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后院又臟又亂,破棚子底下拴著幾匹牲口。所謂由奢入儉難,得噠自從被翁寰買回去,后又轉贈宋微,幾乎沒受過一天委屈。干凈的馬廄,上等的草料,主人親自伺候,過慣了舒服日子。生活水平陡然下降,一夜回到解放前,很不適應。之前伙計來喂草料,它發(fā)脾氣不肯吃?;镉嫯斎徊凰藕?,轉身走了。這時候餓得沒法,一邊低頭咀嚼,一邊不高興地甩著尾巴。 宋微笑著摸過去,彎腰抓了草料送到它嘴邊。 “嘿,就剩咱哥兒倆了哈。嗯昂那家伙,不知道會不會想咱們,失個眠絕個食什么的。小拉跟小丟就不要指望了,兩口子蜜里調油,估計連咱倆啥樣都想不起來。”拍著得噠的腦袋靠過去,“相依為命不容易,別給兄弟臉色看哪……” 得噠嫌棄他味道不好,打個響鼻撇轉頭。先前他也是這身衣裳,卻要么騎在馬背上,要么牽著韁繩步行,并未這般不識趣地送到人鼻子底下。 宋微驚怒:“咦——咦咦——你他娘敢嫌棄我!信不信老子一個月不給你刷毛!”嘴里放著狠話,人卻自覺拉開距離,手伸到馬兒肚皮底下,輕輕抓撓。 得噠被他撓爽了,很沒節(jié)cao地回過頭拋媚眼。宋微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頭靠著馬肚子。說實話,得噠嫌棄他,他還嫌棄這地方一股牲口糞便味,根本沒打算久待。這會兒倒不覺得了,除了幾匹牲口,一個人也沒有,難得清靜。 嘴里咬著草根,低聲跟馬兒說話。 “得噠,你可做好準備,我打算從今兒開始,改變形象。一個月后,以全新面貌示人。古人云,蓄須……那個明志,不洗澡,那個……味道好,哈哈……”自己說著說著,樂了??┛┬σ魂?,抬起胳膊,左右嗅嗅,苦著臉挪開鼻子。 “哎,還真是,挺難聞的。不過其實也沒什么,我記得以前還在天牢里住過呢,條件比這里差遠了,偶爾憶苦思甜一下,也挺好么。這事兒嗯昂都不知道,我只告訴你哦……” 坐到半夜,晃晃悠悠走回自己房間,倒頭便睡。被褥一股霉餿味,聞久了,也就聞不出來了。 兩天后,皇帝緩過來了,六皇子的秘密搜尋任務卻毫無進展。 皇帝把憲侯召進宮,道:“尋找小隱的事,從現(xiàn)在開始,交給魏觀去辦。小隱不樂意看見你,你就是找到他,必定還要躲還要鬧。長日無事,我看府衛(wèi)軍頗為懈怠,你上北郊待些日子,替朕練兵去罷?!?/br> 獨孤銑開始愣了愣,隨即恢復如常。一句多話也沒有:“微臣遵旨?!?/br> ☆、第〇八四章:身浮宅斗宮心外,魂攝天羅地網(wǎng)中 獨孤銑給皇帝磕了頭出來,奕侯魏觀正等在寢殿門外,等著交接尋找六皇子之事。 奕侯比憲侯年長近十歲,為人有些迂訥,做事一板一眼,認真踏實,對皇帝忠心不二,確乎廷衛(wèi)軍首領最佳人選。不過皇帝雖然把找人的事交給了他,搜尋主力卻仍然必須依靠獨孤銑的宿衛(wèi)軍。因為宿衛(wèi)軍承擔護衛(wèi)京城之重責,且有馳騁地方捉拿人犯的權力。而獨孤銑自己,卻又被皇帝扔到北郊去給鎮(zhèn)守京畿的府衛(wèi)軍搞集訓。如此交錯制衡,既是咸錫朝的傳統(tǒng),也是幾代形成的制度,憲侯與奕侯都認可了皇帝的安排。 獨孤銑很清楚,在宋微的事情上,自己毫無疑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人是在憲侯府走失的,還有獨孤縈與獨孤蒞的參與。即使過程講得再如何合情合理,皇帝也不可能不懷疑。