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偝吵臭[鬧的村子到處都鴉雀無聲, 就連曲仲自言自語的聲音都顯得很大。

    “二叔，你說啥呢?！?/br>
    穿著件灰撲撲的棉襖，曲修言正好抱著個大包袱出門。

    聽曲仲說到了一個人名, 下意識地就問出了聲。

    “哦，我胡言亂語呢, 你奶奶收拾的咋樣了？”

    接過這個巨大的包袱甩上了板車，曲仲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昨天聽老劉氏嘮叨了一天, 破家值萬貫, 家里有的東西巴不得都要搬走。

    昨天五匹騾子和一匹馬整整拉了一天, 今天瞧這架勢恐怕還有不少東西。

    “沒呢, 奶說要把磨盤拉走，現(xiàn)在正在那拆呢?！?/br>
    提到這事，曲修言也有些無奈, 他奶奶老劉氏這是準(zhǔn)備搬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啊。

    額....

    “你讓你爺爺勸著些啊，我去看看族長他們?！?/br>
    這種要挨罵的事情，曲仲選擇溜之大吉。

    呱呱--

    才剛發(fā)出嫩芽的梧桐樹上有不少地烏鴉在叫喚。

    看來老一輩人說的沒錯，動物也知道這地兒沒人了，才會呼朋引伴地來筑巢。

    雪好像才沒化多久, 曲仲穿著薄薄的棉襖竟然感覺有些熱了。

    呼--

    “族長, 您坐這干嘛呢？”

    才轉(zhuǎn)了個彎，曲仲就瞧見老族長正坐在祠堂的門口抽著旱煙。

    煙霧繚繞中, 神情很是落寞。

    “沒想到我們曲氏一族竟落到個七零八散的地步?！?/br>
    呼地吐出一口煙, 在祠堂門口磕了磕煙袋，老族長扶著門框打算起身：“還是底蘊(yùn)太淺啊?！?/br>
    他們曲氏這一族其實(shí)正兒八經(jīng)說起來也就是幾十年前逃難才聚集到一起的, 大家伙都沒啥正經(jīng)的親戚關(guān)系。

    當(dāng)初建了這一脈, 也不過是為了抱團(tuán)。

    臨了臨了一出事, 這種微弱的牽連立刻就變得微不足道。

    比起相信族里的長輩, 大家還是更相信自己。

    “您慢著些。”

    上前幾步扶住了這個落寞的老人，曲仲嘆了口氣：“等仗打完了，大家都會回來的。”

    比起對這個村子感情深厚的族長來說，曲仲感覺自己倒顯得無情了許多。

    不僅沒有一絲遺憾，還隱隱有些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罷了罷了，我先管好我曲家十幾口人吧?！?/br>
    滿是皺紋的手拍了拍曲仲，老族長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

    “你先回去看劉妹子吧，我家東西都收拾好了?！?/br>
    今早曲仲家的雞飛狗跳，老祖長坐在祠堂門口就聽了個全。

    示意曲仲就送到這，老族長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進(jìn)了自己家的院門。

    而站在外面的曲仲好像聽到里面也在吵鬧些啥。

    不過他也沒啥興趣知道。

    肯定是跟自己的情況差不多，你要帶，我不給帶。

    呼---

    希望老劉氏別把喂牛的食槽也給帶上。

    一大早就開始鬧哄哄地曲家直到太陽都掛在正中間了，這才正式給曲家院子落下了鎖。

    不知道再回來時這鎖還在不在。

    可一旦落了鎖就告訴外人，他們還會回來。

    “走吧，別看了?！?/br>
    曲老頭拉了拉眼淚汪汪不愿離開的老劉氏，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從出生起就在這個院子里長大。

    從茅草屋子到后來的青磚瓦房，他在這里住了快六十年。

    “走吧，走吧?！?/br>
    回頭抹了把眼淚。老劉氏把包袱甩上背，終于跨出了離開的第一步。

    比起情緒低落的大人們，不懂事的孩子們倒顯得無比興奮。

    特別是才兩歲不到的曲修澤在朱氏背上老往曲仲地方向夠。

    嘴里還嘟嘟囔囔地喊著面包。

    他算是記住了，只要靠近這個人就有好吃的。

    “把修澤給老二吧，一會該摔了?！?/br>
    曲老頭在后面看得膽戰(zhàn)心驚，生怕孩子從背簍里翻出來。

    這幾年家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除了修言，其他的都跟跟屁蟲一樣愛往曲仲身邊湊。

    就連這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人兒也一樣。

    曲仲：哎，太受歡迎也不是好事。

    “來吧，來吧，讓二伯背你?！?/br>
    朝曲修澤做了個鬼臉，曲仲把背簍接過來背在了自己背上。

    還順勢顛了兩下，引得背上的孩子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修綏，以后爹肯定不是最疼你了?！?/br>
    曲修合背著比他大了不少的包袱沖著曲修綏挑釁地挑了挑眉頭。

    這家伙老仗著自己年齡小使喚他和二哥。

    而爹老說讓著小的，他現(xiàn)在倒要看看曲修綏咋說。

    甩了個無語的眼神給五哥，曲修綏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傻子。

    “你咋好意思和小弟爭”

    曲修合：........

