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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旅途,與我無關(guān),但我甘愿陪她。 我們的最后一站,是蘇州。時間已悄悄滑到08年的初冬。唐諾說,他最喜歡的城市就是蘇州了,滄浪亭、昆曲、評彈、姑蘇城外寒山寺,一切都令人著迷。 大凡她想去的,我都陪伴左右。我們?nèi)胬送?,找一間小亭子閑閑坐了整個下午,什么也不做,就那樣傻傻地發(fā)呆。入夜便去山塘古街沿河散步,遠遠的總會聽見商鋪里傳出評彈的調(diào)子,咿咿呀呀的琴聲落在人心上無端便生了惆悵。 唐諾在蘇州的最后一天,我們?nèi)ズ剿聼?,她跪在佛前無比虔誠的模樣,她將心愿輕聲說出來,她說,愿我最好的兩個朋友,莫良 、明媚,往后的日子喜樂平安。 我心頭一顫,她仿似在說遺言。 唐諾是偷偷離開蘇州的,她不告而別,只留了一張便簽紙放在旅館前臺,她寫:謝謝。 我看著那兩個字,忽然間落下淚來。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與唐諾失去了聯(lián)系,就連明媚也不知她的蹤跡。直至09年春天我的生日,竟然收到她的包裹。拆開,是十只信封。每一只信封上都有字,最上面那封寫著:給莫良 2009年生日。其余九封,依次是2010年生日、2011年生日…… 我拆開第一封,是一張音樂生日卡以及一張信紙,信紙上有長長一段話: 我記得你曾抱怨過我記不住你生日,這可不怪我,我記性不太好嘛,老弄不清楚你究竟是4月5號還是5月4號,真痛苦。這次我回老家碰見你mama,我特意問了她三遍,才記住??墒悄阋仓姥?,我健忘,索性未來十年的生日卡都寫給你。不過你可不能一次性全部拆掉噢! 最后她寫,莫良 ,對不起。 她懂得這些年來我所有的情意,她懂,所以,她說對不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唐諾有著俏麗短發(fā),明亮大眼睛,清淺笑容,在夕陽西下的cao場上與一只排球死磕,毫無章法的拋球,球跌落好遠,她撿回來再拋,如此反復,不知疲倦。 半夜夢醒,一頭一臉的汗,我心里忽然間升騰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恐懼。再也無法入睡。 那種恐懼帶來的心神不寧并未隨著天亮而消失,直至幾天后明媚找到我的公司來。 那是我第二次見明媚落淚,她蹲在我面前,雙手抱肩,仿佛一只受傷的小動物,發(fā)出悲愴的嗚咽聲。 唐諾最終還是放不下,選擇同樣的方式追隨那個男人而去。我早該預(yù)料到,她的愛從來都是這么激烈,像一塊尖銳的玻璃,刺穿別人也刺穿自己。 她最后一條短信發(fā)給了明媚,她說,不要為我傷心,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一連兩天,我窩在出租屋里不吃不喝也不睡,就那么傻傻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腦袋空空。 明媚蹲在我身邊,飯菜換了好幾次,她哄我求我,直至最后她再也忍不住,一邊將我拽起來一邊怒吼,莫良 ,你難過你悲傷你可以放聲痛哭沒有人會笑話你,你不要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這世間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 她說得很對,沒了唐諾我依舊能活下去,只是,胸腔里最重要的那個位置,空了。 罵完后她將飯菜推到我面前,我只看了一眼,便跑到洗手間狠狠地吐了起來。胃里空空如也,除了膽汁水什么都吐不出來。此時此刻,我忽然想起一樁無關(guān)緊要的事,某次看娛樂八卦,講孫紅雷不按腳本演戲,該痛哭時他竟然跑去嘔吐,導演跳腳責怪他擅自篡改劇本,他卻反駁的有理且刻薄,他說你一定沒有真正悲傷到絕望過,那個時候人是沒有眼淚的,只會想吐。 時至今日,我深有同感。真正難過悲傷到絕望時,只會覺得這個世界,真惡心。 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怨恨唐諾,她真自私,她帶走的不僅僅是她自己的生命,她帶走的,還有我整個青春年華里那些情深意長到無法言說的愛戀,長長歲月里那些美好記憶,以及,那個年少的我。 09年初秋,明媚過了她26歲生日,我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枚簡單的白金指環(huán),并向她求婚。她陪我走了9年,而一個女孩又有多少個9年可以虛擲。她的17歲到26歲,同樣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年華。 這是我第三次看到明媚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手背,guntang熾烈,仿佛那些流失的歲月的回聲。 她泣不成聲,緊緊擁抱住我,良久良久。 我們回老家領(lǐng)證,民政局在縣城,堂哥開車送我們?nèi)?,他陳舊的小面的上有許多如今幾乎難以找到的音樂卡帶,他順手塞進去一盤,女歌手低沉飄渺的聲音響起,是一支很老的粵語歌: 莫失莫忘,愿你偶爾想起我 期望你緊記吧,昨天許多 莫失莫忘,愿你會記得起我 來日再相愛吧,可以么 …… 車窗外初秋的天空湛藍高遠,清晨的陽光細碎灑在擋風玻璃上,金色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偏頭,目光恍惚地落在車上一本翻開的老式日歷上,2009年9月9號,距我初次見到唐諾,整整十年。 時光便利貼: 2009年的夏天,L從蘇州回老家探親,特意到長沙來看我。我請他在小酒館里喝酒,我們零零散散聊了很多,從酒吧出來很晚了,我?guī)退辛溯v出租車,他坐在車內(nèi),朝我揮揮手,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