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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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中被云桑牽著走,渾噩過后,發(fā)覺四周換成紅綃帳,確確實實回到醉仙居了。矮桌上一壺酒煮到沸騰,酒香盈滿于室,云桑輕拂衣袖,將白色的陶瓷盞推到我面前,咋舌道:“一個小小的左殿就把你嚇成這樣?!?/br> 我拿起陶瓷盞,瞧著酒水的色澤,琥珀青澀,濃香溢滿,勾人心魄的醉人。小口地抿了一下,壓著怒火問:“你剛才跟左殿打賭?” 云桑不甚在意地說:“不就是賭你能進新秀三甲,是個前途無量的人才么?!?/br> “賭贏了如何,賭輸了如何?!?/br> 云桑不由道:“贏了自然一筆勾銷,輸了就給他當花肥。” 我忍無可忍地對他揮拳頭:“叫你多事!” “放心吧,你不會輸?shù)?。”云桑喝了口酒,又繼續(xù)道:“一個月后就新秀選拔,你做了這么多事,無非為了那一天。” 我既忐忑又緊張,本來入畫閣的成功使我信心滿滿,結(jié)果轉(zhuǎn)眼就遭人構(gòu)陷、攪得一團糟:“人生總有起起落落落落……” 云桑挑眉:“想那么多干嘛,喝完這壺?zé)峋?,你該練功了?!?/br> 這次儺教和朝廷聯(lián)名的選拔分為新秀、尚才、高達三種。 每種各有三場測試,每場測試輕則傷筋骨,重則害其性命。 先不說虛碧崖是何等兇險,且說各種選拔就是魚龍混雜,險峻叢生。 時隔數(shù)日,原本身不縛影離突破第四重,只剩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大概昨晚受了刺激,此刻竟有松動的跡象。 云桑睡醒一覺發(fā)現(xiàn)我突破了,欣慰道:“不愧是我家娘子?!?/br> 我懶得跟他打諢,就聽入畫閣的人來報:“月娘打算買下入畫閣。” 云桑露出耐人尋味的神色,問我怎么看這事。我晃動脖頸,腹中的箭傷已然恢復(fù)了七八,渾身充滿精神氣,我打算會會月娘,看她打什么主意。 出了醉仙居,遠遠瞧見一襲素衣,襯得她眉眼清然,有股子出塵的味道。我若是個男子,也愛這樣溫柔文弱帶點小性格的女子。 月娘聲如珠玉,平靜中帶著高貴:“出個價吧。” 我故意不搭理她,飛上臺,折斷旌旗,收回袖子里,再回頭瞧。月娘身畔多了一人,不是白端是誰。 我嘲諷道:“怎么,聯(lián)手逼我賣產(chǎn)業(yè)?” 白端一直望進我的眼中:“入畫閣樹大招風(fēng),早日脫手也是好事?!?/br>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氣勢十足地扯住他的衣領(lǐng):“把我的一切都毀掉,你才甘心?” 白端輕輕拂去我的手,沒有辯解,只是把拉扯開的衣領(lǐng)給攏了回去。 我思緒萬千,想了許久,同意把入畫閣抵給月娘。 一是我真沒時間打理閣中瑣事,二是我確實不是經(jīng)商的那塊料。只是我還沒過夠當老板的癮,很神傷。云桑聳聳肩,不以為然地從袖子里掏出諸多田產(chǎn)房契,像上學(xué)傳小紙條那會似的扔到我面前:“娘子莫慌,我這里有的是?!?/br> 侮辱誰呢!我捏著拳頭,將牙咬得咯咯響:“萬惡的生意人?!?/br> 當晚,我結(jié)結(jié)實實做了一晚和錢有關(guān)的噩夢,其中貧窮的滋味令人刻骨銘心,醒來就把云桑扔給我的房契藏好,時刻告誡自己:莫要跟錢過不去。 選拔越來越近,身不縛影突破第四重后,竟止步不前了。 什么精力充沛,什么靈氣環(huán)繞,我通通沒感覺,除了真氣化成晗光,游散體外。什么都沒有。我開始懷念起小紅鳥來。 不知怎么的,一提到小紅鳥,云桑就岔開話題,我捋袖子要去偷回來,云桑知道阻止不了我這個行動派,只好跟著一起回?zé)o上宮。 某天,月黑風(fēng)高夜,正是偷鳥的好時機。 來到無上宮后院,我見云桑仍穿著醒目的緋衣,不由怒道:“你是來選美的么!” 云桑不能茍同“做小偷應(yīng)該低調(diào)”的觀點,說什么也不愿換上夜行衣:“像本座這樣的賊,哪有躲著人的道理?!?/br> 我真是頭疼:“那你別出聲?!?/br> 無上宮出奇的安靜,只有侍衛(wèi)巡視時,身上的甲胄相互碰撞發(fā)出的崢嶸聲,水榭里站著師姐和肖錯。 我屏住呼吸,在我原先的屋子里摸了一圈,無甚收獲。