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她大約明白了江聿琛讓她住在清檀園的道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布置的,驚心布置。可是,她不敢,也不會去面對,就當是,罔若未聞。 既定的腳步聲沒有響起,原本,江聿琛每天深夜回來的時候,總能聽見他的腳步踏在樓梯上的聲音。而今天,意外的沒有。 黎夕雖然有些疑惑,但也就沉沉地睡去了。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視若無睹,是最好的方式。 半夜醒來,她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卻發(fā)現(xiàn)杯子已經(jīng)空了。她帶著惺忪朦朧的睡眼,循著樓梯下樓。優(yōu)雅的歐式廚房里,簡潔而干凈。一看就知道,主人從來不在這里,從事任何活動。 黎夕取了一杯水,徑自喝下。路過沙發(fā)的時候,她無意間瞟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沙發(fā)的凹陷處有個黑影。朦朧而詭異,黎夕大著膽子,湊近一看。才發(fā)覺,原來躺在沙發(fā)上的黑影,是江聿琛。 “江聿琛……”初醒的嗓音,帶著些慵懶,叫他的名字。 他沒有回應,而黎夕也見怪不怪。她自顧自地問他:“大半夜地不睡,躺在沙發(fā)上干嘛?” 依舊沒有回音。 黎夕走近了些,她覺得,今天的江聿琛似乎有些不尋常。 眼簾緊閉,濃郁的眼睫垂下稀松的倒影。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他的英俊。甚至連輪廓,都讓人覺得,宛若神祗般清絕。薄唇微抿,像是在隱忍著什么。 這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江聿琛。深邃的側(cè)臉,映照在黎夕的瞳孔里。她覺得,她像是不認識他。這樣安靜的江聿琛,這樣無害的江聿琛。至于過往的二十六年里,他們似乎一直是針鋒相對著的。 不對,是她一直針鋒相對著他。 沒有感受到黎夕的走近,江聿琛依舊沉睡著。黎夕伸手推了推他,再一次喊他的名字:“江聿琛?!?/br> 觸及江聿琛的皮膚,guntang的溫度,讓人覺得有些驚心。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燒不盡滅不了。 黎夕在沙發(fā)的邊緣坐下,凹陷的痕跡,像是驚醒了睡夢中的江聿琛。他疲累地睜開眼睛,幽密的眼睫在黎夕的眼前,劃出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 聲線帶著些嘶啞,他帶著溫和的笑意,看了一眼黎夕。guntang的左手,吃力地覆上黎夕的手背。 他說:“黎夕,我想你了?!?/br> 黎夕的心一震,竟有些說不出的心疼。當然,她也不會知道。在分別的那八年里,每夜黑夜徘徊,江聿琛都會孤獨地呢喃著同一句話:黎夕,我想你了。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一只廢了的左手,沒有任何力氣。指腹摩挲在黎夕的手背上,有些粗糙的感受,像是被硬物摩擦著。黎夕知道,指腹的薄繭,是因為那些年練小提琴而形成的。 她第一次后悔當初說的那些話:我喜歡的男人呀,要穿法式襯衫,還要會拉小提琴。 她有些無地自容地哀傷,手指竟不自覺地撫上江聿琛的額角。嗓音失落而黯淡: “江聿琛……你發(fā)燒了。” chapter 29 黎夕撫了撫他的額角,用一種極其溫柔的方式。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會知曉,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著心疼。 她絞了一塊毛巾,敷在江聿琛的額頭。她輕輕地推著他,示意他起床,到房間里去睡。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只知道喃喃地喊他的名字: “江聿琛,江聿琛?!?/br> 側(cè)躺在沙發(fā)上的江聿琛,像是感知到了黎夕的呼喚,幽幽地睜開了眼睛。黎夕本來是倚坐在沙發(fā)一側(cè)的,江聿琛正巧翻過了身,而她有些慌亂地,差點掉下去。 彼時,江聿琛轉(zhuǎn)身,額角恰巧抵在了黎夕的腰腹處。這樣的姿勢,似乎極盡曖昧。黎夕怔楞了片刻,像是觸電一樣地直起了身子,站到一旁。 啪嗒一聲,原本覆在江聿琛額頭上的濕毛巾陡然落地。在羊絨質(zhì)地的地毯上,留下明暗不一的水漬。 江聿琛的神色,比起剛才已經(jīng)清明了不少??匆娎柘Φ幕艁y,漆黑的瞳孔里,閃現(xiàn)出一絲狡黠的痕跡。他,笑意幽幽。 