畢竟,從頭到尾整個過程中,憲侯的私心與私情,始終摻雜其間。這一點,必定成為皇帝最不滿意的地方。只不過,除此之外,憲侯依然是忠心得用的重臣,不可能真正疏遠放黜。冷淡一段時日,教訓教訓,也就罷了。 不得不說,皇帝直到此時,對自己那個成長于草野的小兒子,仍舊太缺乏了解,故而遠遠低估了找人的難度。 獨孤銑并不打算向皇帝說明這一點。 原本一開始,他不遺余力投入身心,企圖將宋微盡快找回來。宋微的身份再保密,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多。他看似走得麻利,身體無論如何也屬重傷初愈。一想到他獨自在外逃竄,心就克制不住地懸起來。 如此不眠不休找了三天,皇帝不讓自己找了,獨孤銑忽然也不想找了。 反正,憑他的本事,不是什么人想找,就找得到的。 他要走,便由他走罷…… “憲侯大人?憲侯大人!” 獨孤銑心不在焉,魏觀連叫幾聲,才讓他回過神來。 “抱歉。奕侯大人有何吩咐?” 他這副樣子,令魏觀誤以為是不高興自己橫插一杠,搶走了立功的好機會。憲侯尋回流落民間的六皇子,本是大功一件,卻因看護不周又把人弄丟了,結果功不抵過。加上中間聽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只怕從此被皇帝厭棄都有可能。若是自己找回六皇子,最后那功勞,十成十便都到了他奕侯身上。魏觀多年來被這個比自己年輕一截的獨孤銑壓制,此刻按捺不住心頭爽快,只覺揚眉吐氣,指日可待。 到底世家出身,臉色控制得很好。想說幾句周到的話圓轉,畢竟不擅此道,硬梆梆說一句:“皇命在上,你不要怨我?!?/br> 獨孤銑神情低落:“是我失職在先,反累大人勞心費力,怎敢有絲毫怨言?大人切莫誤會。陛下圣明,此事托付與大人,再合適不過?!?/br> 魏觀連忙拱手:“憲侯言重,言重了。” 看看對方表情,想起他跟六皇子的特殊關系,又道:“你放心,我一定很快把六皇子尋回來?!?/br> 魏觀對六皇子印象深刻,但這印象也十分單薄而片面。第一就是漂亮。那樣漂亮的年輕人,放到人堆里就跟日月一般會放光,想躲也躲不住。第二便是任性。脾氣沖,嘴巴毒,膽子大,沒輕沒重。這樣的人,通常不太擅長忍耐,也未必能吃得了苦頭。 綜上所述,魏觀同皇帝一樣,也不認為找回六皇子是什么超高難度的事。當然,并非魏觀這樣的老江湖看人不準,實在是宋微太擅長偽裝入戲的緣故。 獨孤銑向他拱手回禮:“有勞大人了。我不在京城的日子,宿衛(wèi)軍由副將蘇方統(tǒng)領。我會向他交待妥當,奕侯但有調遣,無不遵從。” 實際上,這幾天真正出力主持搜尋事務的,是憲侯親衛(wèi),尤其是兩位侍衛(wèi)首領,牟平跟秦顯。此刻獨孤銑決定死心放手,這些熟悉宋微的人自然統(tǒng)統(tǒng)帶走。往后皇帝愛怎么找怎么找,聽天由命而已。 魏觀沒想到獨孤銑這么配合,道:“不知六殿下究竟如何走失的?恐怕我還須去府上詢問查看一番。得罪之處,請憲侯多多諒解。” 皇帝派奕侯接手,自然也因為他是知曉內情的可靠之人。獨孤銑的臉早就在人面前丟了不止一回,擺擺手,道:“無妨,自當如此。” 回家準備去北郊練兵事宜,任憑魏觀把先前伺候六皇子的一干人等,以及自己兒子女兒,盤問個遍。 魏觀做事老成,總結搜集得來的訊息,認為六皇子很可能已然出城。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六殿下帶走了馬,還是匹好馬。