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微弱的呼吸打在脖子上,十歲的二郎緊了緊胸口裹著meimei的布，小小的身體已然力盡，只剩一股信念——不能就這么餓死。

    他們已經(jīng)跟著流民走了兩個(gè)月，饑荒與瘟疫蔓延下，人命愈發(fā)如草芥。

    夜幕降臨，他端著乞來的一碗冰冷的稀糊藏在稻草后面，小心而吃力的放下背上的楊嬋。

    “meimei，吃飯。”

    楊嬋靠在他懷里，曾經(jīng)玲瓏軟和的骨rou變成一把干硬的柴火棒。

    “哥。。哥，你吃了嗎？”她微微睜了睜眼。

    “我吃過了，快吃吧?！逼鋵?shí)空落落的胃燒的難受。

    楊嬋目光呆滯。

    “哥，娘沖著我笑呢。”

    楊戩連忙放下碗摸上她的額頭，guntang，身體卻冷的像冰。

    “嬋兒，一定要吃東西?！?/br>
    奈何楊嬋已是強(qiáng)弩之末，蠟燭將息，勉強(qiáng)倒進(jìn)去的飯無力咀嚼，只從她唇角漏出。

    楊戩緊緊抱住懷里的女童。

    meimei，你可千萬不能死。

    他將食物在嘴里細(xì)細(xì)嚼碎暖熱，低下頭將食糜哺入她口。拉開衣襟，用血rou之軀去溫暖冰冷的楊嬋。

    天蒙蒙亮?xí)r，楊嬋終于褪下高熱，呼吸漸漸平穩(wěn)下來，楊戩大大松了口氣，悄悄拭了淚，裹好meimei，繼續(xù)討飯。

    過了最兇險(xiǎn)的一夜后，楊嬋漸漸緩過來。

    人群稀稀拉拉的在鄉(xiāng)道上走著，路邊是隨處可見的死骨與麻木的面容。

    前方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哭喊。

    “我的兒！你們還我！”衣衫襤褸的女人拉扯著一個(gè)壯實(shí)的漢子，被一腳踢到一邊。

    “這瘋婆娘胡說什么，誰見過你孩子？”

    女人似乎是瘋了一般，支起身子又撲上去。

    “就是你們！我的孩子去哪兒了？我看見你拿著孩子的衣裳?！?/br>
    這次挨了窩心腳，女人撲在地上立時(shí)吐了一口紫黑色的鮮血，不再動(dòng)了。不一會(huì)兒再看去，炊煙升起，地上只留下一灘血水和一只破舊的布鞋，還有一件辨不清顏色的小孩衣裳。

    林子里，楊戩看著那男人從鍋里舀了碗rou湯，四目相對(duì)，男人咧了下唇，目光透過他移到了楊嬋身上。楊戩一驚，抱起meimei迅速走進(jìn)林子。

    避了人群，楊戩坐在樹下，年幼的楊嬋見旁邊一泓清泉，開心的上前做耍。楊戩算了算日子，馬上要到安邑，便可以尋親安頓meimei。想到母親至今生死未卜，家破人亡，前路渺茫，胸口郁然。

    楊嬋回到哥哥身邊，見他滿面沉重的出神，心下不安，鉆到楊戩懷里。

    “哥哥。。。我抓了一只小螞蟻?！?/br>
    楊戩回過神，摟住懷里軟綿綿的一小團(tuán)，映入眼簾的還有meimei粉雕玉琢的半張側(cè)臉。

    “怎么把臉洗了！”楊戩擰眉。

    楊嬋見哥哥少見的露出怒容，一時(shí)癟著小嘴，淚珠吧嗒吧嗒的滴在軟乎乎的小手上，讓倒霉螞蟻喝飽了咸水。饒是此時(shí)，另一只手依舊勉力伸著，摟著楊戩的脖子。

    楊戩嘆口氣，心軟了，摸摸meimei的頭。

    “知道你愛干凈，可咱們行至此處，險(xiǎn)象環(huán)生，切不可露了真容。嬋兒乖，不哭了。馬上到了伯父家，就能好好洗個(gè)澡了。”

    見楊戩愿意哄自己，楊嬋兩個(gè)手都圈上了楊戩的脖子，委委屈屈的在哥哥頸窩里蹭。

    面前的男孩子面孔臟黑，看不出五官，但他的身上卻沒有異味，隱約有清爽的松香。

    “哥哥，去了。。嗝。。。伯父家。。。嗝。。母親也來嗎？”

