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愷心中微動，表面卻是不信他的鬼話，別開臉嗤道：“你的承諾幾斤幾兩？這戰(zhàn)與不戰(zhàn)，又豈是由你決定的？”

    方喻同漆黑的瞳眸微微閃爍一下，似乎也夾雜著必勝的決心，咬字清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發(fā)誓，此生若不平定北國，便不與阿桂成親。”

    這決心，這氣勢，是都有了。

    但元愷和元昌怎么聽著，都覺得這話怪怪的。

    阿桂正巧帶著蘆葉和汀州從外頭端著食盒進(jìn)來，恰好聽到了方喻同最后這句話。

    她臉立刻紅了，睨他一眼，似羞似嗔地說道：“誰答應(yīng)了與你成親？”

    方喻同看著她挑眉淺笑，落在元昌和元愷眼里，這便是打情罵俏，眉來眼去，十分扎心。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闔家團(tuán)圓，本是身心最愉悅的時(shí)候。

    可偏偏因?yàn)榉接魍瑠A在這兒，元昌和元愷都很不得勁。

    只能眼睜睜瞧著方喻同和阿桂坐在那邊，兩人輕聲細(xì)語說著話。

    看著方喻同不知跟阿桂說了什么，哄得她捂著嘴直發(fā)笑，抑或是羞嗔地睨他一眼，眉目婉轉(zhuǎn)動人，美得不可方物。

    元昌與元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再次看到了感慨。

    女大不中留，當(dāng)真是女大不中留?。?/br>
    ......

    自元昌被放出來之后，將軍府里的景象又全然不同。

    阿桂遠(yuǎn)山含黛般的眉眼徹底舒展開來，不必再掛心牢獄中的爹爹。

    她聽方喻同說，她爹能放出來，也是用她三叔的兵權(quán)做的交換。

    這還是方喻同和圣人去談妥的條件，也不知他是如何談判的，但阿桂光是想想和她爹娘還有圣人之間的那段恩怨情仇，心里就直冒冷汗。

    也就方喻同膽大，竟還敢要求圣上放人。

    有了元昌和阿桂陪著，元愷的心情越發(fā)rou眼可見地好起來。

    不過漸漸的，他也不需要阿桂來陪他一日三頓地用膳，反而時(shí)常白日里需要補(bǔ)覺。

    阿桂她爹還時(shí)常打趣，說你三叔定是夜里做賊去了，不然怎的總是睡不夠。

    阿桂淡笑聽著，心頭卻是覺得疑惑，不知三叔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可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平日里對三叔多關(guān)心一些，卻又感覺三叔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也并不需要她的關(guān)心似的。

    轉(zhuǎn)眼間，一年中最熱的日子都隨著暑氣消散，到了京城里素來很是熱鬧的節(jié)日——七夕。

    秋高氣爽，風(fēng)和日麗，正是曬書的好時(shí)候。

    顧念著爹爹和三叔都不怎么待見方喻同，阿桂便沒想著出門見他。

    反而在院子的涼亭里騰了一片空地出來，叫下人把石桌板凳都挪開，方便曬書。

    阿桂算不上特別喜歡看書的人，但閑來無事的時(shí)候，便喜歡翻上一二。

    尤其以前和方喻同一塊住的時(shí)候，他愛讀書，她便也坐在旁邊陪著他看。

    不知不覺，也攢了兩箱子的書，今日全擺出來，去去霉?jié)裰畾狻?/br>
    書已擺好，阿桂便屏退了下人，讓他們?nèi)ジ髅Ω鞯摹?/br>
    她則捧了一盞茶，吹著清風(fēng)，嗅著書香，好不愜意。

    忽而身后起了陣不小的風(fēng)，好些書頁被吹起，散在了裙邊。

    阿桂無奈地放下茶杯，彎腰去撿，卻又意識到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宣紙上，龍飛鳳舞，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寫著——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1

    她指尖一顫，下意識回過頭，左右張望道：“小同？”

    身后人影一閃，方喻同唇角含笑走出來，清冽嗓音里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無奈，“阿姐怎知我在這兒？”

    “這上頭墨跡還是新的?！卑⒐饘⒛切埲厮掷?，又眼尾挑起嗔他一眼，輕嗤道，“你如今膽子怎的這樣大了？竟敢翻將軍府的墻？”

    方喻同聳聳肩，吊兒郎當(dāng)?shù)溃骸敖袢者@樣的重要日子，我不可能不見你的?！?/br>
    他向來臉皮厚，也愛胡攪蠻纏。

    這等直白的話毫不猶豫地說出口，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稀松平常。

    卻鬧得阿桂悄悄紅了臉，別開眼，她輕聲道：“既已見過，你便快些走吧，要是讓爹爹和三叔看見，又要將你——”

    話才說到一般，陡然又對上方喻同湊到跟前放大的俊臉。

    他沒皮沒臉地笑著，目光灼灼，不可逼視。

    “這樣重要的日子，只見一面，怎么夠？”

    ------

    1出自秦觀的《鵲橋仙》

    第118章 一更

    阿桂終究還是受不住方喻同厚著臉皮的纏磨, 同意和他一塊上街。

    只是又擔(dān)心三叔和爹爹瞧見，定會讓他們不高興。

    原想著若是出府的半道上要是遇到了他們，該要作何解釋。

    不過方喻同卻不知用什么法子, 支開了她爹爹和三叔。

    一路暢行無阻, 直到出了將軍府的大門，阿桂才松了一口氣, 這擔(dān)心成了多余。

    才踏上主街，迎面就奔來一群孩童，個(gè)個(gè)肩頭斜扛著一柄荷葉，葉柄細(xì)長似樹枝, 葉片碩大如斗笠，斜斜半遮住他們圓滾滾的小腦袋，只露出一只沖天的小辮子。

