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我摸了摸這臺冰柜,發(fā)現(xiàn)冰柜的壓縮機還在工作,整個冰柜在微微顫抖。 “人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估計兇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記關(guān)閉這臺冰柜了?!蔽乙贿厡Υ髮氄f,一邊掀起了冰柜的一扇門。 冰柜里,一個結(jié)了霜的人頭,張著一雙眼睛,瞪著我。 2 我先是一愣,然后嚇得接連倒退了幾步,撞在蹲在籠邊的大寶身上??赡艽髮氉⒁獾搅宋颐嫔F青,問:“怎么了?” “那……那……”我指著冰柜,一時頭腦空白,語無倫次。 大寶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柜,站起身來走到冰柜旁,打開冰柜的門。 “哎呀媽呀,”看來大寶比我的膽兒要略大一些,他沒有被嚇蒙,“那個……這兒還有一具尸體!” 此時我已經(jīng)回過神來,回頭對其他辦案民警說道:“有意外發(fā)現(xiàn)。” 冰柜里是一具已經(jīng)凍成冰棍的男尸,他蜷縮著,仰著頭,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可能是凍了有些日子,尸體的周圍都結(jié)了厚厚的霜凍,和冰柜壁粘連在一起。幾個民警想合力把尸體從冰柜里拽出來,卻把尸體連同冰柜一起提了起來。沒有辦法,只有斷電后等著尸體能夠融化一些。 “調(diào)……調(diào)查清楚了沒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來,撿起了一只蛆,“那……那幾個證……證人聽見哭聲是哪一天?” “你怎……怎么結(jié)巴了?”大寶就這毛病,別人一結(jié)巴,他就結(jié)巴。 “嚇……嚇得?!蔽艺f完,轉(zhuǎn)頭看著偵查員。 戴著面具的偵查員干嘔了一下,眼神里充滿了對我把他叫進屋內(nèi)的不滿,說:“是上個月二十四號、二十五號兩天,二十六號就沒有再聽見哭聲了?!?/br> 我算了算,二十四號距離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蒼蠅會在尸體上產(chǎn)卵,在這個季節(jié),兩周左右蠅卵就能發(fā)育成蛆,然后鉆進附近的腐敗液體或尸體內(nèi),再過兩周破蛹成蠅?!蔽艺f,“現(xiàn)場地面沒有蠅殼,這里的蛆應(yīng)該是第一代蛆蟲?!?/br> 大寶從我手上接過已經(jīng)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說:“根據(jù)這個季節(jié)蛆蟲的生長速度,這么長的蛆,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生長了十天左右?!?/br> “也就是說,”我說,“二十四號,死者就在這里開始哭了,二十六號之后沒聽見哭聲,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亡了?!?/br> “我有個問題?!绷譂谝慌圆逶捳f,“你說這人為什么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兇手在控制他唄?!贝髮氉隽藗€惡狠狠的姿勢,“敢喊就宰了你?!?/br> “你知道是他哭的,還是冰柜里那個哭的?”我朝冰柜指了指。 “關(guān)鍵是哭啥呢?”大寶用胳膊調(diào)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們說會不會真有個女鬼在哭?”林濤是最迷信的,“殺了人,還假慈悲?” “想象力真豐富,”我說,“不如你去寫驚悚小說吧。” 林濤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險些把我拱倒在蛆群里。 我瞪了林濤一眼:“你在這里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紋,我去殯儀館了。那個,尸體能拖走了吧?” 晉瑱縣公安局殯儀館。 我和大寶合力把冰柜里的尸體拖進解剖室里的化凍池。按照正常的解凍速度,兩個小時之內(nèi),這具尸體就可以被檢驗了。 于是,我們又重新面對著這具呈巨人觀模樣、散發(fā)著惡臭的尸體。 衣服已經(jīng)被膨脹的組織撐滿了,無法用正常的手法脫下,只能用剪刀剪開取下。 死者穿著的一身行頭倒是價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過萬元。 “嚯,是個有錢人啊,”我說,“這褲子得好幾千呢。” “有用嗎?”大寶指了指褲襠里滿滿的黃色糞便,說,“沾了大便,一樣惡心。” “大小便失禁?”我說,“那多見于顱腦損傷和機械性窒息?!?/br> “可是頭部、頸部都沒有損傷啊。”為了少吸入幾口臭氣,薛法醫(yī)憋得滿臉通紅。 我沒吱聲,一點點地分離開頸部肌rou和頭皮。因為尸體軟組織腐敗,肌rou幾乎都變成了黑色,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染在肌rou和皮膚之間。我用紗布擦掉腐敗液體,看了又看,確定這個人生前確實沒有遭受致命的機械性損傷——只是右側(cè)大腿外側(cè)的軟組織缺了一大塊。 