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至于驢和馬,這一趟都不準備帶。宋微與冬桑誰也沒去過北郊兵營,但獨孤銑曾經(jīng)在地圖上給宋微指出來,理論上認得路。兩人商量之后,決定順兩匹侍衛(wèi)的馬。侍衛(wèi)們騎的都是老資格的軍馬。宋微相信出城之后,一旦往北走,這些善解人意的動物定然能把自己兩人帶到府衛(wèi)軍大營。 跟牲口們膩歪完畢,天便徹底黑透了。宋微在房里擺弄擺弄這個,搗鼓搗鼓那個,很快混到深夜。嚷嚷肚子餓,叫人把宵夜擺去八角亭中。涼熱葷素十幾個碗盤之外,地下一溜兒排開,是七八個酒壇子。 侍衛(wèi)們一看這架勢,知道殿下又要開打車輪戰(zhàn)。大伙兒都知道,六皇子如此這般,只因心里不痛快。但對底下人來說,通宵值夜有吃有喝有曲兒聽,卻是大大的福利。 喝過幾撥,秦顯安排完前院事務(wù),親自過來作陪。六殿下體恤下情,怕酒食分配不公引發(fā)埋怨,叫他把守后門的,守院墻的,統(tǒng)統(tǒng)召來,賜了若干酒rou。有秦顯看著,分量僅夠解饞,絕不至于醉倒。他卻不知道,就這一忽兒工夫,冬桑拽著兩匹最溫順的馬溜出去,悄悄拴在了后院外頭。 寶應(yīng)真人獨門秘藥,跟極品佳釀最相配。入口爽滑,后勁綿長。不像一般的霸道蒙汗藥,容易被行家察覺,吃下去則很快見效。而是一點點逐漸強化,中招者初時意識不到,只以為是酒勁。等意識到的時候,就徹底癱軟了。 宋微耐心等了半個時辰,口里有一搭沒一搭哼著小曲。見冬桑在林子里沖自己點頭,伸手摸到秦顯懷中,笑嘻嘻地看著他滿面震驚神色,掏出秦首領(lǐng)貼身收藏的鎮(zhèn)國將軍令牌。 有了這塊東西,半夜出城,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第一二五章:造化如何知變化,高招恁地敵殺招 宋微把令牌揣進自己懷中,一條腿跨在石凳上,沖秦顯道:“我爹要是問起,勞煩秦大哥告訴他老人家,本王挾持憲侯,從此天涯海角,私奔去也?!?/br> 因為藥效發(fā)作,秦顯渾身無力,強撐著倚靠在石桌沿兒上。宋微十分體貼,扶他坐正些,省得滑到地上去。 正得意,見秦顯忽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盯住自己身后,拍著他肩膀笑道:“秦大哥,你這招聲東擊西,對我是不管用的……”松手后退一步,“難不成你還有力氣偷襲?那可對不住,我只好找根繩子把你捆起來了……” 秦顯額上青筋冒起,冷汗直流,拼命積攢力氣開口:“殿下,小、小心……后面……” 宋微知他甚深,裝假裝得這么像,也就不至于栽在自己手里。心下疑惑,當即回頭。乍一看沒瞧出什么,還以為真是秦首領(lǐng)聲東擊西之計。正要把頭轉(zhuǎn)回去,忽覺眼前一花,亭子后方那棵最大的碧桃樹根部,竟然凸起一大塊。 原隸王府這片碧桃,以八角亭為中心,縱橫交錯成林。雖說年頭都不短,但尤以緊挨著亭子周圍的幾棵樹齡最長。據(jù)園丁推算,大概最早只在亭子邊上種了一圈,后來才逐步延伸擴展,將整個后院填滿。 因此,圍繞著八角亭的這幾棵,枝葉格外繁茂,樹干盤曲虬結(jié),很有幾分世外桃源之意。 宋微揉揉眼睛,起身將掛在角上的風(fēng)燈摘下來,往前挑出去。