六殿下性子果斷,脾氣直率,打算要走,就不會猶豫停留。從六殿下離開侯府到宿衛(wèi)軍封鎖城門,中間將近兩個時辰,動作快的話,足夠跑出城外。當然,也可能還沒有出城——那就更簡單了,以六殿下形貌習性,用不了多久,必定暴露。他身邊統(tǒng)共也沒幾個錢,衣食住行,無法維持,定然會向人求助。 在此過程中,憲侯府公子小姐膽識計謀,令他暗暗驚嘆。至于六皇子本人,膽子絕對有,小聰明也有,更多的謀算,未必比小小年紀的獨孤姐弟強。 魏觀行動迅速,調兵遣將。請下圣上口諭,一支隊伍赴城西青霞觀,一支隊伍沿途搜尋,終點乃西都蕃坊。另外若干兵卒,在京畿范圍內尋找。馬再好,他也不認為憑六殿下那副嬌弱之軀,三天時間能跑出多遠。城門的守衛(wèi)核查并未放松,京城各處穆家商行更是得到了來自宿衛(wèi)軍的密令。 奕侯經驗豐富,思慮周詳,硬是要走了獨孤銑手下熟識宋微的若干侍衛(wèi),每支隊伍里放一個,幫忙認人。 如此布下天羅地網(wǎng),向皇帝匯報時信心十足?;实蹎枙r限,魏觀說了個最保守的三個月?;实巯犹茫诖查缴洗藥卓跉?,喝下一碗藥,想起隸王府改建工程到六月也未必完得了。他知道奕侯習慣,說是三個月,一頭扎進去,一個月就給你辦好也沒準。最終點點頭,表示同意。 奕侯才走,內侍報太子前來探望。 皇帝生病,幾個皇子天天輪番地來?;实垡郧安挥X得,這回大概精氣神跟小兒子吵架全耗光了,應付起其他幾個兒子來,格外吃力,有時候干脆裝睡糊弄過去。 然而老二老四老五盡可以糊弄,老大卻不能。老大是太子。即使不生病,皇帝年紀也在那擺著。江山社稷,祖宗基業(yè),要不了多久,就得交到自己選定的繼承人手里。 皇帝對這個繼承人并不滿意??上н@不滿發(fā)現(xiàn)得太晚,恐怕要帶著遺憾去見列祖列宗。事到如今,這不滿甚至無法表現(xiàn)出來?;实蹧]想到龍鐘之年會產生如許凄涼的感慨:哪怕位履至尊,富有四海,沒一個好兒子,什么都白搭。 咸錫朝的日常政事由三公主持,皇帝乃最高領袖。太子在去年春天宮變之前,一直隨同三公學習處理朝政。宮變之后,禁足大半年,直到新春祈福齋醮儀式方才復出。此后皇帝身體起起落落,時好時壞,大事勉力做主,小事交給朝臣,始終沒給太子派活兒干。前后算起來,太子未能參與朝政,整一年了。 噓寒問暖表達孝心之后,大概覺得時機差不多,太子情真意切旁敲側擊,提出想替父皇分憂。 皇帝本來就打算叫太子重新?lián)饟觼怼H欢苍S有了比較的緣故,怎么看怎么覺得太子言行舉動,虛偽得一覽無余。強忍著不耐,松口答應他去尚書省見習。 好不容易太子走了,皇帝躺在床上,又想起小兒子來。正如寶應真人曾經勸解的那般,千萬個不好,都無法否認,那是個真性情的孩子??蓱z自幼失怙,無人訓導。這次找回來,一定慢慢教,好好教…… 獨孤銑聽聞奕侯種種舉措,沒什么反應。只是出發(fā)去北郊練兵前,將三個兒女教育一番,送往外祖成國公府里暫住。次日,一輛青幔小車由幾名侍衛(wèi)及仆婦押送,悄悄從憲侯府后門出發(fā),來到城外。這里有獨孤銑亡妻名下一處莊園,修了座小小道觀。自從獨孤夫人去世,日漸荒廢,只余兩名老道姑打理。 憲侯府的侍妾被送到這里修行,仆婦們名為伺候,實為監(jiān)守。 轉眼進入四月。 東平暖和得快,中午已然有點夏天的意思。不過這個季節(jié)多雨多風,午后沒亮堂一會兒,陰云匯集,雨點噼里啪啦就砸了下來。 