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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欲買桂花同載酒在線閱讀 - 第22節(jié)

第22節(jié)

    這難民營建在城南墻下,用簡易柵欄圍了一大圈,再系上勉強擋雨的窩棚,就算是住所。

    一共兩個大營,分別由兩道簾子當門,擋住外頭的風雨。

    柵欄外是一大片空地,與城南百姓居所毫不接壤,隔開了一條城內(nèi)環(huán)河的距離。

    阿桂和方喻同被分到了靠河的那一間大營,剛進去,就被里頭的陣仗嚇到了。

    里頭熙熙攘攘的都是難民,有些臥躺著,有的站坐著,但都占地不過幾尺,顯得十分窘迫。

    他們艱難地沿著不過兩腳寬的狹窄走道擠進去,坐在一小片空地上,原本能蓋兩人的褥子也只能對折著才能放下。

    難民們顯然都沒料到這地方如此簡陋擁擠,不悅的抱怨聲此起彼伏。

    阿桂小心翼翼地抱成一團,和方喻同緊挨在一塊。

    營內(nèi)的空氣并不流通,大家的呼吸交織在一塊,顯得悶熱渾濁,又因為說話聲太嘈雜,攪得腦仁兒疼。

    方喻同似乎又想咳嗽,阿桂緊緊捏住他的手腕,低聲道:“忍著?!?/br>
    他尚不解地看向她,下一瞬,有官兵捂著口鼻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提走了一個正在咳嗽的婦人。

    動作粗魯,絲毫不加憐憫,就如同那婦人已是一具尸體。

    那婦人的丈夫著急地追出去,“你們要帶她去哪兒?”

    掀開簾子,也再沒有回來。

    方喻同似乎明白了什么,瞳眸放大,看向阿桂。

    阿桂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尖點向另一側(cè)。

    隔著簡單的簾子,另一邊時不時傳來咳嗽聲、嘔吐聲,偶爾還有撕心裂肺的哭聲,似乎是有人死了。

    阿桂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我也是昨日才知,官兵們對病了的難民格外上心?!?/br>
    如今看這景況,怕是有了瘟疫。

    阿桂她們所在的這一邊,一直有官兵盯著,若有誰咳了一聲,便會立刻被拽出去。

    而另一邊大營,似有若無總能聽到的那些聲音,應當是生病的難民都被扔去了那邊。

    方喻同捂緊嘴,不敢再亂咳。

    忽然扭過身子,背對著阿桂,低聲道:“你離我遠些。”

    阿桂捏了捏他微燙的耳根,“你莫怕,若是你得了...我們吃住都在一處,想必我也早就染上。”

    她篤定,方喻同只是普通的風寒而已,所以絕不能讓他去另一邊。

    若是去了那邊的煉獄,就是沒有瘟疫,只怕也會染上瘟疫。

    漸漸的,這邊的難民似乎也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皆蜷縮成一團,默契而詭異地沉默著。

    干瘦的臉上,一覽無余的惶恐和擔憂。

    這樣安靜下來,倒顯得那邊的咳嗽聲越發(fā)明顯。

    每咳一聲,都像是鋸子在心尖上拉扯著,不得安寧。

    大家都怕。

    他們所在的大營與另一邊只是用簡易的簾子遮著,遲早,會被傳染。

    晚上,官兵送來了吃喝。

    原來所謂的朝廷撥款,也只是每人一碗稀粥。

    說得那般動聽,只是為了將他們騙來,不讓他們逃跑反抗。

    阿桂與方喻同是小孩,分得的稀粥也格外少一些。

    還要警惕著不被旁邊的難民搶走。

    到了這節(jié)骨眼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得不防。

    兩人快速喝完稀粥,好歹驅(qū)散了一些體內(nèi)寒氣。

    阿桂從懷里掏出小指般大小的rou脯,不著痕跡地塞到方喻同嘴里,壓低聲說道:“要吃些rou,你才會好得快一些?!?/br>
    方喻同瞪圓眼,不知她何時買了些rou脯揣在身上。

    但這枚小小的rou脯,在此刻是那般咸嫩鮮香,抵過他后來坐擁江山時品嘗的所有美味珍饈。

    方喻同吃完,仍抿著唇暗自嘖著,回味無窮。

    阿桂瞧他難得露出如此天真的小孩模樣,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腦袋,將褥子卷起來,拖著他一塊鉆進去。