大寶湊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這是死后形成的撕裂損傷??!不會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寶嚇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擔心有什么女鬼,而是因為現(xiàn)今變態(tài)食人的報道也不少見。我趕緊用紗布擦干了軟組織缺損的部位,用放大鏡觀察了一番,說:“就知道嚇人,看這牙印,是小尖牙,顯然是有老鼠在啃尸體啦?!?/br>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全身沒傷,”大寶皺起了眉頭,“怎么辦?死因都沒法定。” “可以說尸體高度腐敗,所以無法檢出死因嗎?”薛法醫(yī)開始打退堂鼓了。 我搖了搖頭,翻動尸體的腹腔,開始整理死者的腸子。此時,腐敗尸體、糞便加之腸道的臭味已經(jīng)擊破了薛法醫(yī)的忍耐極限,他滿頭大汗地卸掉裝備,逃出了解剖室。 大寶看看薛法醫(yī)的背影,鄙夷地搖了搖頭。我笑著說:“忍耐極限和酒量一樣,是要靠鍛煉的?!?/br> 死者的胃里是空的,有彌漫狀的出血點,腸道幾乎也沒有一點兒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轉(zhuǎn)頭問大寶。 大寶點了點頭,指著死者褲襠里的大便,說:“只排不進,餓死的唄?!?/br> 我點了點頭,說:“兇手是看著死者極度饑餓、虛弱,加之過度脫水、休克死亡的?!?/br>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寶說,“一個大男人怎么就能這么輕易地被塞進這個籠子,然后活活被餓死都不敢叫喊一聲的?兇手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會是個有槍的人?!蔽艺f,“當然,沒有槍彈痕跡,我也只是推測?!?/br> 大寶點點頭,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這么容易就控制住一個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說,“而且死者還乖乖地把身上的財物都交給了兇手?!?/br> “什么?”大寶也湊過頭來看死者的手,“你這么容易就判斷出了案件性質(zhì)?憑什么說這是一起侵財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說,“雖然死者的皮膚已經(jīng)膨脹了,但是在手腕這里還能看到一些皺褶的印痕,呈規(guī)律狀。” “明白了,手表?!贝髮氉罱奈蛐蕴貏e高。 我笑了笑說:“不僅是這里,中指的根部有皮膚顏色的改變,可能生前這里戴著一枚戒指。也就是說,死者可能自愿地摘掉了手表和戒指,交給了兇手。這么強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槍械才能做到。” 大寶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于是切開了死者手腕、腳踝的皮膚,確實,死者生前并沒有遭受過任何約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他總不會是被人用槍逼著,從縣城中心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吧?”大寶說,“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機會能逃跑啊。” 我低頭想了想,說:“不考慮那么多了,說不定是熟人呢?!?/br> “熟人侵財?”大寶說,“有必要那么復(fù)雜嗎?還餓死人家。” 我沒再吱聲,開始用電鋸鋸斷死者的恥骨。畢竟,明確死者的特征,尋找到死者的尸源,才是盡快破案的方法。 確定了死者的年齡、身高和體態(tài)后,我們讓身邊負責(zé)照相的技術(shù)員電話通知前線的偵查員。本案還是要以尋找尸源來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時照相的技術(shù)員早已吐得臉色發(fā)青,聽到我們的反饋后,趕緊跑出了解剖室。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多吸幾口新鮮空氣,對他來說就是恩賜。 把另一具尸體拉出化凍池的時候,尸體已經(jīng)完全軟化。這個新建的法醫(yī)學(xué)解剖室里配備的先進的化凍設(shè)施,真的算是幫了我們不少忙。 “財政好,才是真的好?!贝髮氁荒樍w慕地說,“你看這效果,杠杠的。好財政,沒被吃掉,算是用在點子上了?!?/br> “我倒沒考慮那么多?!蔽掖驍嗔舜髮?,“你看這個死者,衣著這么破爛,甚至連襪子都打了補丁。天哪,這年頭,連襪子都要補一補的人,得有多困難。這侵財?shù)膶ο笠粫菏怯绣X人,一會兒是窮人,這該是什么樣的兇手呢?” 大寶很快被我?guī)нM了問題里,低頭思考。 尸體軟化后,脫去衣物顯得格外簡單。我把死者的衣服攤在地面上,開始逐個兒檢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里發(fā)現(xiàn)張身份證什么的。 身份證倒是沒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張貌似收據(jù)的紙張。