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騫下山就是為了尋找殷鳳梧, 他已經(jīng)大半年沒見過她，如今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殷鳳梧沒變，卻又像是變了很多, 她眉間依然是一抹血紅的棗核紅印, 徐云騫之前看她穿破麻袋一樣的道袍看習(xí)慣了, 第一次看到她穿正兒八經(jīng)的裙子，殷鳳梧一身紫裙負手而立, 遠遠看去就是纖細高挑的一個人。

    房內(nèi)只有他們兩人，徐云騫問：“你去哪兒了？”

    殷鳳梧突然下山, 之后再無音訊，她也沒有闖蕩江湖，不然江湖上早有殷鳳梧的聲音。殷鳳梧一副說來話長的樣子, “去鎮(zhèn)北王府, 給小郡主當(dāng)師父了?！?/br>
    普通人下山都要看看這江湖多大天下多遠, 殷鳳梧下山竟然沒有四處闖蕩, 從文淵閣進入鎮(zhèn)北王府，繼續(xù)找個宅子住著, 給人當(dāng)師父去了。難怪徐云騫根本找不到她, 誰能猜到殷鳳梧住在鎮(zhèn)北王府這么隱蔽的地方。

    王升儒讓徐云騫去找他, 可現(xiàn)在看來王升儒可能一早就知道殷鳳梧身在何處。

    如果這天下太平殷鳳梧不會出面, 她出現(xiàn)意味著正玄山有難，殷鳳梧道：“我的事不重要, 曹海平殺了楚九邪和賀重陽犯了眾怒, 王升儒帶了三十個人馬聯(lián)結(jié)正道人士圍剿曹海平，我知道王升儒給你寫了信, 想著不回山, 直接來找你?！?/br>
    王升儒出手, 要置曹海平于死地，正玄山所有高手傾巢出動，其中也包括殷鳳梧。徐云騫不是少年天才，殷鳳梧才是，這個等在文淵閣的怪物如今要出手，助王升儒誅殺曹海平。

    徐云騫皺了皺眉，孟奪峰不消兩日就會到，他原本是想聽一聽孟奪峰的話再做打算，沒想到這事兒來的這么快，“師父還好嗎？”

    殷鳳梧搖了搖頭，“快死了?！?/br>
    殷鳳梧說快死了，那王升儒是真的挺不了多久，徐云騫沒想到上次見王升儒一面很有可能是永別，問：“師父在哪兒？”

    殷鳳梧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到陰州了?！贝舜尾芎Ｆ匠鲫P(guān)一直活動在陰州。

    徐云騫問：“圍剿在哪兒？”

    這件事目前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殷鳳梧答：“生死崖。”

    徐云騫道：“我要去。”

    “你不能去。”殷鳳梧看了他一眼，“去生死崖有去無回?！彼腥硕贾蒙烙谏硗庵?，為殺了正玄山的叛徒，為鏟平武林中的禍害，此戰(zhàn)必須要贏。但有可能輸?shù)靡桓啥?，橫豎這都是父輩的事，王升儒還沒死，沒道理讓自己的徒弟擋上去。徐云騫是未來掌教，他繼承了王升儒的衣缽，不能讓他冒險。

    徐云騫還想再說，殷鳳梧率先道：“王升儒一走群龍無首，正玄山三十多個好手全部下山，我不在文淵閣守閣，你好好想想。”

    王升儒不在山，一個祝雪陽不足以坐鎮(zhèn)，曹海平這么jian詐狡猾，誰能保證他是不是誘敵下山然后趁王升儒不在一舉拿下正玄山。王升儒讓徐云騫回去不是為了保他那么簡單，王升儒是讓徐云騫死守正玄山。

    殷鳳梧繼續(xù)道：“王升儒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說你已經(jīng)能上文淵閣九層?！?/br>
    王升儒曾說過，自己死了之后徐云騫可以上文淵閣，現(xiàn)在這句話提前了，王升儒知道自己此次下山必死無疑。

    徐云騫道：“你知道文淵閣九層是什么？”

    殷鳳梧聞言苦笑：“我知道?！?/br>
    徐云騫聽這事兒聽煩了，身邊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能直接告訴他，“你不能告訴我？”

    殷鳳梧看著他，很平靜道：“我不能。”文淵閣秘聞不能告訴任何人，想要看的話自己登樓親眼去瞧，她是文淵閣守閣奴，是這個世界上最守這條規(guī)矩的人。

    徐云騫眉頭擰起，曹海平看了文淵閣九層發(fā)瘋殺了自己的師弟，甚至還要殺師。那他呢？他看見會如何？

    殷鳳梧在等他，“徐云騫，選擇在你。”殷鳳梧做出自己的選擇，明明已經(jīng)下山，正玄山有難還愿意回來赴死。徐云騫也要做出他的選擇，上了文淵閣九層之后，他何去何從王升儒都認了。

    但殷鳳梧私心希望王升儒的眼光不要那么差，徐云騫這邊如果再出事，正玄山正統(tǒng)可能就此絕脈。

    徐云騫臉色很冷，他沒有直接答應(yīng)，反而問了一個問題：“我要知道曹海平當(dāng)年怎么了?！?/br>
    殷鳳梧覺得徐云騫很麻煩，為什么這么啰嗦，不過也能理解，王升儒那么多事瞞著他，他現(xiàn)在對正玄山并沒有那么忠誠。殷鳳梧需要徐云騫心甘情愿跟她走，她嘆了口氣，曹海平的故事并不新奇，“二十多年前，你師父脾氣不算好。”