    撫摸她的手一頓。

    “母親，隨后就來。。。”

    “那。。母親回來之前。。。嗝。。嬋兒想和哥哥睡，哥哥還給嬋兒講故事?！?/br>
    “。。。好。。”

    楊嬋睜著眼睛，看著楊戩拿了灰細(xì)細(xì)的抹在自己臉上，小手也不閑著，摸上他的額頭，那里有一線rou縫，不細(xì)看無法辨別，但楊嬋尤其喜歡摸這處。

    “哥，我怎么還不長呀？”

    天眼很敏感，被這樣摸癢癢的。

    楊戩笑了，輕輕躲著meimei作亂的手。

    “你還小，長大會(huì)有的?！?/br>
    “那我什么時(shí)候長大？長大了會(huì)和母親一樣好看嗎？”

    “當(dāng)然?！?/br>
    好不容易哄睡了meimei，楊戩輕輕拍打著楊嬋，。

    “娘。。”楊嬋囈語?；鸸庵?，她的眼尾有一道亮晶晶的濕痕。

    楊戩愣愣的看著她，擦了她的淚，摸摸她的頭，將meimei摟在懷里。

    外面的蛐蛐在叫，楊戩朦朧的睜開眼，只見層層紗幔在微風(fēng)中搖晃，夏夜涼爽，空氣中透著淡香。他拉開錦被，悄悄跑出屋子，竟未驚醒下人。

    熟悉的庭院，回廊，他跟隨悅耳的女聲，走到了一間廂房門口——楊嬋的閨房。

    他推門而入，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隔著紗幔，看到影影綽綽的燭光，勾勒出了柔美的剪影。

    是瑤姬！

    母親側(cè)躺著，meimei小小的身體伏在母親膝頭。柔軟的女聲，是mama在給meimei講故事。

    凡人的故事，他們兄妹都愛聽。

    “戩兒，”母親叫他。

    他像個(gè)做錯(cuò)了事的孩子被抓包。

    “戩兒，來?！爆幖]有怪他深夜亂跑，只是笑著向他招手。

    “哥哥~”meimei稚嫩的聲音。

    他一步一步到了床邊，被瑤姬裹到身邊。

    “戩兒怎么了，睡不著嗎？”

    他依偎在瑤姬身邊，繼續(xù)聽她娓娓道來，朦朧中呼吸越來越舒緩，母親散發(fā)著蓮花一般清透的香味，這世間大抵沒有更幸福的時(shí)刻了吧。

    香味？！

    楊戩忽然驚醒。

    “嬋兒！”

    頭痛欲裂，胸口空落落的，懷中殘余楊嬋身上一縷蓮香被風(fēng)帶走，四周黑洞洞的哪里還有meimei的身影？

    嬋兒？！

    楊戩眼前一黑，差點(diǎn)暈過去。這么冷的天，她會(huì)去哪兒？她這么小，會(huì)不會(huì)被野獸。。？立時(shí)出了一身冷汗。

    父親早逝，幼年失怙，母族背叛。曾經(jīng)的美好，一夕顛覆。偌大一個(gè)家，只剩下一個(gè)相依為命的小妹，她若是再有個(gè)三長兩短……

    楊戩于紛亂心緒中，力求一線清明。不管如何，都要找到meimei。

    可荒郊野外，哪里去找？

    他似乎下了什么決心，咬破手指，將血涂在額頭上，運(yùn)功緩緩睜開天目。

    運(yùn)用目力對(duì)于他這個(gè)年紀(jì)極是耗費(fèi)精力，不一會(huì)兒，他就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咳出一口血。

    他勉強(qiáng)支起身子，再次睜開天眼。

    當(dāng)楊戩的胸口幾乎要被鮮血全部浸濕，他終于看到了楊嬋。

    ***

    “老大，說的不是四更交貨嗎？怎么還不來？”說話的正是今日踹死女人的大漢。

    “急什么？到嘴的鴨子飛不了！今日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小丫頭洗了臉，小小年紀(jì)就這般容貌?！?/br>
    “可不是嗎！可恨她兄長看的緊，藥了他才得將他妹子綁了來。他少不得睡個(gè)兩天才能醒。等他醒，他妹子可早就去享福嘍！”

    “老五，你給她洗洗臉，玉紅樓的mama到了?！?/br>
    遠(yuǎn)處小路上駛來一架驢車，吱吱呀呀近了，從車上下來一個(gè)佝僂著身子的男子與一婦人。