    “哈哈哈，修合你是傻吧，去惹修綏?！?/br>
    跟在自己爹身邊的曲修源忍不住大笑出聲，對于五弟每次都自取其辱的行為甚是不解。

    吵也吵不過，打又不敢打。

    不知道為啥每次還要往前湊。

    曲修合：......

    “你啊，除了吃也沒剩啥了?！?/br>
    曲修齊也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嘆了口氣，安撫般地拍了拍傻弟弟的肩頭。

    “二哥你比五哥還不如?！?/br>
    無語地瞧著兩個哥哥背上裝得鼓鼓囊囊的包袱。

    五哥裝的全都是吃的和玩具，而二哥裝的都是些小人書。

    一個怕山上沒有玩的，掏空了自己的積蓄買了不少的玩具。

    而二哥也好不到哪去，瞞著爹跑去鎮(zhèn)上買了不少的小人書，塞了整整一包袱。

    為了給這些書騰位置，連認(rèn)字的書都丟了。

    如果被爹知道了，兩人肯定又要被罰。

    他可是瞧見前面那板車上面一車都是紙筆，罰寫字肯定是綽綽有余的。

    真是傻...

    再無語地看了眼還傻樂的兩個哥哥。

    曲修綏覺得自己肩膀的擔(dān)子變得沉重起來。

    雖然收了兩個哥哥五十文的保密錢。

    可等到了山上，這期限就作廢了，他一定立馬向爹告狀。

    這次到?jīng)]聽見幾個孩子們之間的對話，曲仲正一門心思地觀察著隊(duì)伍最后面的曲仁一家。

    曲仁一家是他們出發(fā)前沒多久才到的。

    滿頭大汗的曲仁拉著一臉不情愿的羅氏趕著輛馬車，東西拉得還不少。

    本來這事曲老頭半個月前專門去了趟鎮(zhèn)上告知他們。

    可羅氏當(dāng)時說的是跟自己娘家走。

    不知是出了啥事，竟然會找他們來了。

    八卦之心熊熊燃燒，曲仲故意落后幾步，走到了曲仁身邊。

    “你們這是被啥事耽誤了?！?/br>
    話音剛落，羅氏的冷眼就颼颼地射向了曲仲，可不止為何竟然沒有開口嗆聲，反而低下頭老實(shí)地挪到了后面。

    “嗨！老丈人們一家昨夜連夜走了?！?/br>
    無奈的聳聳肩，曲仁癟著嘴朝后瞟了一眼。

    嗬--

    這是連夜跑路了啊。

    難怪羅氏敢怒不敢言，原來現(xiàn)在是沒有靠山了，只能忍。

    聽到這話，曲仲不僅沒收了話頭，反而還賤賤地問了句：“為啥沒帶你們?！?/br>
    “家里的銀子還全被拿走了。”

    提起這茬，曲仁才是真正有些怒了。

    他給老丈人當(dāng)牛做馬十幾年，沒想到臨走竟然被大舅子騙走了全部的身家。

    這還是自己妻子心甘情愿交出去的。

    身無分文的他們，如果不來投靠自己爹娘，恐怕還不用打起來他們就被餓死了。

    嘖嘖嘖....

    正咂舌感慨呢。

    一直被羅氏牽著的曲修明竟癟了嘴大哭，聲音引得前面走著的曲老頭都回了頭。

    “娘，我疼?！?/br>
    一邊往回抽自己的胳膊，孩子一邊嚎啕大哭。

    “二哥，幫我牽著下馬?！?/br>
    把韁繩遞給曲仲，曲仁快走幾步一把扯回了孩子的胳膊。

    見上面竟然被掐出了幾個指甲印，頓時大怒，朝著羅氏就吼：“不會牽孩子就去背包袱?！?。

    “好啊，你個曲仁..你個吃軟飯的..”

    叉著腰就準(zhǔn)備罵，可話剛才說了一半好像意識到不對，羅氏一怔，臉上青了又白說不下去了。

    吃軟飯的...

    原來平時曲仁都是這么被罵的...