歐陽大人送的西洋風(fēng)燈相當給力,幾丈開外亦照得頗為清楚。那碧桃樹根部的泥土,果真凸出一片,受到地底某種力量拱動,正一塊塊開裂剝落。 此時已是后半夜,加上本身就是個陰天,除去幾盞風(fēng)燈光芒籠罩之處,外圍濃黑不見五指。前院的人早已入睡休息,雖然也有侍衛(wèi)值守,但十分安靜。至于后院,之前一幫人吃喝聊天,還挺熱鬧,結(jié)果全被放倒,頃刻間變得無比沉寂。宋微剛才因為搞定最難搞的秦顯,情緒激動,沒覺得如何。這時異狀突現(xiàn),土塊滾動的輕微聲響在靜夜中無端放大,瞬間驚得汗毛直豎。他死死盯住地面起伏的位置,仿佛那底下馬上就要鉆出妖魔鬼怪一般。 直覺已經(jīng)告訴他即將發(fā)生什么,理智卻還不肯相信。過度的緊張使得喉嚨收縮,咽下一口唾沫,才能正常開口出聲。正要招呼冬桑,那樹根底部被拱開的位置露出一個直徑尺余的黑洞,黑魆魆的洞口內(nèi)伸出一個同樣黑黢黢的人頭來。但見此人黑巾蒙面,僅露出兩只眼睛,正迎著風(fēng)燈往這邊瞧,大約無法適應(yīng)光線直射,還下意識眨了眨眼瞼。 來的果然是人。宋微莫名有種當真如此的釋然感。想到侍衛(wèi)們?nèi)宦榉P倒,現(xiàn)場只剩下冬桑跟自己兩個能活動的,若來的厲害角色,此時此刻,只怕堪稱再次重生以來最危險最急迫的局面。腦中頓時一片混亂,剎那間汗透衣衫,不知如何是好,舉著風(fēng)燈呆若木雞。 而地下出來那位,完全沒料到會面對這般狀況。眨完眼睛,看清形勢,一時凝滯,姿勢比宋微還要呆。 兩人就這么一個從亭子里探出頭,一個從地底下伸出頭,四目對望,面面相覷。 能不聲不響毫無征兆從休王府后院林子地下鉆出來,自然是處心積慮圖謀籌劃不知多久。選在半夜三更行動,為的當然是瞞天過海神鬼不知??上砣嗣黠@消息不夠靈通,竟不知最近這些日子休王殿下黑白顛倒,晝伏夜出,這個時辰,正是夜場正酣時候。換言之,也從側(cè)面證明了休王府安全措施做得周密,沒人把主子動向隨便往外泄漏。除此之外,來人運氣也著實不好。休王殿下的夜場,通常又唱又鬧,哪怕隔著幾尺泥巴,在地底下只怕都聽得見。偏巧今日特殊,只有殿下一個人低聲自言自語。風(fēng)燈雖亮,也等洞口開了才斜照過去。因為不愿功虧一簣,抱著破釜沉舟之心冒頭,再要往回退,無論如何來不及了。 所以說,千算萬算,人品不好都白算。 眼下一方狼狽,一方無措,于是形成了極其短暫的兩兩相望詭異局面。 那邊冬桑察覺不對,抬腳欲走過來。還是宋微反應(yīng)最快,一丟手將風(fēng)燈朝著那顆烏溜溜的腦袋砸過去,同時嘴里大吼:“有刺客!弟兄們抄家伙!!” 虛張聲勢完畢,伸腳把秦顯揣到石桌底下,自己緊隨著蹲身下去,借著桌面掩護,將杯盤碗碟之類當作暗器,往樹根洞口位置狂扔。 來人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一縱身自洞中躍出,揮劍將風(fēng)燈蕩開,還真把隨之而來的餐具當成了暗器,接連避讓。讓過兩下才發(fā)現(xiàn)濺了滿襟汁水,遂再不管劈空而來的盤子杯子,提劍飛躍,徑直向前,眨眼工夫便到了亭中。但見他身著夜行黑衣褲,頭臉盡數(shù)被黑巾包住,一雙眼睛搜尋著目標,燈光下幽邃狠厲如鬼魅。 宋微倉惶中與那眼神對上,驚得心口一涼。