黎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盒藥。她仔細地閱讀著說明書,然而撕開錫箔紙,取出膠囊丸的藥粒:“江聿琛,你在發(fā)燒,快點把藥吃了?!?/br> 她把藥遞給他,他伸出右手接住了鵝黃色的藥丸。她又把水遞給他,這次他沒有伸手接。因為,他的左手已經(jīng)廢了,再也拿不起東西了。 他盯著藥丸,像是從藥丸里看出了什么一樣。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黎夕,繼而說:“我,不會吃藥?!?/br> **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令人措手不及。 回憶里的黎夕,對江聿琛說:“江聿琛,我不會吃藥?!?/br> 那是發(fā)生在那次受傷之后的事情。彼時夏日炎炎,鎖骨處的傷口,不像黎夕想象的一樣,愈合地那么快。反倒是一次次地化膿,一次次地潰爛,令人措手不及。于是乎,醫(yī)生開了許多的藥,叮囑黎夕定時服藥。 黎夕看著那一堆藥,卻犯了難。她覺得,自己的嗓子眼,似乎僅有拇指大小。要吞下這么大的膠囊,一定會生生卡在喉嚨里。但是,醫(yī)生的叮囑,又讓她鼓起勇氣嘗試了一下。 一口溫水,配一粒藥丸,頭朝上,一鼓作氣地咽下??上?,效果不盡如人意,藥丸卡在喉嚨里,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多遍嘗試之后,黎夕的眼淚,都被逼了出來。她覺得委屈,打心眼里的委屈。以前她的父母在世的時候,她從沒生過什么病。因此,也沒有教過她,要怎么吃藥。幾次無法吞咽,黎夕灰心喪氣地眼淚直流。她覺得,挫敗無比。 黎夕蹲在地板上,以一種蜷縮著的方式,埋頭哭泣著。在進入江家后,她鮮少哭泣。甚至被江聿琛欺負的時候,她也會昂著頭,像是一個不屈不撓地戰(zhàn)士。今天,被這么一點小事打敗了,真不像是她的作風。 門外傳來腳步聲,黎夕抬起淚眼惺忪的臉龐,朝門口望去。 江聿琛一身皎潔的休閑裝束,連帶他的氣質(zhì),也變得慵懶隨和起來。望見黎夕朦朧的淚眼,以及遍地的藥丸,江聿琛怔了怔。然后,眉頭緊鎖。 他問她:“怎么了?” 鎖骨上的傷,黎夕是歸功于江聿琛的?,F(xiàn)下,被他這么一問,黎夕的心底,居然升起了無盡的委屈,無法抑制。 淚痕凝結(jié)成干涸的痕跡,黎夕仰起頭,無辜地看著他。 她說:“江聿琛,我不會吃藥?!?/br> 英挺的眉宇,皺成一張百褶的紙。江聿琛不悅地攏了攏表情,轉(zhuǎn)身離去。黎夕以為他走了,就繼續(xù)以那樣孤獨的方式,蜷縮在一旁。 直到腳步聲再一次響起,黎夕依舊維持著那種保衛(wèi)的姿勢,不容侵犯。 江聿琛重新走到了黎夕的面前。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枚勺子,熟練地將舀了一勺溫水。剝開膠囊藥丸的糖衣,將藥粉悉數(shù)灑在勺子里。白色的粉末,化進澄澈的水里,溶成乳白色的液體。 “喝了它。”江聿琛冷冷地命令。 黎夕對江聿琛這樣的方法感到驚奇,更對他的照顧,覺得無所適從。她怔楞地接過勺子,一飲而盡。 入口皆是苦澀的味道,卻比剛才艱難地吞咽藥丸,來的簡單??谇焕锍涑庵喑奈兜?,她撇了撇嘴。像是撒嬌一樣地,對著他說:“江聿琛,好苦。” 話語一出,那種嬌蠻的口氣,讓兩個人都呆呆地怔住了。江聿琛沒有說話,只是偏過臉,走開了。 當然,黎夕也沒有看到。臨走時的江聿琛,眼底的寵溺與情愫,令人神往。 ** 黎夕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徑自走進廚房,取了一把勺子。學著以前江聿琛的樣子,把藥丸拆開,將藥粉溶進水里。黎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像江聿琛這樣的人,居然還保留著這樣原始而幼稚的吃藥方式。 江聿琛接過,面無表情地吞下。黎夕會皺著眉頭喊苦,而江聿琛卻不會。他用右手,拿起一杯水,抿了幾口。液體沿著喉線,一路向下,在喉結(jié)處涌動了一會,之后歸于平靜。 昏暗的燈光下,氣氛有些氤氳的曖昧。 “時間不早了,早點回房睡覺吧?!崩柘ο胍蚱七@樣的氣氛。然而,江聿琛顯然不這么想。 他說:“陪我?!?/br> 手背上有一股壓力滯澀,黎夕恍然驚覺,原來江聿琛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從未移開。再加上這么單調(diào)而溫吞的話語,竟然讓她覺得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江聿琛。 她裝出冷冽的表情:“江聿琛,你搞清楚,我不是周瀟。我是你的meimei,江黎夕?!?/br> 黎夕討厭他命令式的口氣,就好像全世界,都必須臣服在他的腳下一樣。