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我見審訊桌上放著一排用塑料物證袋裝著的東西,應該是從孫建國身上搜出來的。我在審訊桌前走來走去,突然,一袋十幾張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紙幣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之前辦理狗咬死人那起信訪案件的情形。案件的原始資料我都看過,民警之所以發(fā)現(xiàn)死者是被狗咬死的,就是因為老太太的一張紙幣上,被血液黏附著幾根狗毛。 我迅速地戴上手套,打開物證袋,一張紙幣一張紙幣地翻看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發(fā)現(xiàn)兩張二十元和一張五十元的紙幣上都有可疑斑跡。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趕緊打開隨身攜帶的勘查箱,取出聯(lián)苯胺試劑瓶。 經(jīng)測定,紙幣上的斑跡,是人血! “這是陳蛟的錢,對嗎?”我瞪著孫建國說。 孫建國看著我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有些心慌,顯然他不知道我這些動作意味著什么。他動了幾下嘴唇,沒有出聲。 “還不說?”我厲聲道,“陳蛟的錢為什么會在你兜里?” “因為她找了我的錢?!?/br> “她收了你多少錢?”我問。 “五十。” “五十?那么你是給了她多少錢,她會找你九十塊?” 這句話顯然出乎孫建國的預料,他翻了翻眼睛,說:“不知道?!?/br> “那錢上又為什么會有陳蛟的血?”我拍了下桌子,說,“還不交代?” 這一連串發(fā)問,顯然讓孫建國認定我們掌握了全部證據(jù),他的心理防線迅速崩塌了。 錢上的血跡的dna做出來之前,孫建國就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 除了這兩起案件,孫建國在兩年前還做過一起案件,殺了一名賣yin女。 根據(jù)孫建國的交代,偵查員找到了孫建國焚燒、掩埋物證的地方,找到了鄭巧慧的外套和他的血衣、雨衣的殘燼。至此,這起系列賣yin女被殺案勝利告破。 慶功宴上,我多喝了幾杯,搭在林濤的肩膀上說:“看見沒,法醫(yī)比你們痕跡多了個資源,那就是信訪案件。我們在信訪案件中,也可以有所收獲。若不是前天的信訪案件,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去突破這起案件呢。” 第十章 站臺碎尸 在所有的動物中,只有人類是殘忍的。他們是唯一將快樂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動物。 ——馬克·吐溫 1 春運期間上哪兒都擁堵異常,尤其各地的火車站,更是人山人海,真是一個非常令人不爽的“中國特色”。 每年的春節(jié)前夕,也是我們這些“被犯罪分子牽著鼻子走”的人最為焦慮的時刻,害怕這一年一次可以和家人團聚的節(jié)日會被突如其來的電話輕易毀掉。 兩個小時之前,我接到了師父的電話,讓我去森原市出勘一起現(xiàn)場,因為當?shù)毓膊块T在電話中沒有說清楚案情,所以我滿懷疑惑地坐上了趕往森原的車。 好在現(xiàn)在離春節(jié)還有兩個多禮拜,只要不是過于復雜的大案,我堅信用兩個禮拜的時間肯定能把這個意圖擾亂我們春節(jié)假期安排的犯罪分子繩之以法。 臨走前我讓鈴鐺不要擔心,不會耽誤過年。我也理解她的心情,畢竟這是我們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 森原市是我們省最西北的縣級市,處于四省交界的位置。一般來說,多省交界地都是不安定的代名詞,但是森原市是個大大的例外。近十年來,森原市就沒有發(fā)生過幾起正規(guī)意義上的命案,各類犯罪發(fā)案數(shù)量在全省最低。憑著幾個電子工業(yè)廠商的發(fā)展壯大,森原市居民過著富裕而穩(wěn)定的生活。 可能是遇見了十年不見的大案,當?shù)毓矙C關有些亂了陣腳,連向師父匯報案件的電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 森原市雖然是個縣級市,卻是這一片區(qū)域的鐵路交通樞紐。森原市火車站每年春運期間發(fā)送旅客數(shù)達一百多萬人次,對于一個縣級市來說,這實在是個很沉重的壓力,但也無形中帶動了森原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 原來只是聽說,當我第一次到達森原市火車站的時候,就切切實實地相信了。 