得結(jié)下何等深仇大恨,才值當擺出這般要吃人的架勢!瞧這毫不猶豫直奔目標的樣子,這是……熟人啊…… 他還沒琢磨完,對方長劍已然明晃晃到了脖子前?;琶蛣莺笱?,緊跟著倒地一個側(cè)翻,堪堪躲過。衣襟被劍尖劃開,胸口一陣冰涼刺痛的劍意。脖子上掛著的象牙佩韘晃動中纏上劍尖,絲繩斷裂,佩韘被擊中,發(fā)出“當!”一聲脆響。對方以為這回才是真暗器,追擊的勢頭一頓,叫宋微險險逃過一劫。 秦顯倒在地上,看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要六殿下的命,跟要他自己的命,根本就是一回事。這個認知早在受命接任休王府侍衛(wèi)首領(lǐng)職務(wù)時,就已經(jīng)深入骨髓。此刻千鈞一發(fā),秦顯強行凝聚起幾分力氣,翻身抱住刺客一條腿,死死圈緊胳膊,絲毫不敢放松。 那刺客志在必得,豈容旁人阻攔,手起劍落,眼看就要將秦顯斬殺當場。 宋微那一跤,已然跌倒在亭子邊,身旁恰是一溜排開的酒壇子。不假思索抓起一個,沒料到這一壇竟是滿的,當即使出吃奶的力氣,猛砸過去。 沉重的破空之聲自身后傳來,刺客連著上了兩回暗器的當,不覺煩躁,也試出了六皇子的底細,右手執(zhí)劍去勢不停,左手揮出格擋巨型暗器。孰知暗器分量遠遠超出預(yù)料,擋是擋開了,劍的準頭卻受了影響,從秦顯背上劃過,拉出一道極深的傷口,卻沒能刺中心臟。 那刺客再不管秦顯,掉頭朝六皇子撲過來。宋微魂飛魄散,扯破嗓門嚎叫:“冬桑救命!” 他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地洞中又鉆出兩個人,冬桑被兩名后來者纏住,未能及時趕過來。冬桑功夫雖高,跟著寶應(yīng)真人行走江湖,最多對付對付小毛賊,臨場經(jīng)驗有限。被宋微一嗓門叫醒,才意識到正主是先出來那個,目標是六皇子殿下。他性慈心軟,忌諱殺生,手里雖拿著侍衛(wèi)的長刀,卻始終未下狠手。這時一腳踹開一個,再一刀砍到另一人腿上,隨即往亭子里飛竄,總算在刺客把六殿下捅個對穿之前,接住了對方的劍。同時將一樣?xùn)|西扔到宋微身上。宋微定睛一瞧,是自己的長弓和箭袋。 原來宋微放倒秦顯,得意顯擺那會兒,冬桑按計劃替他去取了兵器。 宋微驚魂甫定,見冬桑跟人打得熱鬧,背起弓箭,爬過去看秦顯還活著沒有。秦顯背上的血淌得滿地是,宋微一把撕下衣衫進行緊急包扎。秦將軍意志堅韌,居然還清醒著,竭力出聲道:“別、管我,呼救、點火、火……”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微被他一言點醒,飛快地取下另一盞風(fēng)燈,脫掉撕破的衣衫點燃,扔出亭子外。又抱起一壇沒喝完的六曲香,跑過去徑直往火上澆,火焰噌地冒起兩尺高。一邊放開嗓門哀嚎:“有刺客??!都睡死了嗎?!” 先前被冬桑一腳踢開的那名刺客,這時提刀殺過來。宋微功夫雖不咋地,身手卻遠比一般人靈活,而后來的這位比起最早出來那個,明顯差了幾個檔次。宋微瞥見側(cè)面陰影,伸手將酒壇丟過去,同時飛起一腳,把燒得正旺的衣裳踢到對方身上。那人引火上身,趕忙就地打滾滅火。宋微得了這點空當,飛奔到亭子里,抱起一壇酒便朝他扔去,都顧不上瞥一眼冬桑與首席刺客的精彩對決。 虧得今晚準備充分,度數(shù)最高的六曲香還剩幾壇。