    小孩子們嬉鬧著玩耍，似風(fēng)一般地跑過去, 撒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為人聲鼎沸的喧鬧主街又增添幾分清亮和生動的活力。

    一個(gè)留著鵓鴣頭，身著交領(lǐng)短袖、窄腰肥褲的小孩子沒瞧見走過來的阿桂和方喻同, 撒了歡兒似的跑，不小心撞到了阿桂的腰間。

    方喻同眼角立刻閃過一絲戾色, 卻見阿桂反倒彎下腰來，柔聲寬慰著那小孩，他便又恢復(fù)如常, 神色難辨。

    阿桂沒瞧見這些, 只是不覺得要和小孩計(jì)較什么，叮囑他以后走路看著些便是。

    她許久不曾上街，如今見著什么都新鮮。

    “小同，我想去買些磨喝樂送給淑鷂?！卑⒐鹬噶酥覆贿h(yuǎn)處, 排著長龍的一間瓦子，“那兒怎排那么多人？”

    方喻同淡淡瞥了一眼，了然道：“那間鋪?zhàn)拥哪ズ葮肥蔷┏侵泻苡忻麣獾??！?/br>
    “原是這樣?！卑⒐鸹腥?，挑唇笑道，“那咱們也去買幾個(gè)吧?！?/br>
    “不必了。”方喻同神秘一笑，輕眨眼道，“我已經(jīng)讓沙全提前買好，就放在馬車上，待會阿姐去挑幾個(gè)喜歡的，剩下的我再讓他去送給淑鷂?！?/br>
    阿桂哭笑不得，睨他一眼道：“你這真是......尋常都是把最好的拿去送人，你怎的好的全要自個(gè)兒留下?！?/br>
    “那我管不著?！狈接魍瑳]皮沒臉地聳肩道，“反正我要把好的都給你，你不喜歡的再給旁人?！?/br>
    阿桂認(rèn)真看著他，無奈搖頭道：“不行的，淑鷂不一樣，我要把最好的都讓她先挑?！?/br>
    說罷，她便轉(zhuǎn)身去街口沙全候著的馬車上，挑選磨喝樂。

    方喻同望著她的背影，清雋的眉眼間露出些許若有所思的表情。

    良久，才抬腳跟上去。

    阿桂已經(jīng)選得差不多了，她挑出來的是最精致的一對磨喝樂，用木雕的彩漆底座，外頭罩著碧紗籠，小人兒身上還掛了金珠牙翠，很是玲瓏別致。

    “淑鷂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沙全，你拿去包好，我拿去送給她?！?/br>
    “阿姐，就讓沙全送去吧?！狈接魍鋈怀霈F(xiàn)在馬車旁，掀起簾子，如是說道。

    阿桂輕蹙起眉尖，不解道：“小同，為何？”

    “今日不方便去?！狈接魍曇魤旱煤艿?，似是話里有話，卻又不能說。

    阿桂猜到，大概是這京城里的暗流洶涌，雖今日七夕的京城依舊喧嘩熱鬧，車馬盈市，羅綺滿街，可或許還有許多事都是她不知道的。

    想必他也不能說，所以她也不問。

    只關(guān)心一件事，“淑鷂可會有危險(xiǎn)？”

    方喻同愣了愣，旋即道：“不會?！?/br>
    “怎的猶豫了？”阿桂最了解方喻同，知道他這樣子，只怕還是會有事。

    方喻同微微沉吟，然后無奈地坦然道：“阿姐非要問這般清楚作甚，我知你與姜淑鷂是至交好友，她又救過你的命，所以我敢和你擔(dān)保，她定然會安全無虞。”

    阿桂聽懂了他的話里有話，低聲道：“你的意思，是旁人的安危，你就不能保證了？比如......劉定？”

    她的話說得很輕，又在馬車?yán)?，所以只有方喻同能聽到?/br>
    可他還是謹(jǐn)慎地左右看了眼，才道：“阿姐莫要胡思亂想，今個(gè)這樣的好日子，就該無憂無慮高高興興才是?！?/br>
    阿桂擔(dān)憂地看著沙全抱著一對兒磨喝樂，朝劉家奔去的背影，不由又認(rèn)真叮囑道：“小同，無論你要做什么，都別傷害淑鷂，你要將她，當(dāng)成你親jiejie一般。”

    “知道了。”方喻同淡聲應(yīng)下，轉(zhuǎn)頭道，“沙全還要好一陣才回來，阿姐再出來逛逛吧?！?/br>
    阿桂看了一眼天色，咬唇道：“我要在天黑之前回府，不知爹爹和三叔去了何處，但他們素來都會回府用晚飯的，不能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偷偷出來。”

    “好?！狈接魍鸬酶纱?，又陪著阿桂去街旁買了些巧果，等沙全回來。

    七夕巧果剛炸出來，還是油燦燦的金黃，若店家還能捏出些花樣兒來，便更受歡迎。

    街邊來往行人絡(luò)繹不絕，熱鬧得緊。

    在鼎沸人聲中，阿桂忽然聽到方喻同說道：“阿姐，希望明年七夕，我們比今年更好?！?/br>
    “人都是會一年比一年好的?！卑⒐鹨е晒乱庾R回答，可看到方喻同長眸微斂的神色，她又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應(yīng)該說，方喻同今個(gè)一直都有些不對勁。

    “小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阿桂看著他，關(guān)心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