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巴掌大的小烏龜，邁著小短腿兒，吭哧吭哧地追著。

    小五剛剛開啟靈智不過五年，只是一只會說話的、普通的小烏龜。它沒有玄武神龜族的馭水能力，爬得也跟普通龜一樣慢吞吞。聲音細(xì)細(xì)小小的，若不是被某神君故意放大，在這一片嘈亂的環(huán)境，也沒幾人聽得到。

    小五的rou身不強(qiáng)悍，普通人類的刀劍兵器也能要它的小命，它會餓肚子，叫疼，撒嬌，它還是個貪戀父母關(guān)愛的小寶寶。

    林妙妙忍呀忍，告戒自己千萬別心軟，小五哭聲似乎越來越響，終是忍不住回了個頭。

    長長的黃泉路上，好多陰魂飄來蕩去，影影綽綽間，小小的黯金色龜殼在地府暗沉的天際下，顯不起眼。明知陰魂無重量，也不會真?zhèn)叫〖一?。看著一重重的鬼影掠過那小身體，哪忍得住。

    這感覺就像，你親眼看著一片飛馳的車陣中，一個小朋友正蹣跚過馬路，揪心哪。

    “小五——”

    林妙妙想要捧起小家伙時，手指卻穿了過去，小家伙沒有黎夜的能力，無法碰觸魂體。

    “mama，你不要小五了嘛？嗚嗚嗚……”

    “不不不，mama不是不要小五。只是……”

    “mama不要走，好不好？我們回家，回家家?！?/br>
    “小五……”

    “mama，我罵爸爸了?！?/br>
    “小五……”

    “爸爸答應(yīng)小五，不欺負(fù)mama。”

    “小……”

    “mama，回家，家，小五想吃果果?！?/br>
    果rou烤盤，小家伙最喜歡的大餐。

    “mama……”

    叨叨半晌，小家伙終于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兒，仰著小腦袋想蹭mama軟軟的掌心，它撞過去了，也沒碰到熟悉的柔軟。它奇怪地仰頭去看，被一只大手拎走了。

    “跟你司命叔叔待會兒，爸爸跟mama有話要單獨(dú)說。”

    “不要！mama，抱抱?！?/br>
    四只小爪子齊齊伸出來，12個粉紅小rou墊子在在空中刨呀刨，加倍的萌態(tài)讓人心都軟得一塌糊涂。

    “再鬧，就讓你回芥子空間?！?/br>
    “mama，爸爸欺負(fù)我，哇嗚嗚嗚……”

    小寶貝可不管那么多，小嘴一張哇啦啦哭起來。

    司命在黎夜“無情”的眼神里，忙接過小家伙一邊哄娃去了。

    黎夜看著仍蹲在地上的女子，伸手將人一拉，拉到了忘川上飄過的一朵往生蓮上。川水悠悠，載著二人遠(yuǎn)離了那片嘈亂。

    “為什么一定要渡輪回劫？是天庭哪個仙族、還是神族的女人，在你面前逼逼叨了？說，老子去教訓(xùn)他們，看他們以后還敢背著我在你面前碎嘴，就讓他們一個個都輪成八哥，千年都別想再修回仙道?！?/br>
    黎夜對自己人是真的護(hù)短，對外人也是真的殘酷狠辣。

    林妙妙垂著頭，不應(yīng)。

    黎夜眉心一蹙，伸手抬起她的臉，仔細(xì)逡巡著她細(xì)微的表情。關(guān)心則亂，他怎么也讀不懂這張小臉上的心思。向來是她直接要求，他只需照做便可。如今才發(fā)現(xiàn)，她不言語時，他竟如此無力。

    他心頭涌起一陣強(qiáng)烈的起伏，“是佛主逼你的？還是老君又在你面前說了什么五四三？你若不說，我便再打去佛境，打通三十三重天，也要問他們個究竟？這兩個老不死的家伙，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那些小心思，哼！他們那些狗屁天道理論，老子從來不放在眼里?！?/br>
    他捻起她的臉，深深看進(jìn)她那雙眼底，“妙妙，說??！到底出了什么事兒？你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

    想到那一次次輪回里的磨難和苦楚，他的聲音更急。

    她眼眸盈動，眸深處迅速劃過一抹無奈感傷，躲開男人的目光，退后一步。

    “你別為難別人，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與神仙、佛主、老君他們沒關(guān)系?！?/br>
    “那是為何？難道做我的神妃，讓你如此難受，比你去輪回里給人洗衣做飯沒完沒了地砍柴喂牛還痛快？”

    她天生就是個憊懶的性子，從他們認(rèn)識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嬌氣，在百花海時對修煉從不上心，能偷懶絕不趕早。是矣成親之后，他給她塑了仙骨，她就更不用花功夫修煉成仙，整日里都是吃喝玩樂，搗鼓些稀奇的玩藝兒，美其名曰：發(fā)明。

    林妙妙抬起頭，一笑，毫無笑意的這個笑，讓人心底發(fā)涼。

    她說，“黎夜，你愛我嗎？”

    黎夜本能就答，“愛?！?/br>
    她的要求，他想也不想便答應(yīng)下來的。司命說，這是凡間夫妻的和諧相處之道，婦唱夫隨。哼，以為他是傻子，啥也不懂嘛！他只是不說而矣。