宋微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立刻把掛在背上的斗笠戴頭頂。他一個多月持之以恒,不梳頭不洗臉不洗澡不刮胡子不修指甲……果然在花光最后一個銅板,不得已出來跑營生之時,煥然一新,徹底改變形象。他對著水盆照過,如今這副尊容,哪怕娘親宋曼姬對面站著,也一定認不出來。 宋微把斗笠戴好,頭發(fā)亂糟糟壓在額前,胡子亂糟糟遮住下半張臉,根本看不見五官在哪里。他得意地摸了摸兩腮,這胡子養(yǎng)得可真辛苦,不過養(yǎng)起來之后,也真省事。質地柔軟纖細,特別容易打卷,扒拉扒拉就聽話地把想遮擋的地方全遮擋住了。 宋微的整體思路是:扮美挺難,扮丑還不容易么?頭發(fā)胡子留起來搞亂,純天然全方位偽裝。他還試過塞塊獸骨在嘴唇里裝齙牙,效果絕佳,因實在不方便作罷。 拍拍得噠屁股,一人一馬慢悠悠轉身開步。 “哎!瘸子!那瘸子!貨還沒送完哪!你怎么就走了?”后邊貨棧伙計急得直嚷嚷。 宋微頓了頓,伸手指指天空,意思是下雨了,老子不干了。黑乎乎的長指甲油亮發(fā)光,好似一排鮑魚貝。 貨?;镉嬃R了句娘,跺跺腳,不再管他。這瘸子每日午后帶著他的馬馱貨賺錢,賺十幾個銅板便走人,趕上刮風下雨陰陽不合,說不干就不干。閑的時候各家伙計沒人愿意搭理他,忙起來又覺得多一頭牲口是一頭牲口,全然忘記了他的惡劣之處。 雨漸漸大起來,許多干活的人躲到路邊檐下避雨,就地蹲著支開攤子賭錢。宋微湊過去,旁邊沒幾個身上干凈的,但多數(shù)比他還要好點,個別人捂著鼻子瞥一眼,挪開兩步。十幾文變成幾十文,宋微見好就收,把銅板揣進懷里,冒雨回到旅舍。 他怕生病,頭發(fā)胡亂擦一把,灌下去一壺熱茶,濕衣裳剝個干凈,鉆進被褥里。 他悄悄去城門附近看過幾次,門口的搜查絲毫不見放松。他沒有可公開的身份,沒有保人,外形偽造得再成功,也是出不去的。這年代并沒有嚴密的戶籍或證件制度。確認身份,往往以社會關系為依據(jù)。想出城,必須設法經營人際關系,弄出個合法身份來。事情難就難在這里。 幸虧城門雖然守得嚴,城里的動作卻沒感覺。至少這蕃坊貧民窟,還沒見來過。 宋微并不認為自己在害怕。他只是隱約有點憂慮。這樣麻木的日子過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第〇八五章:老法頻施堪障目,故人重會暗驚心 宋微剛感嘆完城里沒什么動靜,過不幾天,蕃坊就來了搜查的官兵。 奕侯派人出城找了個多月,還親自跑了若干趟,翻遍京畿方圓五百里,沒能尋得絲毫線索,很自然改變思路,轉而將大部分精力和人手投入城內。 城內搜尋,蕃坊自是第一懷疑場所,首當其沖。 官兵進來的時候,宋微正在后院給得噠刷毛沖澡。他自己臟得像乞丐,馬兒倒是每日捯飭,又精神又干凈。因為不久前才新刷過一次散沫花染料,深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陽光照耀下毛發(fā)末端流動著金紅色,說不出的帥氣漂亮。先前宋微生病期間,侯府馬仆也會照規(guī)矩牽出去遛遛。在此地安頓好之后,宋微閑來溜達,于城墻根兒找到一處荒僻空地,每逢天氣不錯,就放得噠去跑上一跑。 總的說來,作為一名優(yōu)秀主人,不論身心,宋微都做到了對馬兒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 蕃坊貧民窟里藏污納垢雜亂無章的破旅舍,若非此次特殊任務,守衛(wèi)京城的精英部隊宿衛(wèi)軍恐怕根本沒機會來。