況且,周瀟始終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而現(xiàn)在的氣氛,會讓她覺得,她像是一個掠奪者,搶走了屬于周瀟的江聿琛。至于心底涌起的陣陣酸意,她暫時還無法解釋。 “我跟周瀟,已經(jīng)解除婚約了?!?/br> “與我無關?!?/br> 她偏過身,拖鞋踩踏在木質(zhì)地板上,輕快而響亮。腳步聲回蕩在這個空曠的客廳里,像是在播放著一曲漫長而悠遠的舞曲。 倏然間,手臂被一雙大手擒住。身后,guntang的氣息欺近她,帶著些病態(tài)的焦灼感。他反抱住她,優(yōu)雅的臉龐,抵在她的鬢發(fā)處。雙手交握,將她圈禁在懷里。 如果,剛才的氣氛是曖昧。那么現(xiàn)在,一定是纏綿悱惻。 “江黎夕,你吃醋了?!便紤械纳ひ?,附在她的耳廓邊緣,如同情人的低喃。 黎夕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不過片刻,她又恢復了偽裝的神情。她冷哼一聲,從鼻腔里發(fā)出的聲音,極盡諷刺:“江聿琛,你燒糊涂了吧。我對你和周瀟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更不用說什么吃醋了?!?/br> “是嗎?”耳邊的嗓音,隱約能辨別出幾分笑意:“那你敢看著我說嗎?” “為什么不敢?!?/br> 轉(zhuǎn)身,是在江聿琛的懷抱里完成的。她直面著他,用一雙澄澈而干凈地眸子,靜靜地看著他。江聿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樣。她看起來,好像沒有那么理直氣壯呢? “江黎夕,你在心虛?!北〈轿⑽⒐雌?,像是輕蔑,又像是寵溺。 沉黑的曈眸中,泛濫著柔綿的情愫,讓人移不開眼。黑眸像是一枚漩渦,將她牢牢鎖在里面。黎夕第一次覺得,她幾乎要窒息在江聿琛的目光下,那樣柔情的目光下。她失去了所有的動作,只知道怔怔地望著他。環(huán)抱著她的手,沒有松開,以一種無比溫柔的方式,將她禁錮。 畫面停滯在這一刻,兩人都沒有話語。而黎夕像是麻木了一樣,杵在江聿琛的懷里,沒有任何動靜。 她靜靜地看著,直到高她許多的男子,徐徐俯下身。精簡的短發(fā),隨著主人的動作,輕微地擺動著。江聿琛只是細微的笑了笑,但黑眸里沉寂的情愫,幾乎將黎夕溺斃。 炙熱的唇瓣貼上她的朱唇,有些焦躁的感受。溫潤的舌尖,掠過她淺薄的唇線,情意繾綣?;蛟S是剛才藥,太過苦澀了,竟然讓黎夕也感受到了隱隱的苦意。他靈活地撬開她的貝齒,順著齒縫,引她一同纏綿。 大手箍住她的腦袋,她動彈不能。黎夕覺得,可能是燈光太過昏暗,又或是氣氛太過氤氳撩人,才讓她沒有了反抗的余地。 是這樣,一定是!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如同溺水的人,在尋求救命的稻草一樣,她牢固地攥緊了江聿琛的衣角。法式襯衫的輪廓,有些僵硬的手感。屬于江聿琛的溫度,卻和煦地讓人眷戀。 窗外下起了薄雨,淅瀝淅瀝的,聽不真切。她或許是長久沒有感受過溫暖,所以才會這么渴望。以至于忘記了,溫暖的來源,是來自于江聿琛。 那個毀了她一切的,江聿琛。 許久后,江聿琛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彼時,黎夕的面頰上,染了絲絲紅痕,像是病態(tài),又像是嬌態(tài)。她垂著眸子,心虛地,如同一只偷腥的貓咪。 頭頂上,男人沉郁的聲線,像是魔咒一樣地響起:“江黎夕,這一次換我賭你——” “愛我?!?/br> chapter 30 在那場意亂情迷的吻之后,黎夕繼續(xù)住在清檀園里。只是,與江聿琛的關系,卻不像是往常的針鋒相對了。 周一,照常是屬于忙碌的時間段。黎夕拎了包,正準備出去,卻偶遇了站在樓梯口的江聿琛。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黎夕覷了他一眼,心虛地低下頭。江聿琛一身睡袍,有些慵懶的痕跡。 黎夕想要緩解這種氣氛,于是,她說:“早安。” 他沒有回應,黎夕也一直低著頭,沒看他的表情。半晌后,黎夕看了一眼手表,說:“時間不早了,我先去上班了?!?/br> 她一步步走下樓梯,裝地大義凜然的樣子。身后,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種魔咒:“江黎夕,上次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br> “什么問題?”她裝作不知道,希望能躲過一劫。 江聿琛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走到她的身側(cè)。沒有疑問的語氣,反倒像是在命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