    婦人穿著齊整，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爺呀，讓我跑這么遠(yuǎn)，可別是誑我。上次那女子病歪歪的到了樓里便死了。”其實(shí)是她不堪受辱自盡了。

    “犯得著騙你？你先驗(yàn)驗(yàn)貨！”

    老婦上前，只見這小女娃小臉低垂，四五歲形狀，蓬頭爛襖，瑟瑟發(fā)抖。

    她捏住女童小小的下巴，抬起臉，倒吸一口氣，心里突突亂跳。

    面孔竟是秀麗難言，見之忘俗。淚水漣漣，惹人憐惜。好一個(gè)美人坯子。

    老婦已然喜瘋了，穩(wěn)穩(wěn)心神道：“這女娃這般年幼，看不出什么，得在樓里養(yǎng)幾年，要是中間出了什么閃失，反不是白費(fèi)力氣，做個(gè)賠本買賣，給不了多，五兩銀子外加兩袋干糧?！?/br>
    漢子看到婦人表情本來嘿嘿直笑，一聽急了。

    “放你娘的屁，你少框我，雛兒也見過不少，哪有這樣的？十五兩銀子五包干糧！”

    “呵呵，我若不買，你們爺們無非拿她戲耍一番，再宰來吃了，這么個(gè)小身板，不夠你們?nèi)揽p的。”

    楊戩在草叢中艱難的移動(dòng)身體，聽得眾人討論楊嬋語言污穢，心中大怒，又嘔出一口血。

    眼見meimei就要被擄了去，心下一轉(zhuǎn)，故意弄出點(diǎn)聲響。

    “什么人？”

    幾道銳利的目光射來，不消一刻，他就被抓起來?？此胨啦换睿袣鉄o力，幾個(gè)人綁都懶得綁他。

    “你小子怎的醒的這般早！這一身腥！去哪兒放血了？”說罷踢了他一腳，嫌惡的擦拭手上的血跡。

    “大哥，現(xiàn)成的兩腳羊，宰了他算了！看著也活不成了。”

    為首男子想了想，看向老鴇：“這就是小丫頭的哥哥，難為他竟然找到了這里，想來也是舍不得他妹子。一起送你，兄妹一處，好養(yǎng)活，剛說的銀子一分也不能少?！?/br>
    老婦看是一個(gè)臟兮兮半死不活的小乞丐，嘴一撇。

    “這年景，我可不養(yǎng)閑人，樓里那么多張嘴等著吃飯呢！別死的活的的都往我那兒塞，人要?dú)⒕蜌?，我可不要。銀子最多五兩?！?/br>
    “你這臭娘們敢對(duì)我們老大。。?！?/br>
    楊戩撐著一口氣道：“何不看看貨再說？”

    眾人一驚，聽得這小子話里話外竟全然不怕，頓時(shí)都向他看來。

    老鴇接過漢子遞過來的帕子，不耐煩地擦楊戩辨不出五官的臉。

    “小畜生你都死到臨頭了，也不知道怕么，為了你妹子，這么急著去樓里接客？我們樓里的小倌可不是誰都能當(dāng)?shù)?，怕你是受不了那份。。。。罪?！?/br>
    手停了，嘴也沒聲兒了。

    與他meimei一般的雪白臉皮，額間一道胎記，增添了一絲神性。因年幼臉頰軟rou未褪，但骨秀神清，好出眾的容貌。

    在這荒郊野嶺，竟然遇到一對(duì)平生僅見的好貨。

    “老婆子加錢！，四十兩！”

    “你這廝，剛才說好的送我，怎的出爾反爾！”

    幾個(gè)人吵吵嚷嚷，亂作一團(tuán)。

    楊戩趁空偷偷拿出口琴，他根基尚淺，并無足夠功力催動(dòng)法器，開天眼時(shí)又運(yùn)功過度，現(xiàn)下也沒有其他辦法。

    “嬋兒，一會(huì)兒你先躲起來，哥哥過后再去尋你?！彼÷晫?duì)meimei說。慢慢舉起手掌，看在楊嬋眼中全是慌張，嗚嗚叫著想要阻止，只見他一掌拍向胸口，一口鮮血噴出，灑口琴上，楊戩口中念念有詞，須臾之間金光大盛，所到之處眾人立撲，他則失血過多，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