    還是一人一頭,相互依偎著取暖。

    方喻同還是小孩,在阿桂心底,已是如同親弟弟一般的存在,且兩人是背對著背睡著,所以她并未避嫌,也沒有當一回事兒。

    可方喻同卻能清晰感覺到她腰間的弧度,柔軟而飽滿。

    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卻沁得心脾又軟又香。

    阿桂從不用香料,是她身上本就有的香氣,清和又淡雅。

    他悄悄吸了一口,原本就因為生病而有些發(fā)燙的臉,越發(fā)guntang漲紅。

    ……

    翌日。

    阿桂比方喻同先起,下意識摸了摸他的額頭,嚇了一跳。

    阿桂表情沉凝下來,方喻同的病似乎更嚴重了。

    也是,拖到現(xiàn)在,病情一直反復,卻又沒有就診,病難好。

    可他若是去看病,就算不是瘟疫,但憑他難民的身份,那些官兵們出于謹慎,只怕也會將他拖入那邊大營中。

    阿桂不敢賭。

    昨天起夜聽說,那邊大營一進去,便是等死。

    得瘟疫的難民太多,大夫不夠,也無藥可治,索性把他們都扔在那兒,等人死了便抬出去焚燒,一了百了,很是省事。

    兩個婦人聊的時候,阿桂在一旁聽得臉色煞白。

    回到營里的時候,指尖還在輕輕顫抖。

    她不敢告訴方喻同,怕嚇到他。

    只是更小心的將他藏著掖著,讓他少喝些水,這樣便能少從大營進出。

    拉撒的地方在大營外,出入都有官兵把守,會檢查是否有人生病。

    可方喻同一天也總免不了要去兩回。

    兩人性別不同,阿桂有心陪他,卻也不好陪他。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過了兩日,可還是出了事。

    這日,阿桂在營內(nèi)縫補鞋襪,忽然有識得的婦人驚慌失措地同她報信。

    “阿桂!聽說你阿弟被帶走了!城衛(wèi)軍統(tǒng)領過來巡邏,正好撞見他在營外,盤問了幾句便將他帶去那邊大營了?!蹦菋D人拉著阿桂的手,說著說著就抹起了眼淚,“說起來,我家那口子也是這樣過去的,明明就隔著一堵木墻,怎就沒個信兒了?”

    阿桂手里的針線齊齊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來,朝營外走去。

    另一邊的大營前,隔著好遠就扎了幾個木柵欄,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阿桂被攔在外頭,守門的恰好是趙力和他的幾個兄弟。

    阿桂眼眶微紅,昂首屈膝道:“求大人放我進去...我要去找我阿弟...”

    他皺著眉,一臉為難地看著和他很是有緣的阿桂,“你千萬莫要進去,這時候去里面,不是找你阿弟,那是找死啊...”

    第21章 親戚   ……

    阿桂咬著唇,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水光流轉(zhuǎn)。

    她啜泣道:“大人,我阿弟染的不是瘟疫,若他的病傳人,為何我與他在一起這么久,都未曾染???”

    趙力嘆了一口氣,搖頭道:“不管是不是瘟疫,他都得在里頭待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br>
    阿桂眸光黯了幾分,撲通跪在地上,“求大人念在阿弟年幼,請大夫為他診治一番,他若真是瘟疫,無藥可治我便認了,可他若不是瘟疫,為何要放棄他的命?”

    趙力擰著眉,搖搖頭,將阿桂拉到一旁,避開其他人的耳目,與她輕聲說道:“看在與你投緣,我便與你多說兩句。這年頭難啊,北邊在打仗,南邊又發(fā)大水,大家伙兒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一兩條人命又算得了什么?更何況,你們兩個小孩在蘇安城無權無勢的,誰會管你阿弟該不該死?”

    阿桂瘦削的下顎繃緊,緊緊盯著趙力,“大人,我知你與他們不一樣,你是好人...你能否救救我阿弟。”

    趙力露出無奈之色,“你也瞧得出來,這里都是大統(tǒng)領做主,我有心無力吶...”

    阿桂著急地拽進一直不離身的小包袱,“大人,我有銀子,可以——”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趙力打斷,“你那點兒銀子用來打點,塞牙縫都不夠?!?/br>
    他唉聲嘆氣,不知這是造了什么孽,又管上了這攤子閑事。

    踱了一會兒步,趙力忽然想到,“你說要去投奔親戚,那親戚是做什么的?”

    阿桂一頓,忽然想到什么,“對,親戚!大人,我們有親戚在蘇安城非富即貴,或許她說的話能管用?!?/br>
    阿桂想,方喻同他娘看起來那般光鮮,總不至于不管他的死活。

    虎毒不食子。

    趙力意外地看著她,“哦?什么親戚?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這倒是把阿桂問住了。

    她清水一般的眸子里泛起低低的哀求之色,“大人,求求你,讓我進去看看我阿弟吧。我記性不好,親戚的近況還得問他?!?/br>
    趙力無奈,他看這小姑娘說話有條理,腦子可靈光著呢。

    他才不信她是真不知道親戚近況,只覺得她是找個由頭進去看看方喻同。

    他嘆了氣,遞給阿桂一方干凈的白帕子,“罷,你既放心不下你阿弟,進去看看他也好。只是這里頭都是得了瘟疫的難民,你快去快回,切莫久待,進去后捂著口鼻,少說些話,免得也染上這病,到時可沒人救你阿弟了?!?/br>
    “噯,謝謝大人?!卑⒐鹦老驳攸c頭應下,削瘦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濕潤,迫不及待地越過木柵欄,朝難民大營走去。

    趙力和他的弟兄們在門口聊起了旁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