gps顯示森原市火車站還有兩公里,我們的車越開越慢,已經(jīng)無法換上三擋了。我沒有拉響警笛,因為除了多招來一些白眼,警笛也幫不上什么忙。 作為一個急性子,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里開車。我又忍不住回頭對坐在后排的剛剛醒來還惺忪著雙眼的大寶和林濤說:“上次讓你們?nèi)タ捡{照的建議,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 “嗯?到了嗎?怎么看上去像是到上海了?”林濤答非所問。 我無奈地回過頭,繼續(xù)切換著空擋、一擋和二擋。 又挪過了一公里,我發(fā)現(xiàn)了堵車的原因。在路的前方,停著幾輛警車,幽幽地閃著警燈。警車之間拉起了警戒帶,警戒帶外站滿了縮著脖子、跺著腳的圍觀群眾。 “這些人背著這么多東西,還在這兒受凍圍觀,精神真是可嘉。”大寶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 圍觀的人足足站了幾圈,占據(jù)了半幅路面和全幅自行車道。自行車走上了人行道,汽車擠上了另半幅路面。十幾名民警在人群中穿梭,既得疏導交通,還得勸散人群??墒牵@然兩者效果都不甚理想。 我們的車距離現(xiàn)場還有兩百米,可是偏偏這時候堵著不動了,又不能棄車,那只會讓這一段更堵。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后面的兩個人倒是悠閑。 林濤說:“你看,這個圍觀人群像個圓,圓心就應該是中心現(xiàn)場?!?/br> 大寶說:“如果這樣的話,那么中心現(xiàn)場應該是一個公交站牌?” “公交站牌那兒能出什么命案?”林濤說,“眾目睽睽的,不會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案件吧?那讓我們來做什么?多沒成就感?” 車輛行駛到離現(xiàn)場三十米左右的時候,負責保護現(xiàn)場的民警終于看見了我們的警車,趕緊疏導人群,開辟了一條狹小的通道。人們還是不愿意離去,緊緊地夾在通道兩旁,讓我把車開得如履薄冰。 “省廳警車在人群中飆車,導致x死x傷?!毕氲竭@些標題黨的惡劣行徑,我下意識地又點剎了幾下。 出乎意料,現(xiàn)場沒有尸體,甚至連血跡都沒有,只有站牌一角堆放著幾雙橡膠手套。 我把剛剛拿出來的手套又重新放回勘查箱里,知道用不上了。我轉頭問身邊的民警:“這是個什么情況?法醫(yī)呢?” “尸體運走了,法醫(yī)去殯儀館了。” “幾點鐘報案的?” “九點半接警的?!泵窬慌缘木嚴锱?,“報案人還在警車里,情緒不太穩(wěn)定,我們同事正在慢慢問?!?/br> 我抬腕看看表:“現(xiàn)在十一點半,兩個小時現(xiàn)場就掃尾了?你們動作不慢呀?!?/br> “這個我不懂,但貌似現(xiàn)場沒啥東西?!泵窬瘬蠐项^。 “現(xiàn)場沒啥東西?那讓我來做什么?”林濤說,“你們法醫(yī)來不就好了?” “走,去問問報案人什么情況,然后陪哥一起去殯儀館。”我拍拍林濤的肩膀,拉著他鉆進停在一旁的警用面包車。 警車里,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正在瑟瑟發(fā)抖,她滿面淚痕,身邊還放著一個大的旅行包。 小姑娘的身旁坐著一名身材高挑兒、長相清秀的年輕女警,正在拿著筆錄紙書寫。 見我們進來,女警開始介紹前期問詢到的情況:“這個小姑娘是我們市農(nóng)林學院的學生,今天準備坐火車回家的。刑警隊太遠,為了不耽誤她的火車,我們就沒帶她回去了,就在這里現(xiàn)場詢問?!?/br> “她是報案人嗎?”我問。 女警點點頭。 “怪我手賤,不該看的。”小姑娘顯然已經(jīng)緩過了勁兒來,“我昨天來火車站買票的時候,就看見這個包放在站臺的一角。今天來坐火車,看見那包還在那里,以為是誰不小心丟了包。開始我只是隔著包按了按,覺得很軟,心想肯定是被子之類的東西,不打緊。拎了一下又非常重,拎不動。都怪我好奇,順手就拉開拉鏈看了看?!?/br> 小姑娘打了個冷戰(zhàn),眼眶里又浸滿了淚水。 看來這個小姑娘本該快樂的寒假算是泡湯了。 “你看見的是什么樣的包?”我問。 “就是那種紅白藍相間的蛇皮袋?!毙」媚镎f,“很普通的那種,街上的民工返鄉(xiāng)都背那種袋子?!?/br> 說完,小姑娘用手比畫了一下大小。大概是邊長八十厘米的那種中號蛇皮袋。 “你昨天就看見了?”我問。 