后院幾乎沒地方下腳,幾個士兵皺著眉罵罵咧咧進來,宋微抬頭看過去,仿佛驚嚇呆滯,直愣愣瞪了片刻,才醒神避讓,垂手彎腰,做出恭敬模樣。 后院除了他,還有一個侍弄牲口的伙計在。 將兩人打量一番,一個士兵搖搖頭,其余人便轉身往外走。大概得噠英姿在這又臟又破的院落里太過醒目,士兵們臨走,視線都忍不住在它身上稍作停留。宋微十分淡定。誰都知道六殿下心愛的坐騎是匹灰馬,得噠現(xiàn)在的新形象越出色,障眼法也就越有效。 悄悄抬起眼睛,目送幾人背影。那搖頭的士兵他認得,乃曾經看守自己的憲侯府東院侍衛(wèi)之一。 宿衛(wèi)軍以抓捕逃亡欽犯為名,連續(xù)對蕃坊進行了幾次大規(guī)模搜查,抓了一些人回去審問,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不久又都放了回來。仿佛認定六皇子必須藏身此地一般,奕侯魏觀將大把力氣都花在了這里。宋微冷眼觀察,萬分慶幸當初第一次改裝并非蕃坊附近。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此等情形下,一動不如一靜。宋微每日照常出入,該干啥干啥。也曾與官兵迎面錯過,滿腦子先入為主印象的搜查者,完全沒注意這個氣色大好的蕃族流浪漢。 多來得幾次,由于宿衛(wèi)軍的搜捕行動嚴重影響了蕃坊商鋪正常經營活動,以及各族民眾日常生活,各家老板工頭、里長坊長們,聯(lián)名向京兆府尹提出抗議。最后雙方達成協(xié)議,宿衛(wèi)軍減少頻率,縮小規(guī)模,將公開搜捕變?yōu)榘氲叵滤巡?,而各商鋪民戶,也須提高警惕,隨時向官府匯報可疑人物可疑行跡。 這一日宋微照常牽馬馱貨,干了個多時辰,懶筋發(fā)作,找工頭結了工錢,在街巷閑逛。 表面上,搜查的官兵不怎么來了,宋微卻能感覺出隱藏在深處的暗流。他有點待不住了。必須盡快想辦法弄筆錢。只要有足夠的錢,總有膽子夠大的生意人,肯把自己捎出城去。 他低著頭在街上游蕩,滿腦子都是“來錢快”三個字。往常街邊最能吸引他的那些奇yin巧技各色玩物,還有搔首弄姿的外邦女子,一時都沒了興致。 想來想去,要說來錢快,憑他自己,什么都沒有洗干凈了賣身來得快。 宋微不由得停下腳步,深深地,無比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哎,你這人,怎的擋在道中間,讓開讓開!” 宋微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小心擋了別人的路,頭都沒抬,牽起韁繩就往邊上讓。 那幾人已經過去,其中一個忽回頭:“咦,這馬挺不錯吶!四爺你也瞧瞧,是不是挺不錯?” 聲音有點耳熟,卻想不起是誰。宋微心中一驚,抬起頭,那一行五六人,后頭還牽著兩匹馬,正向自己走近。當中一個衣飾華貴,派頭十足,三四十歲年紀,相貌周正。眼睛微瞇著,帶點兒笑意,看去很是平易近人,然而不免顯出幾分輕浮。身邊緊隨一個跟班,氣勢雖不如,模樣卻更加出色,俊俏得很。 宋微定睛一瞅……哎喲,我去……這跟班,不正是那殺千刀的yin賊,薛璄薛三郎么! 果然不該動念賣身,現(xiàn)世報哇! 薛璄上前兩步,伸手去摸馬頭。得噠一扭腦袋,叫他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