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江叔,喝姜茶吧。張嫂剛剛煮的,很香呢。”她故意打破這一份尷尬的局面,裝作什么都沒事的樣子。 江霖寬慰似得笑了笑:“比起你哥,黎夕,還是你乖巧懂事些?!?/br> “是嗎?”黎夕回以一抹笑,抿了一口姜茶,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恍然大悟似的問他:“江叔,你的病好些了嗎?” “好些了?!贝估系难劢?,微微上揚,帶著一些褶皺的痕跡:“還是黎夕懂事,你哥回來,永遠只有跟我頂嘴的份。還說是回來看我,我看,不氣我都不錯了。” 說完,江霖笑了起來,笑聲不怒自威,夾帶著些威嚴的氣息,黎夕也配合地淺淺笑著。而坐在江霖左側的江聿琛,卻不適時宜地開了口:“爸,我剛剛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我先上樓了?!?/br> 聲線中含著些冷意,顯然跟在院外時的溫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剛一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二樓走去。乳白色的歐式欄桿,與他沉黑色的大衣形成對比,鮮明卻又黯淡。 見江聿琛離開,黎夕才對著江霖說:“江叔,您別生氣,哥哥他應該也不是有心跟你斗氣的?!崩柘苌賹⒔茶》Q作哥哥,因此,這個詞從她的口里吐出時,連她自己都覺得違和。 “沒事,你哥這個樣子,江叔都習慣了?!苯啬闷鸾韬攘艘豢?。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江叔,哥哥他這是怎么了?為了什么事情,跟你鬧了這么大的火氣啊?” 江霖握著姜茶的手,微微頓了頓:“沒什么,就是些工作上的事情罷了?!?/br> 江霖不愿意說,黎夕也沒辦法強求,只能作罷。她也學著江霖的樣子,拿起姜茶喝了一口,放下之后,又不知道要說點什么了。一時間,氣氛尷尬地有些詭異。 “黎夕?!苯爻雎暭恿怂宦暋?/br> 黎夕有些疑惑地看向江霖:“怎么了?江叔。” “江叔想請你……”江霖的嗓音中,頗有猶豫:“江叔想請你,幫忙重新撮合一下……聿琛跟瀟瀟。” 大腦像是被人用榔頭敲擊了一樣,愣愣地,黎夕幾乎能聽到回聲。連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么難看。很久之后,她才勉強地勾了勾唇,才憋出了兩個字:“好啊?!?/br> 江霖看出了黎夕的僵硬,語帶寬慰:“黎夕,當年聿琛對你做的那些事。江叔會盡全力彌補的,江叔希望你,別再去想那些事了,就當它過去了吧?!?/br> 黎夕怎么會聽不懂江霖的意思,其實,江霖是在委婉地告知她,她跟江聿琛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可以,他會盡全力彌補,但是至于江聿琛,不能毀在她的手里。而江霖一生的豐功偉績,也絕對不能毀在江聿琛和黎夕這里,毀在兄妹亂/倫的輿論里。 “江叔,你誤會了。當年的事,我都已經忘了?!彼x擇撒謊。 “那就好?!苯匾膊恢朗切牢浚€是自欺欺人。他的話語滯了滯,重新發(fā)聲:“黎夕你也知道,你周叔,瀟瀟的父親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如果是因為你周叔的事情,害的他們兩人沒辦法成為夫妻,江叔也覺得挺可惜的。父母的錯,畢竟不該讓兒女來承擔過失?!?/br> “況且,瀟瀟是個好女孩,她也等了聿琛那么多年了。江叔覺得,他們倆挺合適的。讓瀟瀟一個人去面對現(xiàn)在這么多的輿論壓力,江叔也于心不忍。而且,他們也定過婚了?!苯靥鹧劬?,透過鏡片,直直地看著黎夕:“江叔想,黎夕你能不能幫忙撮合下。如果可能,江叔希望,他們能夠在今年年底……完婚?!?/br> 黎夕無法說出她當下的感受,那種酸澀的情緒,像是要入侵她的每一個細胞一樣。她幾乎整個人都提不起力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強顏歡笑地答應江霖說:“好,江叔?!?/br> 江霖說出的話,從來都是命令。即便江聿琛不愿意娶周瀟,他也可以千方百計地讓他娶她。呵,今年年底?,F(xiàn)在正值十二月初,一個月內,江聿琛,就要跟周瀟完婚了嗎? 黎夕忍著即將崩潰的情緒,聽江霖說了好久。聽見他問她,和上次訂婚宴上碰到的那個周程的情況。她渾渾噩噩地回答了些。 最后的最后,她聽到江霖夾雜著些慈愛地口音,對她說:“黎夕,如果有中意的,也早點成家吧。我記得,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該有兩歲半了。” 黎夕的腦子,一瞬間變得清明。她的眼眸瞇起,問道:“江叔,你認識我父親嗎?” 江霖的表情一下子滯澀住,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恢復了滿臉和藹:“哦……我是聽孤兒院的人說的。