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深山中出來, 才發(fā)覺外面已經(jīng)變天。曹海平上天樾山殺楚九邪一事已經(jīng)天下皆知，他緊接著去了武當殺了賀重陽，這下子總算是鬧得沸沸揚揚, 江湖上都在傳善規(guī)教重出江湖。

    善規(guī)教之前很低調(diào), 曹海平此次反其道而行之, 就是為了要一個名，要把這江湖翻得底朝天。

    也是因為徐莽的到來徐云騫得知一個消息, 王升儒很快就會下山圍剿曹海平。

    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愣了許久，曹海平此次如此大張旗鼓, 一半為了威名，另一半是為了要引王升儒下山，他要動手殺師了, 十年前未曾做到的事如今要一并解決。徐云騫作為王升儒的徒弟于情于理應(yīng)該去找?guī)煾? 可徐莽不那么想, 他只是讓徐云騫在正玄山求道, 沒想著讓徐云騫把命搭進去。

    “回家。”這是徐莽的命令。

    徐云騫還想再說，徐莽一句話堵住他的退路, “不管你想干什么, 先回趟家再說。你娘兩年沒見過你了, 你下次送死的時候能不能想想她？”江沅許久沒見徐云騫, 再次聽說兒子的消息就是天樾山墜崖，這種苦她受不了。

    孩子長大如同離巢的鳥, 徐云騫偏偏要走最孤絕的那條路, 江沅見他一次少一次，不知道何時還能再見。

    徐云騫這個人, 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就是他娘, 如今算來可能再加個顧羿, 他沉默片刻，只說：“好?！?/br>
    徐莽與徐云騫并肩而立，他們父子沒那么情深，大多數(shù)時也未曾交流，此時徐莽不知道為何流露出些情緒，“你喜歡男的女的我管不著。”

    說白了他對徐云騫到底喜歡誰一點興趣都沒有。

    多數(shù)姻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莽從小就不太管徐云騫，徐云騫只當?shù)谝?，從小也沒讓他cao過心，這事兒江沅同意了他就無所謂。

    徐莽想了想，又道：“他救了你的命，算我欠他一個人情?！毙烀哪晗壬炖锫犝f了，顧羿為救徐云騫不惜跳崖，他是過來人，知道這種少年人的喜歡很難勸解，就算徐莽要棒打鴛鴦也來晚了一步。

    徐云騫點了點頭，孟奪鋒千方百計也只是想得到一個徐莽的人情，既然徐莽欠下了，那就不會輕易動顧羿這個人。

    徐莽道：“說實在的他跟我想的兒媳婦兒不太一樣?！?/br>
    徐莽沒什么要延續(xù)家業(yè)的志向，他這輩子就生了一個兒子自己都不想養(yǎng)，早早送到正玄山麻煩王升儒去了。他本來以為自家兒子這個破脾氣，應(yīng)該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當個無情無愛的老道士，去修他那無情道。

    沒想到遇到了顧羿，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徐云騫道：“其實他很好?！鳖欞嗪芎茫偸茄b作一副惡人樣，但心腸不壞。

    徐莽聞言笑了一聲：“還護上了？好不好的關(guān)我屁事，他又不伺候老子?！?/br>
    徐云騫：“……”

    徐莽很少與徐云騫談心，徐云騫六歲之后所有大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徐莽沒怎么管過他，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突然有什么微詞，道：“只不過你要喜歡他，可能沒那個本事?！?/br>
    徐莽看人準，他知道顧羿以后一定不會善終，徐云騫喜歡顧羿，以后的路不好走。年先生說徐云騫從小就挑最難的路走，練武是如此，如今姻緣上也是如此。

    徐云騫要想喜歡顧羿，以現(xiàn)在的能力不夠格。

    徐云騫皺了皺眉，總覺得徐莽話中有話，他應(yīng)該知道些什么。

    他還未開口，突然聽到一聲悶響，是屋內(nèi)傳來的，徐莽朝他點了點頭，大意是去看你自己媳婦兒不用管我。

    徐云騫快步走向屋內(nèi)，在北境天黑的早，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剛開門的時候視線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只聞到一股血腥味兒。