宋微手里扔得痛快,心里不自覺地rou疼。酒增火勢,很快一株碧桃樹干便噼啪燒起來。 聽得前頭還沒有動靜,宋微焦急萬分,邁開兩條腿,放開喉嚨,嚎叫著朝前院狂奔。剛奔出幾步,便聽冬桑一聲叱喝:“快臥倒!”聞言立即以五體投地姿勢向前撲倒?!班侧病眱陕暎惺裁礀|西從頭頂掠過,似是飛鏢之類的暗器。宋微趴在地上回頭,著火那位還在撲棱衣裳,暗器是另一人發(fā)的。此人被冬桑一刀砍在腿上,居然還留了這一手。 如此形勢,只怕沒跑到院門口,先被打成了篩子。那人所坐之處,被火光照得透亮,正是敵明我暗盡得地利,宋微一面心驚于黑暗中對方準頭之好,一面被奪命絕境激出了斗志。眼見又是兩枚飛鏢襲來,就地打個滾,翻身之際背上的長弓順勢到了手中。不料這一回竟是連環(huán)鏢,饒是他竭盡全力,也被最后一枚扎中了肩膀。當下側(cè)躺在地上,咬緊牙關(guān)沒有出聲,強忍著鉆心的劇痛,彎弓搭箭,純憑直覺瞄一眼,松手射出。對面一聲悶哼,想必正中目標。宋微大感欣慰,趴在地上,匍匐前進。 這時前院終于傳來動靜。不怪侍衛(wèi)們動作慢,實際上從刺客露頭到這會兒,統(tǒng)共也沒過去多長時間。前后院子隔了兩道門,任誰也想不到,后頭一二十個值夜的王府精銳,會同一時間不聲不響被人放倒。前院侍衛(wèi)有人瞥見火光,還以為是六殿下突發(fā)奇想開篝火宴。聽見隱約傳來喊聲,才覺得不對,試探著往后頭來查看。 與冬桑對打的刺客原本打得投入,這時大約察覺事態(tài)緊急,猛然暴起,將對手逼退兩步,提劍轉(zhuǎn)身,直奔宋微而來。那不管不顧的架勢,竟似寧可同歸于盡,也要將六皇子斬于劍下。 冬桑追趕不及,嚇得心膽俱裂,長刀脫手而出,只求令對方偏離方向。 宋微驚覺背后殺氣彌漫,沉重陰寒如冰山壓頂,霎時罩得整個人無法動彈。心中驀地清明如鏡:就這樣……到此……為止了嗎?唯一的念頭,竟是獨孤銑臨走那夜,沒有痛痛快快來一發(fā),死也不甘哪…… “當!”隨著兵刃格擋之聲,一道熟悉的偉岸身影將他護住。 不用回頭,宋微就知道來者何人。全身的力氣流水般泄盡,放心大膽地癱軟在地上。 ☆、第一二六章:命運無非福倚禍,圖謀皆是巧成拙 那刺客與獨孤銑一招對上,心知事已不可為,立即抽身撤退。這時冬桑的刀也到了身后,他竟拼著用后背生挨一下,硬是橫掠而出,飛速逃離。 那先頭被宋微淋了一身好酒燒得打滾蹦跳的刺客見狀,提氣縱躍,緊跟而去,居然是個輕功好手。 早有侍衛(wèi)追趕上去,獨孤銑著急查看宋微傷勢,抱起他瞬移到亭中,就著燈光細看。宋微衣衫早做了火引子,此刻光溜著上半身,倒省去不少工夫。 獨孤銑一張臉鐵青,渾身凝重的寒氣壓下來,簡直比刺客劍尖追到背心時還要恐怖。宋微身上疼痛,腦中迷糊,卻還知道這回只怕徹底大條了。勉力抓住他的手:“秦、秦大哥……快救……” 獨孤銑將人翻過來俯趴在腿上,壓住肩胛細看傷口,狠狠道:“閉嘴!” 冬桑伸手沾了點血跡,抹開看看嗅嗅,道:“應(yīng)該只是普通的軟筋散,無大礙。”說罷,轉(zhuǎn)身便去救治秦顯,免得對上憲侯惡煞一般的殺氣。 獨孤銑聽了他的話,才抬頭去看手下人追刺客追得怎樣。 前院侍衛(wèi)都涌到后院來,貼身跟隨憲侯的牟平等人也加入進去,刺客只能往側(cè)后方奔逃,轉(zhuǎn)瞬到了院墻底下。那輕功絕佳者拉著受傷的劍客跳上墻頭,眼看就要遁走。 