當年去接你的時候,順便也看到了你父親的出生月份。算下來……應該也差不多。” “嗯,原來是這樣啊?!崩柘πα诵Γ瑳]有再多說。 chapter 38 當黎夕把房卡遞給周瀟的時候,周瀟的眼里,有難以抑制的震驚。她沒想到,在她瀕臨絕境的時候,幫她的那個人,居然黎夕。那個,她從小就厭惡著的,江黎夕。 咖啡廳里,黎夕坐在周瀟的對面,咖啡勺漫不經心地攪拌著。她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看著眼前的周瀟:“這是房卡,晚上七點,準時到墨色華園,江聿琛會在那里等你。至于你該做什么,周瀟,你知道的?!?/br> 語畢,黎夕掩飾住心底混亂不堪的心緒,一氣呵成地站起身離開。臨走前,周瀟扼住了她的胳膊,滿腹狐疑地質問她:“江黎夕,你為什么要幫我?” 黎夕回頭:“周瀟,不是我想要幫你。是江叔想幫你,而我,給你這個,只是想讓你知道。從始至終……你才是我的手下敗將?!?/br> “江黎夕,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可能為了諷刺我,而來幫我的?!敝転t不死心。 黎夕抿出了一抹殘忍的笑意:“周瀟,就像我曾經告訴你的那樣。所有關于江聿琛的,我都不在乎。所以,請你不要用那樣的眼光打量我,因為我不屑。” “江黎夕,難道以前……真的是我把你當成假想敵了嗎?”周瀟深深地皺著眉,疑惑地望著黎夕,而手上的動作,依舊沒有松開。她像是自言自語道:“我不信,我真的不信?!?/br> “周瀟,或許你猜對了一半。但是,我只想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對他動任何心思。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從來?!崩柘虉?zhí)地加重了最后一個詞,只是,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詞用的,就像是在自欺欺人一樣。 從來,沒有愛過他。 從來。 許久之后,她聽見周瀟有些微啞的嗓音,從她的身后響起:“江黎夕……謝謝你?!?/br>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周瀟會謝謝她。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蛟S,只要是有關于江聿琛的。周瀟,都會愿意把她像恩人一樣供奉著吧。 呵,或許吧。 扼住她的手,徐徐放松。黎夕抽開了她的手,轉身朝咖啡廳外走去。遠處,幾名少年正穿過馬路而來,不過是十幾歲的年紀,身上卻背著重重的琴盒。盒子里,裝的,應該是小提琴吧。 他們從黎夕的身旁擦肩而過,只帶走了一縷微風。黎夕怔怔地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 她忽然想起,江聿琛在國外獲獎的那一年。 那年,是她第一次去國外。也是記憶中唯一一次,和江聿琛在一起和諧的年少時光。 她依稀記得,當年她跟江霖一起坐在領獎臺下,那種忐忑的心情。當金發(fā)碧眼的評委,宣讀到江聿琛名字的時候,整個禮堂都沸騰了。 眾人都站起來,熱烈地鼓著掌。連黎夕也被這種氣氛所感染,隨著江霖的動作,一起站起身來。稚嫩的臉龐,尚且夾帶著些圓嫩的青澀,卻是笑的美不勝收。 世界級的大獎,屬于無上的光榮。當獎杯交托到江聿琛手上的時候,黎夕竟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差一點喜極而泣了。后來,當她再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她把對于江聿琛這種不該有的驕傲,歸功于當時的氣氛使然。 當時的江聿琛,年少的臉上,沒有一點高興的痕跡。似乎這個獎,他得地心安理得一樣。黎夕還記得,當時的江聿琛略過所有人的目光,朝著她遙遙地舉起了獎杯。當時的黎夕,把這一個動作,解析為江聿琛的炫耀。 掌聲再次如潮水般涌來,國際大獎花落少年手中,成為當時的一段佳話。 在得獎之后,江霖硬是拉著她跟江聿琛拍了一張合照。那是一片微微凸起的高地,黎夕被迫跟江聿琛一起站在樹下。那好像,也是他們唯一一次,離得那么近。 科學定義的親密距離,僅是0到44厘米的差距。 身后,是意大利蔚藍的天空。輔以歐式的建筑風格作為背景。身旁,年少的江聿琛,手握小提琴站在樹下。至今,黎夕依舊記得,微風拂來,江聿琛身上的薄荷氣息,在她的周身蔓延開來,沁人心脾。 當時,她穿的是一身湖藍色紗織裙?,F(xiàn)在她想,當時年少,她陪伴在他身側的時候,也應該是美不勝收的吧。 現(xiàn)在想來,那張江霖拍的照片,似乎也不知去向了。不過隱約,她好像在哪里見過。至于在哪里,她也記不起了。 她自嘲式的笑了笑,打開手機短信,按下了幾個鍵。一氣呵成地選擇發(fā)送,沒有一點猶豫。 ——江聿琛,今晚七點,墨色華園8305。 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按下發(fā)送鍵時,她的手指,也是輕微顫抖的。 