    林妙妙又笑，這笑讓黎夜不舒服。

    “黎夜，連想都不想就回答，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愛?！?/br>
    “我怎么不懂了。你是我老婆，對你好，聽你話，照顧你，這就是做相公應(yīng)該做的?！?/br>
    “哦！如此說來，只要多養(yǎng)幾個仙仆，便可以做到，又何必勞神君您大架?！?/br>
    “這……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林妙妙的口氣開始變得尖銳，“你素日把我扔在太宸宮里，四處打打殺殺。時常數(shù)月見不著人影兒，想要尋你，也沒有稱手的聯(lián)絡(luò)工具，那一日害我差點(diǎn)兒淹死在天河里。要不是卷簾大將正好巡視天河，救了我，我怕早化成一縷仙魂，不知落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化草化泥巴了。”

    擁有仙體的神仙若意外死掉，像淹死于天河這種，仙魂會尋找寄魂之處，如花草動物，總之就看丫運(yùn)氣了。找著之后，再吸取天地靈氣，重新塑造仙體，修回人體。說起來，也不是真的死，但總得一番折騰就是了。

    黎夜的臉皮抽了抽，“那，那是我不對。但你不也沒事兒嗎？我也派了仙使保護(hù)你。”

    “對，你是派了仙使。但我要的不是一個飯票，而是一個知情識趣、懂我心思的伴侶。你覺得你做到了嗎？你根本不懂……”

    林妙妙的目光再次避開了男人沉凝的眼神，“你根本不懂愛。你可見過太子和太子妃如何相處的？太子妃下凡歷劫，太子便一步不離地跟隨。而我……”

    黎夜被突然擲來的目光看得挺直了背脊，有后退的趨勢，但憑著男人多年的毅力挺住了。

    “我，我也有……”

    變成狼，狗，魚，母牛陪在你身邊??！

    可悲，神君大大他說不出口，想他可是天庭數(shù)萬年來唯一最最強(qiáng)大牛逼的戰(zhàn)神啊！要說自己投胎成了母牛，天天努力產(chǎn)奶，為小媳婦兒解憂……那太丟臉了，說不出口。再疼媳婦兒，他還是要臉的男人。

    “你陪我輪回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誰？”

    “我……”神君大大杯催了，咬牙道，“我有一直和司命一起，在觀世鏡里看著?！?/br>
    “呵呵，就看看？”

    “妙妙，”黎夜直覺不安，伸手去扶她的肩頭，又被她躲開了，“你說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可以改?！?/br>
    “不，你一個十幾萬歲的老神仙，那么容易的話，就不會老跟佛主和老君撕逼了?！?/br>
    “……”一針見血沒得反駁。

    “我便是最羨慕，太子知情識趣，與太子妃總能琴瑟合鳴。太子妃做的rou餅子，其實(shí)味道很一般，但是太子會說那是天上地下三界最好吃的rou餅子。太子每日除了處理政務(wù)，其他時間都陪著太子妃，一起做美食，一起煉仙法，一起吟詩做唱，一起暢游天池御園，一起御馬縱天河，一起……”

    越聽，黎夜高昂的頭有些挺不住了。

    該死，好像……他們的確沒一起做過什么事兒。

    他們的相處模式是：她在宮里咸魚躺，他在三界征戰(zhàn)殺場；她在后院釣錦鯉，他在海里斗妖蛟；她一個人面對一桌仙肴瓊釀，他和一幫屬下將士把酒言歡……

    即算是到了下半年，到南荒應(yīng)龍堡渡假。渡假這也是他自己的說詞，真實(shí)情況是：她在堡里各種咸魚躺，他在堡外車輪戰(zhàn)妖魔鬼怪。

    還有一點(diǎn)，他兩成親25個天庭年，至今未有夫妻之實(shí)。

    林妙妙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黎夜，對你來說，我只是你用來逃避跟你鳳族好哥們帝烈的親事的擋將牌罷了。你并不愛我，現(xiàn)在帝烈也選擇了雄性之體，放棄跟你結(jié)親的念頭了。我們就不用再，彼此將就勉強(qiáng)湊和了?！?/br>
    她轉(zhuǎn)過身，跳回了將將靠近的岸邊。

    “不，還沒有?！崩枰棺飞先?，拉住人，口氣結(jié)巴，“帝烈他還不是完整的雄體，若是教他知道這事兒，定會再跑來糾纏。你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我，會幫我?！?/br>
    林妙妙目光有些冷了，“黎夜，你都活了十幾萬年了，應(yīng)該長大了??！當(dāng)初我救你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我給你養(yǎng)傷，只是為了……為了把你養(yǎng)肥點(diǎn)，好吃個靈龜大餐?！?/br>
    “什么？！”

    真相來得猝不及防，神君大大被劈僵當(dāng)場。

    林妙妙這回是真狠了心，把當(dāng)初不堪的小心思都爆光了。

    “其實(shí)，我們的關(guān)系只是互相利用的……同居人罷了?！彼敝笨粗蛔忠痪涞?，“黎夜，你現(xiàn)在只是不習(xí)慣罷了。等你回去征戰(zhàn)三界，斬妖除魔，和你的那幫好兄弟好將士們暢飲幾杯，就會發(fā)現(xiàn)沒有了我，你的日子沒有什么變化。”

    “如此，你去尋你痛快自由的生活，我去尋我想要的愛的歸宿。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各自走回原來的路，并沒有什么……損失，不是嗎？”

    她扒下他的手，轉(zhuǎn)身而去，雪白羅紗翩翩，裙角過處染上片片腥紅，簇簇焰火般的花海將那抹纖弱幽白掩沒。

    “林妙妙——”

    一聲大吼橫過血月的天，不甘，疑惑，說不出的壓抑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