因為尸體冷凍后化凍,紙張被水漬浸染,所以字跡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這張收據(jù)是復(fù)寫紙復(fù)寫出來的,應(yīng)該是收款人的存根。紙條下方收款人欄里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說,“這應(yīng)該就是死者的名字呢?!?/br> 大寶也很驚喜,高聲呼喊著門外的技術(shù)員,要求他立即與偵查員聯(lián)系,調(diào)查這個李大柱的身份。技術(shù)員聽說他可以繼續(xù)留在解剖室外打電話,喜出望外。 這名死者的雙手手腕有被繩子捆扎的痕跡,雙側(cè)膝蓋都有明顯的皮下出血,這是典型的約束性損傷。死者死于刀傷,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達頸椎。血口子的兩頭沒有試切創(chuàng),說明這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斷了死者的喉嚨。死者的頸動靜脈齊刷刷地斷裂了,氣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噴涌的血液反流入氣管,又因為嗆咳而噴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處產(chǎn)生了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死者的頭發(fā)掉了一撮。”大寶指了指死者禿了一塊的頭皮,說,“兇手應(yīng)該是讓死者跪在地上,捆綁雙手,然后一手抓住死者的頭發(fā),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過,問題來了,現(xiàn)場怎么沒有血跡呢?” “誰說沒有?”我說,“籠子上就有噴濺狀的血跡,只是當時我沒有在意,還以為是銹跡呢?!?/br> “可是你看這具尸體,尸斑淺淡,說明失血很厲害啊。”大寶說,“現(xiàn)場為什么沒有那么多血跡?” “怎么沒有?”我說,“現(xiàn)場地面那么多腐敗液體,你以為全是剛才那具腐敗尸體流出來的?錯了!有很多是這具尸體流出的血液,和剛才那具尸體的腐敗液體融為一體,共同腐敗而已。結(jié)合籠子上的血點,我現(xiàn)在基本肯定,這具尸體是在籠子前面被殺害的?!?/br> 大寶點了點頭,說:“可是我還是不能把兩具尸體的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這究竟會是什么人干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雙手,說:“真是個勞作人啊,你看這雙手,全是老繭?!?/br> 大寶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鏡,說:“這能說明什么?” 我抬頭仰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說:“我還真想起來一事兒,是關(guān)于那個神秘的鐵籠的,可能真的能說明些什么。不過,我需要得到林濤的驗證?!?/br> 3 尸體運走了,現(xiàn)場的腐敗液體繼續(xù)散發(fā)著臭氣。臭氣在這個密不透風(fēng)的筒子樓樓道縈繞,令人作嘔的指數(shù)絲毫沒有削弱。 林濤正靠在樓道口抽煙,面色蠟黃,英俊的外形減色不少??磥磉@持續(xù)幾個小時的現(xiàn)場勘查,把他熏得夠嗆。 “你們都結(jié)束了?”林濤掐滅煙頭,說,“速度有點兒快吧?” “嗯,急著過來問你個問題。”我拉著林濤重新走進現(xiàn)場房間,戴上手套,說,“這個鐵籠有問題?!?/br> 林濤會心地一笑:“看來這次我們又不謀而合了?!?/br> 這個鐵籠是個邊長一米多的立方體,四周沒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說,這個鐵籠是個整體結(jié)構(gòu)。 我拿鋼卷尺量了量門寬,說:“只有八十厘米?!?/br> 林濤笑著點頭。 大寶一頭霧水:“你們……你們什么意思?” 我說:“你可以把一個邊長一米多的立方體運進一個只有八十厘米寬的門里嗎?” 大寶晃了一下鐵籠,非常結(jié)實,又轉(zhuǎn)頭看看外面裝了鐵柵欄的窗戶,搖了搖頭。 “這個鐵籠是在房間里焊接的,”林濤說,“焊接完成后,房間經(jīng)過了打掃,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焊接槍燒灼的痕跡。” “明白了?!贝髮氄f,“兇手為了準備犯罪,在這里完成了制造鐵籠的工序?!?/br> 我點了點頭,現(xiàn)在至少明確了這是一起經(jīng)過精心策劃的搶劫殺人。 “這些都是實心鐵管,籠子有好幾十斤重。”林濤對著大寶說,“另外,你能夠把一根根鐵管焊接得這么嚴絲合縫嗎?” 大寶茫然地搖了搖頭。 “就是啊,”我和林濤一唱一和起來,“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我想起了冰柜里那具尸體的雙手,”大寶說,“全是老繭,應(yīng)該是個電焊工吧?” 我和林濤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