?/br> “???”宗瑤嚇一跳,緊張兮兮地抱住謝小盈的腿,“那娘娘會亡嗎?爹爹會亡嗎??” 謝小盈扭過頭,看向女兒,不知該不該說,或早或晚,這世上每個人都會離彼此而去。 人與人能相伴一程的緣分,常會在一個人猝不及防的時候,戛然而止。 第158章 株連九族 謝小盈略顯一怔,“是你平日…… 出去撒過歡兒, 回到頤芳宮內(nèi),宗瑤便有些不適應(yīng)被這樣拘著的日子了。 連著纏鬧了幾天,謝小盈實在拿她沒辦法, 早晨送宗朔去朝前的時候兩人商議了一番, 謝小盈還是帶著宗瑤踏出了頤芳宮,趁天還不算太冷, 陪著女兒在宮苑內(nèi)轉(zhuǎn)了轉(zhuǎn)。 已然臨近冬月,宮城內(nèi)除了松柏仍有青色,大多樹木俱已枯黃。 風(fēng)徐徐吹著,拂面便是寒意。 謝小盈給宗瑤選了一身寶藍金紋的斗篷, 恐她受涼,還是叫薛mama填了個手爐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好在兩人走起路來,身上微微發(fā)汗, 倒也不算太冷。宗瑤任由母親牽著, 兩人一路且言且行。 宗瑤如今還惦記著謝小盈承諾過她,待到回了宮, 要讓她與云姍jiejie一起玩,因此追問什么時候能見到j(luò)iejie。 眼下延京城里風(fēng)聲鶴唳, 謝小盈猜忖,宗朔定是已然查到誰是刺客主使,暫時按下不發(fā), 只為觀察眾臣動靜, 加以判別。這個節(jié)骨眼,謝小盈哪敢輕舉妄動,讓二兄送女兒入宮?以她二嫂謹小慎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性子,怕是嚇都要嚇死了。 謝小盈嘆氣, 晃了晃宗瑤的手,耐心解釋:“并非娘刻意食言,是你爹爹朝政上有大事要做,宮里宮外都亂得很。這時候召你表姐入宮,恐要你二舅舅一家擔(dān)心。無憂最懂事了,這一次,能不能體諒爹娘呢?” 宗瑤小大人似的嘆氣,“好吧,誰讓我是公主呢?!?/br> 謝小盈忍俊不禁,正想再逗她兩句,沒等開口,宗瑤自己卻咦了一聲,“阿娘,那個……是不是大兄呀?” 不遠處,已枯萎的矮木叢畔,有個錦袍小郎正沿著木叢彎腰察看。 男孩背影挺拔,身邊跟著兩個內(nèi)宦,謝小盈認出其中一個,還記得對方叫易得,是跟在琪郎身邊伺候久了的小內(nèi)侍。 她與宗瑤駐足少頃,從側(cè)面認出了那個彎著腰翻找草叢的男孩,果然便是宗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