    顧羿坐在床邊，雙手扣著床沿，額頭上有個豁口，大概是自己清理過了血跡，只不過他不得要領(lǐng)，或者弄得很草率，袖子上都是粘稠的鮮血。

    顧羿下意識望向門口，看見徐云騫落在光里，看著風(fēng)度不減，跟自己的狼狽樣是兩回事。

    顧羿察覺到門口動了動，徐云騫深深嘆了口氣，然后抬起他的下巴，很自然地端詳他的傷勢，周遭已經(jīng)變了，但兩人的習(xí)慣一點未變，徐云騫第一反應(yīng)是去看傷，顧羿不管如何都任由徐云騫觸碰他。

    傷勢不重，徐云騫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顧羿的眼睛。

    顧羿沒有多余的表情，他八成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但跟以前不太一樣，跟失憶時的奶氣也不太一樣，有些妖邪氣，像是重生雜糅了一個人。

    “想起來了？”徐云騫問。

    “嗯?！鳖欞鄳?yīng)了一聲。

    想起了一切，那就是知道了王升儒跟顧家滅門案有關(guān)，那就是知道了真相在文淵閣。

    可顧羿沒有任何反應(yīng)，既沒有要殺徐莽，也沒有發(fā)瘋動手。徐云騫突然有些后悔，他喜歡在百靈樓時的顧羿，雖然會發(fā)瘋跟他打一架，但起碼反應(yīng)很真。

    不像是現(xiàn)在，好像受過傷，心事都往里藏，再也無法有所表露。

    徐云騫不知道顧羿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換了個問題：“你知道誰護住我的心脈嗎？”他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有人護住他的心脈，這個人應(yīng)當是內(nèi)力深厚，以顧羿的能力根本不可能。

    顧羿看著徐云騫的眼睛，很平靜地在說謊，“不知道，我醒來之后找你找了很久?！?/br>
    徐云騫深深看著他，顧羿眼睛很亮，讓人難以分辨這句話是真是假。

    “想好了嗎？”徐云騫放開他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臉頰，“跟我回家？”

    顧羿很溫順的靠上他的掌心，沒有說話，徐云騫猜到了他的答案，道：“不想去就不去。”

    沒人逼著顧羿選，不想選就不選，不想去就不去。

    顧羿悶悶應(yīng)了一聲：“要去的?！?/br>
    長這么大也沒誰說要把顧羿帶回家看看，他想把孟奪鋒送回開云寨，他要拿到徐莽手里那塊玉，知道極樂十三陵的消息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兒走，顧羿不得不去。

    與曹海平相約只剩下不到一個月，顧羿沒多少時間了。

    顧羿道：“我跟你回開云寨，你也跟我回趟家?！?/br>
    徐云騫笑了，把人家兒子拐走，總要回去看看，按照他們倆的情分，徐云騫得去顧家刀宗上香。

    顧羿道：“你爹好像不喜歡我?！?/br>
    他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瘋瘋癲癲慣了，從頭到尾也不在意別人怎么看他，竟然有一天要考慮徐云騫的父母喜不喜歡自己。

    “不用管他。”徐云騫輕聲說。

    “哦。”顧羿應(yīng)了一聲，竟然真的不管了。

    ·

    徐莽一直等在外面，他那個脾氣等這么久已經(jīng)是難得，他話不算多，此時有些無話可說，他這一生見過不少大場面，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要見自家兒媳。

    “刀用的不錯?！毙烀ч_了口，顧羿之前動手就讓他詫異，一把柴刀使的顧家刀法，有幾分顧驍勇年輕時的樣子。

    徐云騫知道徐莽不輕易夸人，這句應(yīng)當是真心的。

    顧羿道：“過獎。”