獨孤銑眸中冷光陡然熾盛,抄起宋微的長弓,一支箭奪命追魂般射過去。 未料那劍客竟是毫不停頓,一把拖過身邊幫手,替自己做了rou盾。中箭之人從墻頭栽倒下來,那劍客也隨之消失無蹤。 獨孤銑怒不可遏,手中堅韌無匹的天絲弓弦?guī)子麛Q斷。他沒想到來人會決絕狠辣至此,相攜互助的同伴可以如此無情利用。念及院中還躺著一個,恐怕對方起始就打好了棄卒保帥的主意。有心親自去追,低頭看看懷里昏迷不醒的人,再回頭瞅瞅花園當中黑黝黝的地洞出口,恐懼后怕便似那黑洞般晦暗幽深,驚出一身冷汗。 當下把追擊刺客的任務(wù)交給牟平,自己留守王府,以防再生意外。 秦顯失血過多,好在并無性命之憂,冬桑忙活一陣,抓了藥交給婢女,自有侍衛(wèi)把他抬走休養(yǎng)。見李易在宋微那里照應(yīng),用不著自己,便出來給其他人幫忙善后。頭一樁,便是把被六皇子跟自己合伙放倒的侍衛(wèi)們弄醒。一時各種混亂不提。 憲侯那一箭全力施為,貫胸而入,將刺客射了個對穿,當場斃命。另一人受了冬桑一刀,又挨了宋微一箭,這半天過去,血都快流干了,只余出的氣,沒了進的氣。因為需要活口,幾個侍衛(wèi)拉著冬桑手忙腳亂搶救,終究回天無力。 后院中一派狼藉,仆役們滅了火,那株最壯觀的碧桃樹也已燒成炭雕。 負責(zé)善后的原憲侯四大侍衛(wèi)之一楊麟十分沮喪,去向侯爺稟報。說到兩名刺客已死,憲侯沒什么反應(yīng)。說到王府后院侍衛(wèi)是怎么被迷倒的,明明穿單衣的天氣,平白打了個寒顫。請下命令,趕緊退出。 冬桑站在院子里,為死者念誦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jīng)。 經(jīng)文尚未念完,楊麟已然出來,開始檢查尸體,仔細搜身。自那飛鏢傷人的刺客身上搜出一堆暗器,大概為隱瞞身份,暗器雖是上等精鐵所鑄,鋒銳犀利,形制卻很普通,煨的也是普通藥物。另一人身上搜出幾個精巧的瓶罐皮囊,冬桑隨手一撥拉,驚道:“都是最好的迷藥!這個‘失魂引’,燒出來的迷煙,味道清淡,最適合偷襲!怪不得他被火燒急成那樣!” 楊麟是秦顯一手帶出來的,做事細致穩(wěn)妥。聞言將刺客身上物件一樣樣小心擺在桌上,請冬桑做個紙筆記錄,以備追查。摸出最后一個皮囊,內(nèi)中硬實方正,不似藥物。倒出來一看,是塊小巧的烏木鎏金龍紋牌,沒有文字,似是件信物。翻來覆去看許久,腦中靈光閃過,到另一個刺客尸體身上重新搜尋。果然,夜行服革帶夾層里,藏著一塊同樣的小木牌。冬桑瞅一眼,搖搖頭,表示沒見過哪個江湖門派用這東西當信物。 處理完兩名刺客尸體,天已經(jīng)亮了。楊麟再次去見憲侯,匯報最新進展,請示是否即刻派人入地洞搜查。這直通休王府內(nèi)院的地洞,另一端位在何處,亦是敏感非常。 冬桑隨在后面,一是看看宋微傷勢如何,二是想跟進地洞探險。好奇還在其次,主要是覺得事情搞成這樣,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希望盡力彌補。 等見到憲侯那張臉,忽然什么話也不敢說了,杵在旁邊,一心一意瞅床上的宋微。見他眼皮顫動,驚喜道:“六殿下醒了!六殿下醒了!” 獨孤銑本在和楊麟說話,邊思考邊商量,這時回過頭來,盯住宋微緊閉的雙眼。 “小隱,醒了就睜眼?!?