    王升儒的脾氣何止不算好，簡直可以算是冷酷無情，他修的是無情道，要求他的弟子都摒棄七情六欲，當(dāng)時曹海平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曹海平下山歷練時愛上了善規(guī)教的魔女，那女人長得艷麗性格溫和，名叫蓮女，他們遠離世俗過了一段恩愛日子，但這事兒很快就東窗事發(fā)，轟動正玄山上下。

    王升儒震怒，給曹海平兩個選擇，要么廢去全身武功被驅(qū)逐下山，要么摒棄七情六欲殺了蓮女。

    “反正最后蓮女死了，她死的時候腹中胎兒已經(jīng)五個月。”殷鳳梧好像很不喜歡這些江湖恩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眉頭緊皺，很不耐煩。

    徐云騫當(dāng)年年紀(jì)不大，只知道曹海平妻兒牽涉其中，他愛上不該愛的人。

    蓮女死后曹海平真正摒棄七情六欲，他回山潛心修道，功夫比以往還好，終于他太和殿點元燈時打敗十二位道長，得以上文淵閣九層，在拿到掌教印的前一刻突遭變故，下來之后心性大變。

    徐云騫久久沒說話，這是仇嗎？是，曹海平該報嗎？也該。

    可曹海平的仇人說白了只有王升儒一人，他兩位師兄何其無辜，曹海平已經(jīng)入魔，管你什么恩怨，他只想報復(fù)王升儒，其他的什么正邪兩道與他又有何干？

    他吐出一口濁氣，“我跟你走?！?/br>
    殷鳳梧沒有覺得意外，她看著徐云騫長大的，算他半個師父，徐云騫不論何時一定會站在正玄山一側(cè)，她篤信這一點才會親自上山來接人。

    徐云騫要走最不舍的就是江沅，但她一句話也沒說，她習(xí)慣送別，前半生是送自己的丈夫，后半生是送自己的兒子。徐莽摟著她，勸解道：“我徐莽的兒子不會短命。”

    江沅沒好氣看他一眼，安慰人也如此自大狂妄。

    徐云騫即刻就走，回去拿一柄劍，殷鳳梧在門口等他，顧羿很久沒見過這個文淵閣的怪物，走到她身側(cè)問：“師父有話要帶給我嗎？”

    殷鳳梧與顧羿并不相熟，兩人只有一個照面的關(guān)系，道：“沒有?！?/br>
    正玄山有難，所有弟子都回山，連送周祁的陳也白都回山待命，這么多人王升儒唯獨沒有安排顧羿的后路，王升儒已經(jīng)把顧羿放棄了。

    顧羿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王升儒沒有叫顧羿回山，顧羿也沒有要動的意思，他決定走自己的路繼續(xù)等到孟奪峰再做打算。徐云騫幾乎沒有東西要收拾，花了些時間跟江沅告別，臨走時還囑咐年先生，記得找個神醫(yī)過來給顧羿看病。

    送別時江沅沒有再來看，只有顧羿和年先生來了，徐云騫走時囑咐了年先生，順便再給顧羿找把刀。

    年先生應(yīng)下，覺得徐云騫有些啰嗦，這些事本來徐云騫自己想做，他欠顧羿兩把刀，可惜時間不夠。

    “顧羿?！毙煸乞q叫了他一聲，顧羿乖乖走過去。

    徐云騫一手繞上顧羿的脖子，那一瞬間顧羿以為他是想掐死自己，之后他感覺徐云騫的指尖分開他的衣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送你的?！毙煸乞q開了口，顧羿這才察覺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戴在自己脖子上。

    只是一條簡簡單單的紅繩，顧羿看不出端倪，有些茫然地看著徐云騫，徐云騫道：“山婆說你的魂容易跑，讓我找東西拴著你?！?/br>
    徐云騫道：“本來想找條鐵鏈子?！?/br>
    顧羿分不清他是不是開玩笑，要真的找個鐵鏈子過來到時候該怎么藏？可他又覺得徐云騫沒開玩笑，自己如今還是清白的，如果到后面真的做了什么，徐云騫很有可能拿根鏈子把他鎖著，有可能是個十年八載。

    顧羿捏著那條紅線，總覺得里面攙著其他東西，道：“人家都送金送玉，你就送我一根繩。”

    “那再送你一個。”徐云騫道：“每個小城都有萬福米鋪，那是開云寨的暗樁，找不到我的時候去米鋪?！?/br>
    顧羿一愣，徐云騫要去上正玄山文淵閣九層，顧羿在此地等待孟奪峰，真相知曉之后他們會走向兩條路，他們都并非一定要愛個死去活來的人，下次見面可能就是仇敵，這時候徐云騫仍然愿意給他一道保障，讓他找不到師兄的時候可以去找自家暗樁。

    “不管真相如何，我會跟你一起扛?！毙煸乞q說，“別總是一個人?！?/br>
    顧羿不是一個人，他后面有人，徐云騫會保他。

    徐云騫摸了摸顧羿的頭，道：“走了?！?/br>
    “師兄?！鳖欞嗤蝗唤凶∷?，徐云騫一轉(zhuǎn)身，感覺胸前一緊，顧羿已經(jīng)拽著他的領(lǐng)子重重吻過來，他不顧旁人訝異的目光，好像在用盡全力與他接吻，片刻之后顧羿松了手，胸前微微起伏，“再見。”

    徐云騫與他額頭相抵，他們呼吸之間都是彼此的氣息，挨得明明那么近，卻相隔那么遠，他知道此次一別可能是真的分道揚鑣，但他依然說：“再見?！毕袷亲约候_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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