    徐莽道：“有空再比劃比劃。”他拍了拍顧羿的肩膀，拍了兩下之后又覺得此舉不合禮數(shù)，按道理來說顧羿是他兒媳婦兒，他收回了手。

    徐莽看著顧羿，他到現(xiàn)在都很難對顧羿有什么好感，徐莽道：“孟奪鋒說我跟顧家滅門案有關(guān)？”

    顧羿愣了愣，沒想到徐莽這么直接，“對?！?/br>
    徐云騫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年先生都會匯報給徐莽，他經(jīng)常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這次倒是認真了，徐云騫鐵了心要跟顧羿糾纏，那橫在小兩口眼前的這件事遲早要解決。

    聽說上次顧羿差點要了徐云騫的命，徐莽覺得徐云騫要是因為這事兒掉了腦袋也未免太可笑了。

    他們都說結(jié)姻親要三書六禮，徐莽第一次給人當老子，也不太懂，但他知道要拿出誠意，顧羿若是心中有疑，進了開云寨可能是個禍害。

    他務(wù)實，直截了當解決這件事，“我直說，我手上沒沾你家半滴血?！?/br>
    跟徐云騫猜的一樣，他真的要動手絕對不是這個風(fēng)格。

    “顧家滅門時我在西北，當時我們已經(jīng)斷交三年，他的事我有所耳聞，只有個大概猜測并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這事兒我不能說?！?/br>
    徐莽懂人性，這輩子只說斬釘截鐵板上釘釘?shù)氖聦?，模凌兩可的猜測他一個字都不會透露。

    顧羿點了點頭，覺得徐莽和徐云騫的性子很像。

    徐莽拿出一塊殘玉，扔給顧羿，“這是我跟你父親結(jié)盟的證據(jù)?！?/br>
    顧羿拿出自己的，兩塊玉石殘缺部分剛好吻合，不可能造假。

    “有些事我本來不打算說?！毙烀Лh(huán)顧四周，此處在天樾山山腳，正處于谷底，山婆是知情人，徐莽帶來的親兵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這個環(huán)境很安全，也很好滅口。

    徐莽說到一半，看到了山婆的眼睛，對方雙眼渾濁，大概是覺得徐莽今日把這事兒抖出來會遭報應(yīng)。

    這件事一旦說出來，后果很難預(yù)判。

    但顧羿已經(jīng)深挖至此，徐莽不說可能會讓他走向邪路，徐云騫看上的人，那就是半個徐家人。

    他們四人曾被困山底，如今已經(jīng)物是人非，把這些往事悉數(shù)告知自己的后輩，“當日結(jié)盟一共四人，我，顧驍，南明藥谷谷主。”徐莽道。

    南明藥谷顧羿聽說過，曾與西域藥王并列，藥鋪開往全國各地，后來……

    “對，滅門之禍?！毙烀Э嘈Γ叭缃衲厦魉幑纫呀?jīng)絕脈了?！?/br>
    南明藥谷滅門比顧家更早，現(xiàn)在算算可能有十年之久。

    顧羿心頭有個不好的猜測，顧家天下第一刀宗，開云寨是最大的匪幫，更別說徐莽當土匪之前是個武將。這三個人當年都是攪弄風(fēng)云的大人物，什么樣的人要這三人結(jié)盟？

    南明藥谷滅門，顧家刀宗滅門，如今還留下來的僅有一個開云寨。開云寨還活著，是因為徐莽不當武將當土匪避開鋒芒。

    “那第四個人……”顧羿皺了皺眉，說出自己的猜測，“百靈樓樓主？”

    徐莽笑了一聲，那笑聲很冷，“他不夠格?！币粋€情報販子，一條皇家的狗，孟令望算是個什么東西？

    徐莽看著顧羿，他知曉這件事許久，如今說出來有種報復(fù)后人的錯覺，他緩緩說出最后一句話，“當今圣上周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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