/br> 宋微嚇得不輕,傷卻并不算重。因為救治及時,連血都流得不多。獨孤銑看他這副裝死裝睡的慫樣,心底一股熊熊火焰,便似潑了桶熱油,直恨不得把這小混蛋拍扁了滋啦滋啦煎上一煎。 宋微睜開眼睛,根本不敢望他。心里把新晉豬隊友冬桑好一頓腹誹,目光落在楊麟身上,虛弱道:“楊大哥,大伙兒都還好罷?” 楊麟受寵若驚:“殿下言重,還好,都還好?!?/br> 宋微想問,你不是跟著你家侯爺去北郊兵營了么,怎的會在這里。但是他不敢。只好問:“刺客抓到了沒有?” 楊麟慚愧低頭:“死了兩個,跑了一個?!?/br> 獨孤銑插口:“牟平那里還未有消息?” 楊麟正搖頭,外頭報蔡攸求見。 蔡攸跟從牟平帶人追擊逃脫的刺客,本以為對方單身一人,又受了傷,捕獲并非難事,誰知出府便追丟了蹤影,半夜過去,居然毫無所獲。 蔡攸也是一臉慚愧,不敢面對侯爺越來越難看的臉。 “我們猜著,刺客多半有接應(yīng),城內(nèi)必定有巢xue,須請侯爺傳令,即刻封鎖城門?!?/br> 宋微聽見這句,忽地想起什么,慌忙伸手往自己身上摸。這一摸才發(fā)現(xiàn)半截光溜溜,衣衫早燒成了灰。身體不自然地僵了僵,用求助的眼神瞅著冬桑。冬桑不明其意,睜著一雙純潔的大眼睛,問:“你怎么了?冷了么?” 宋微欲哭無淚,硬著頭皮頂住獨孤銑有若實質(zhì)的目光,怯怯開口:“我,那個,從秦大哥那里拿了你的令牌,刺客來的時候,嚇昏了頭,好像,好像……當作暗器丟出去了……你們,在亭子邊上……找到?jīng)]有……” 一刀也是拉,兩刀也是捅。宋微豁出去了:“還有,我叫冬桑藏了兩匹馬在后門外頭,本打算……悄悄去北郊兵營找你。這會兒那馬,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楊麟與蔡攸連著倒抽兩口涼氣。冬桑想明白怎么回事,整個傻了。 假設(shè)刺客手持京城最高防衛(wèi)長官鎮(zhèn)國將軍令牌,又有兩匹軍中良馬替換,這還無法及時平安出城,簡直是智商有問題。 宋微見了幾人臉色,令牌定然沒有下落。至于那兩匹馬,十有八九也被人順走了。種種費心安排,專為自己跑路,如今統(tǒng)統(tǒng)替他人做嫁,便宜了該死的刺客。世間苦逼,莫過于此。 眼見面前人散發(fā)出的低氣壓愈加恐怖,宋微腦筋連轉(zhuǎn),充分發(fā)揮惡人先告狀的優(yōu)良品質(zhì),嗔怨道:“誰叫你不告訴我你在城里?背著我偷偷摸摸搗鬼,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吧……” 獨孤銑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頭有八個大?;舻卣酒鹕?,“碰!”一聲抬腳踢碎了床邊的凳子,驚得滿屋子人無不抖了抖。 楊麟急中生智,從懷里掏出那兩塊烏木令牌:“侯爺,這是從死了的兩名刺客身上找到的,請侯爺過目?!?/br> 獨孤銑掃一眼,眸中神色一凜,分明認得此物。接過去摩挲兩下,道:“我跟你去瞧瞧。派人在殿下臥房門外嚴加把守?!弊叩介T口,又甩下一句,“冬桑,你在這看住殿下,一步也不許離開!” 一眨眼屋里只剩下宋微與冬桑二人,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