過了一會,手機嗡嗡地在口袋里作響。黎夕知道,這是短信回復的預兆。 ——好。 一貫的簡短,屬于江聿琛的作風。黎夕正想塞好手機,準備回家時。手機再一次響起,依舊是一條短信。 ——正好,我想你了,黎夕。 黎夕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笑,更不知道,為什么連笑容都是苦的。過了很久,她才猶豫地回復他。 ——江聿琛,我也想你。 ** 是夜,黎夕坐在電腦面前,怔怔地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勤奮地修改著數(shù)據(jù)資料。只是緊緊地攥住簽字筆,緊到幾乎要把筆端折斷。隱隱約約地,她甚至連身子都是顫抖的。 電腦屏幕右下角顯示:19:15 沒有人知道,黎夕坐在這里,已經整整半個小時之久了。右手旁,放著手機,她數(shù)次想要拿起來,撥出那個人的號碼。但數(shù)次之后,她又黯然地放下。 她有什么資格破壞別人的幸福呢,這本來就該屬于他們的,不是嗎?況且,她從來沒有愛過他,不是嗎?只是為什么,想著想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呢? 年底,也就是這個月底,江聿琛就要跟周瀟結婚了呢。 不知不覺,黎夕竟然已經流了滿臉的淚。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像是悲從中來的感覺。江聿琛說他愛她,結局卻是要跟別的人結婚,跟別的人生子,跟別的人一輩子。 黎夕這輩子,第一次覺得不甘心。即便在所有人厭棄她,說她是死刑犯的女兒的時候,她也都沒有這樣不甘心過。她像是一個被搶了糖的孩子一樣,得不到,卻又不甘心。 幾經掙扎,終于撥出了那個電話。等待接通期間,黎夕握著手機的手,都蒙上了一層冷汗。 嘟嘟嘟—— 沒有任何回音。 黎夕忽然覺得害怕起來,周瀟跟他,應該是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吧。帶著哭腔地嗓音,倏然回蕩在幽閉的空間里:“江聿琛,接電話啊?!?/br> “江聿琛,你給我接電話啊!”她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掙扎。 依舊,沒有任何回音。 絕望,漫天漫地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黎夕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她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是她,把他推向別人的,是她活該,不是嗎?只是,為什么心有不甘呢?為什么心疼到無法自已呢? 她惱恨自己,卻也找不到理由。她只能流著淚,把書桌上的物品一樣一樣地掀翻在地,再撿起來,把它摔成粉碎。她坐在接近于廢墟的書房里,聲嘶力竭地哭著。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像是過了一整個世紀那么久。從客廳里,傳來一陣門鈴聲。規(guī)律的門鈴響聲,還伴隨著不規(guī)律的敲擊,仿佛門外的人,也是心急火燎的。 黎夕強撐著身子走出去,直到大門敞開時,她依舊是難以置信的。 門外的男人氣勢洶洶,像是隱忍著滔天的怒氣。一身筆挺的法式襯衫,也被主人弄地百褶不堪,領帶松松垮垮地斜在一旁。這大約是黎夕第一次見他,這么頹廢的模樣。 她愣了一會,眼淚竟然止不住地往下流,滴答滴答地,她幾乎能聽見奪眶而出地聲音。男人帶著怒火看向她,她有些心生恐懼。卻也不知怎么地,委屈到,幾乎要低到塵埃里。 江聿琛看著她流淚,卻沒有絲毫心疼的痕跡。只是惱怒到了極點地望著她,不發(fā)一言。薄唇微微抿著,沒有任何動作。 黎夕見他不抱她也不罵她,她忽然就覺得,他好像是真的不要她了。手臂不自覺地伸出去,擁住他剛硬的腰間,緊緊地,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 “江聿琛,江聿琛……” 她總喜歡這么叫他,連名帶姓,就好像她所有的情緒,都能包含在這三個字之內。 江聿琛冷了冷情緒,出手推開她。只要他一想到,當他準時抵達墨色華園中時,卻沒看見預期的身影,反倒是被周瀟抱緊地時候,他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不喜歡被當做禮物一樣送人,況且,那個送走他的,還是他愛了十幾年的人。 黎夕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也不知道該怎么承認,該怎么消解他的怒氣。感覺到他在推開她,黎夕更覺得委屈了。 她仰起頭,含著淚眼,梨花帶雨地看他: “江聿琛,對不起……” chapter 39 他勾了勾薄唇,冷冷地說:“江黎夕,你可真是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