    真是能忍啊...

    隊(duì)伍沒停，所以沒一會，落后的兩人聲音漸漸地都有些聽不清了。

    不過曲仲回頭看了眼，發(fā)現(xiàn)這回曲仁明顯是占上風(fēng)的。

    長得太好看也不是好事啊..

    摸摸自己的臉，曲仲有些自欺欺人的感慨。

    “二叔好看，最好看。”

    背上曲修澤嘟著紅嘟嘟的小嘴，湊到曲仲耳邊說道。

    顛了顛背上的背簍，曲仲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有前途?！?/br>
    有了這句話，曲仲覺得一路都飄飄然的，竟然腰不酸腿不疼地就爬到了山坡那。

    羅政一家比曲家早兩天上了山。

    等一行人剛剛趕到山洞口時，羅政跟兩個兒子早早的就等在了那。

    看曲仲一直笑瞇瞇的，還以為是碰上了啥好事。

    “你這是路上挖著人參了?！?/br>
    接過曲仲手里的韁繩，羅政拍了拍早就累得大喘氣的馬，笑著問曲仲。

    “被我背上這小子給逗的?！?/br>
    曲仁兩夫妻不知落在后面說啥，一直都沒有跟上來，直到他們已經(jīng)到了這才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人影。

    所以這馬一直是曲仲牽著的。

    “走，先進(jìn)去再說?！?/br>
    羅永昊十分懂事地從背簍里把孩子抱了出來，小心地打橫抱著。

    才跟在眾人身后進(jìn)了山洞。

    “哇?！?/br>
    “哇?！?/br>
    “我的老天爺，這洞這么大的?！?/br>
    一路上各種聲音都有，就連啟程時就十分擔(dān)心的老族長也滿面紅光十分滿意。

    他們家的房子是由長子來建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地兒。

    比他想象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這地兒不錯，這得多虧羅獵戶了?！?/br>
    杵著拐杖，族長顫顫巍巍地下了地，眼睛到處不停地看著。

    “那就是我們家?！?/br>
    當(dāng)初建房時，曲仲選了個離溪水較遠(yuǎn)的地方，背后正好靠著右邊的山坡。

    他觀察過，這面山坡上都是整塊整塊的巖石，只在石頭縫里長著些低矮的樹木。

    不會有落石的危險(xiǎn)，而小溪較遠(yuǎn)也不潮濕，離泉眼也不遠(yuǎn)。

    這個山谷大概得有幾千平，而來建房子的人家就只有六家。

    所以每家建的房子都分隔得很開。

    曲仲家的后院都至少有兩百多平，不僅可以種些菜，連果樹也能種了。

    而前院還沒來得急圍，得等安定下來，廚房和茅廁也要蓋。

    羅政見曲仲選了這么個地兒，立馬就在旁邊跟著選了塊地。

    在他看來，跟著曲仲選總會沒錯的。

    除了其中一戶姓孟地選在了對面，剩下的幾乎人家都選在了和曲仲一邊。

    而那戶姓孟的，就是當(dāng)初毀了曲仲烤爐的人家。

    之所以選這么遠(yuǎn)，也是擔(dān)心曲仲的報(bào)復(fù)。

    “天哪，這房子可比曲家灣的好多了?！?/br>
    剛走到自家門前，老劉氏就一刻不停地到處摸索著。

    早知道這房子這么好，那她還傷心個什么勁啊。

    這房子可是曲仲下了大本錢建的。

    正房有四間，一間堂屋和兩間倉庫，剩下的就是曲老頭和老劉氏住的屋子。

    東西廂房都是六間屋子，大小都一樣，就是有好幾間還沒有砌炕。

    屋子里空蕩蕩的，要添置的家具還有不少。

    為了建這個房子，曲家一眾男人差點(diǎn)沒跑斷腿，這可都是他們一磚一瓦砌起來的。

    除了他們和羅獵戶的屋子，其他的都是茅草屋。

    老劉氏這么一比較更是覺得滿意極了。

    自己家比老族長家可氣派多了，就連地面也是青磚鋪好的。

    “娘。別高興了，快生火做飯吧。”

    看老劉氏激動地都有些飄了，曲仲連忙出聲。

    不出意外的得了一個鐵砂掌和一聲冷哼，這才滿意地繼續(xù)去搬東西了。

    這是來自老娘愛的拍拍。

    “老三媳婦兒，生火做飯了。”

    雖然嘴里罵罵咧咧的，可老劉氏還是放了東西就去生火了。

    現(xiàn)在沒有去砍柴，只能先用帶來的碳隨便對付著煮了鍋干飯。

    而四房的孩子一直可憐巴巴地站在他們馬車旁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去瞧瞧四叔怎么還沒來?！?/br>
    拉住正興奮地到處亂竄的曲修齊，曲老頭指了指洞口。