身邊的偵查員插話道:“據(jù)我們前期調查,最早對這個袋子有印象的是一個老婆婆,她住在火車站附近一個小區(qū),每天買菜都會經(jīng)過這個公交站牌。昨天早上她經(jīng)過站牌的時候沒有這個包,大約中午十一點鐘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包了,只不過當時沒在意。” “我是昨天下午一點來火車站買票的,”小姑娘使勁兒點點頭,“那時候包就擺在那里?!?/br> “一個普通的蛇皮袋,大家確實不會太在意?!蔽胰粲兴嫉卣f。 “那你看見包里裝著什么東西?”大寶見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有些急了。 “是一床疊好的棉花絮,中間夾著死人?!毙」媚锏皖^抽泣,身旁的女警替她說道。 “廢話,”我點了一下大寶的腦袋,“不是尸體,讓我們來做什么?” “嗯,”女警頓了一下,說,“準確說不是尸體,是尸塊。” “我說嘛,”林濤在一旁恍然大悟,一邊比畫,一邊說,“我還在想,這么小一個袋子,怎么裝得下一具尸體加一床棉被?除非是嬰兒尸體。” 女警看了眼林濤,掩嘴笑了笑。 “不是不是,”小姑娘使勁兒搖了搖頭,“我看見的是一個女人的下身,沒有腿?!?/br> 因為現(xiàn)場是個公共場所,現(xiàn)場勘查員們在蛇皮袋周圍的站牌、垃圾桶、隔離帶鐵欄桿和地面進行了勘查,結果找到了數(shù)百枚指紋和十幾個鞋印。這些指紋和鞋印中,到底哪個是犯罪分子的,則不得而知了。換句話說,這起案件的現(xiàn)場,沒有任何價值。 唯一能給我們提供線索的,就是那個蛇皮袋和里面的棉花絮,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具女性尸塊。 臨去殯儀館前,我還是不放心地問身邊的女警:“你們確定這個公交站牌附近沒有攝像頭?” “確定?!迸f,“我們在辦理一些盜竊案件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個公交站牌是個監(jiān)控死角,前后左右五百米內(nèi)沒有任何監(jiān)控能夠拍攝到。我們早就向有關部門反映過,可是一直沒有得到重視,這下發(fā)了這起案件,不信他們還不重視!” “那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公交站牌是監(jiān)控死角?”我問。 “你是懷疑了解這一帶的監(jiān)控情況的人作案嗎?”看來這是一個有豐富經(jīng)驗的女刑警,她說,“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不認為是熟悉的人作案,因為我們市有很多更加隱蔽的地方,他完全沒有道理選擇一個人多眼雜的地方拋尸。憑著這些年的辦案經(jīng)驗,我敢肯定這次是兇手走了好運,碰巧來到了這么個監(jiān)控死角?!?/br> 我點頭贊同女刑警的說法:“那你的意思,可能是住在附近或者剛從火車站里出來的人拋尸?出站口有監(jiān)控嗎?” 女刑警遺憾地搖了搖頭:“有倒是有,但是已經(jīng)壞了大半年了,沒人修?!?/br> “也就是說,現(xiàn)場附近是不可能通過監(jiān)控來發(fā)現(xiàn)嫌疑人了?”我一臉無奈。 “有也沒用?!迸叹檬种钢囃獾膰^群眾,“你看外面十個人中就有一個背著類似的蛇皮袋,即便有監(jiān)控,你能分辨出哪個蛇皮袋才是現(xiàn)場的蛇皮袋嗎?” “就是,”林濤說,“這樣的蛇皮袋是流行款,lv都出了款一樣的?!?/br> 女警又偷看了林濤一眼,笑而不語。 “好吧,”我聳聳肩,“看來我們肩上的擔子不輕啊,不容耽擱了,去殯儀館吧。” 走出車門,艱難地挪到我們的車旁,圍觀群眾絲毫沒有散開的意思。 “那個,”大寶說,“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些人看什么呢?能看得到什么呢?尸體都運走了?!?/br> “就是因為啥都看不到,所以才看嘛?!绷譂f,“只能說明太多人太閑了,剩余勞動力比較充足?!?/br> 還是在一擋二擋中不停地變換,花了十分鐘,才終于開出了人群。我抹了抹額頭上急出來的汗珠,如釋重負。 “你說,”林濤問,“是住在附近的人拋尸,還是跨地域拋尸?” “我只能說,”我說,“如果是跨地域拋尸的話,還就真的不太好查了。這里幾乎每十分鐘都有??康幕疖?,乘客來自祖國大江南北,我們?nèi)ツ睦锊???/br> “我覺得是就近拋尸?!贝髮氄f,“如果是坐火車的話,為什么不干脆把蛇皮袋丟在火車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