    他們這都開始卸東西了，咋兩個走路的人還沒有上來。

    “爺，不用去看了，我剛看了人就在洞口呢。”

    懷里抱著摞書的曲修言正好從幾人身邊路過，聞言出聲道。

    說完看了眼傻愣愣站在原處的四房幾個孩子。

    最大的曲修文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九歲了，可現(xiàn)在看他站在那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就連身邊的弟弟meimei也完全沒管。

    比起同樣年紀(jì)的曲修合可是差了不止是一點(diǎn)點(diǎn)。

    “修文，你去叫你爹來?！?/br>
    嘆了口氣，曲老頭沖那邊站著地幾人招了招手。

    同樣都是他的孫子，按理來說是不應(yīng)該偏心的，可這幾個孩子長到現(xiàn)在了他也沒見著幾回。

    總無意識地就把幾人忽略了。

    這不，要不是看到長孫的眼神，他自己都忘記了。

    “你咋自己不去喊，你又不是沒腳?！?/br>
    抱著手臂，曲修文嗤了聲，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他娘都說了，他們只是暫時來這里住幾日，等找到外祖母他們就走。

    曲家人的話不要聽，會害死他們的。

    被曲修文的話給噎了半晌，曲老頭楞在了當(dāng)場。

    “爹，不管他了，等老四自己來看?！?/br>
    對于別人家的熊孩子，曲仲是沒有興趣收拾的，他有爹有娘輪不著他管。

    但如果犯到他手上的話....

    “罷了罷了。”

    曲老頭也不再言語，開始悶著頭整理自己帶來做木活的工具。

    山谷里比外面黑的早了許多。

    等幾人將將把東西搬進(jìn)了屋子里，天早就黑得路都看不太清楚了。

    就著老劉氏做好的粥和從家里帶來的卷餅跟醬，大家草草的吃完了晚飯。

    而曲仁夫妻這時才從洞外走了進(jìn)來。

    吃飯前，曲老頭喊了孩子們一聲吃飯，可沒人答應(yīng)。

    所以直到吃完飯，曲家的一眾人都沒有再搭理這幾個孩子。

    直到看到羅氏的身影出現(xiàn)，最小的曲修明才哇地哭出聲。

    “娘，我餓，他們不給我們吃飯..”

    曲家眾人：......

    感情曲老頭喊了那幾聲是喊了個寂寞啊。

    “你閉嘴?！?/br>
    扯過曲修明啪啪地往屁股上拍了幾下，曲仁額頭上的青筋都有些凸起。

    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這幾個孩子都被羅氏教的謊話連篇。

    這是慣常的告狀手段。

    羅氏把孩子攏進(jìn)自己懷里，猩紅著雙眼狠狠地看著曲仁。

    “就待三天，我大哥就來接我們了。”

    “你大哥都跑了，還三天，你做什么美夢呢?！?/br>
    忍無可忍終于爆發(fā)的曲仁怒吼出聲。

    他解釋了一下午，都沒法讓這個蠢女人相信，她大哥這是帶著妻兒老小跑了。

    跑之前還卷走了他們家全部的銀子。

    “不可能，你這是想我跟你們曲家住在一起才這么說的?！?/br>
    羅氏癲狂地推開了曲仁拉著她的手，氣地臉都漲紅了。

    “三天后我送你下山?！?/br>
    緊緊咬著后槽牙，曲仁眉目蒙上一層冷意，終于選擇了放棄。

    兩人十幾年的夫妻，終于還是抵不過那個拋棄了她的大哥。

    既然她想去等，那他就成全她。

    話說到這，顯然已經(jīng)沒有再多說的余地。

    自顧自地從老劉氏剩下的粥里舀了一碗，曲仁三下五除二的喝了個干凈。

    也沒再管母子幾人，提著油燈就進(jìn)了曲老頭分的屋子。

    曲仲：比起這幾人，瞬間覺得自己的傻兒子也可愛了許多。

    “修齊，修合。”

    看了圈那邊的熱鬧，曲仲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傻兒子。

    忙不迭的地聲喊著，想表達(dá)一下老父親深沉的愛意。

    直到....

    他走進(jìn)幾人的屋子，看到了那滿炕的小人書和玩具....

    終究是錯付了.....

    “啊！啊！ 爹我錯了，我錯了。”

    沒想到，才住進(jìn)新屋子的第一天，響徹宅子里的竟然是兩兄弟的哭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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