又在尚候和小紅的屋里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找到吃胖一圈的小紅鳥。它就像憑空消失了,安寢的籠子觸手冰涼,顯然好久沒有躺下了。等我垂頭喪氣地回來,路過水榭,發(fā)現(xiàn)他倆還像木頭樁子似的杵著,有點好奇他們在說什么。 師姐心情不好時不愛說話,肖錯又是天生的鋸嘴葫蘆,我和云桑在秋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地看了一晚上,沒從他們臉上看出半朵花來,正當我打算回去了的時候,肖錯終于動了。 他將外袍披在師姐身上,藏青色的勁裝襯得他輪廓分明,有那么一瞬,他臉上的柔情濃得化不開。師姐捏緊外袍,神思憂傷:“搖兒這孩子……” 冷不丁聽到我的名字,我趕忙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 “她心思堅硬,是個糊弄不得的脾氣。師父起初抱著殺她的心接近她,竟被她胡攪蠻纏地打動了,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想活著,雖倔強卻又懂事聽話,是我不該將她拖進離州這樣的泥潭,讓她腹背受敵,飽受猜忌?!?/br> “你既然信她沒有迫害鳳清,為什么不同她說清楚?” “她到底是滕歌的希望,如果和我一起淪陷離州,豈不置滕家于死地?!睅熃憧嘈?,聲音都有了哀愁:“我選擇了離州,拋棄了滕家,拋棄了師父,已經(jīng)是不仁之人。搖兒不一樣,她只是愛慕六出公子,和離州糾葛不深,少不更事,還能回頭……” 竟是這樣……我捏住雕花木闌的手都在顫抖。 云桑撫上我的手,一點點掰開緊握的手指,十指緊扣,像是在安撫我。 直到天黑露重,師姐和肖錯各自回了房,也沒有更深一步的交流。我覺得肖錯太老實了,老實人注定追妻路漫漫,準備改天指點他倆招。 首先,別把“滕仙主所托”掛在嘴邊,讓人覺得沒有托付,就不會對師姐好似的。其次,含情脈脈的眼光一定要對準正主,你瞅人家腦后門能瞅出花來不成? 正當我抱著“恨鐵不成鋼”的態(tài)度目送二人離去時,一具‘干尸’蹦跶到跟前:“鬼鬼祟祟的小丫頭,膽敢?guī)б澳腥丝次疫@偷情?!?/br> 云桑面不紅的一笑:“尚候真是英明神武啊。” 我剛要爭辯,只見月色斜斜地撒落陰影,鳳清悄然出現(xiàn)在景卻房前,不著痕跡地推開房門,再以最快的速度合上。 我心生疑惑,她到景卻屋子里做什么? 我跟尚候?qū)σ晝裳?,云桑似乎對此見慣不怪,不約而同地來到窗下,透過窗戶上的小洞,將屋里發(fā)生的一幕看個正著。 鳳清趁景卻昏睡之際,掏出指甲大小的香片放在香爐中點燃,隱隱能看清淡褐色的輕煙,同時蔓延出一股甜腥的香味,順著屋里的熱流傳到鼻尖。 一陣恍惚,我暗道不好,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尚候和云桑皆是功力深厚之流,仍免不了頭疼腦漲一番。 鳳清待了片刻便離開了。 尚候臉色鐵青,猶如即將發(fā)作的雄獅,如果不是我死命拉著他,他定要將鳳清扯回來:“你這時慫什么,難道不知道她在害人?!?/br> “知道啊?!蔽覍⒈羌鈿埩舨蝗サ南阄镀妨似?,確定是傳說中的婆娑劫。 婆娑劫是十大蠱毒之一。阿離曾教我認過蠱毒的品種,而婆娑劫以落回為料,加入素有‘蠱王’之稱的金蠶蠱,最后和小兒的心肝放在尸火中,焚燒一年練成。 平時堅硬的像實木香料,化成煙后發(fā)出甜腥的香氣,任再高強的人聞了都會神魂不穩(wěn)。若聞了十二天的婆娑劫,便會晝?nèi)沾缺缟?,夜晚猙獰如鬼,簡單來說,就是人格分裂,迷失心智。 景卻是離州少主,他若面目全非,離州自然一擊即潰。 還沒等我反應(yīng),云桑已經(jīng)偷偷溜進屋,將婆娑劫換了出來。 尚候問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冷笑:“一開始只是覺得鳳清有貓膩,沒想到她還有害人不淺的心思。如果不出這口惡氣,我滕搖兩個字倒著寫。只不過我人微言輕,離州人對我積怨頗多,由我說出口的話,反倒成了誣陷?!?/br> “你不便說,本侯去說。離州要竟是些不辨黑白的莽夫,還不如趁早死在儺教手里,省得折騰一州百姓民不聊生?!?/br> 尚候雖氣勢洶洶,但從他沒有著急喊醒景卻來看,他對離州還是抱著靜觀其變的態(tài)度。我也不跟他周旋,明白的朝他要鳥。 尚候直跺腳:“好好的,要什么鳥!” “明人不說暗話,小紅鳥能幫我練功。它是跟著我出來的,我想帶回它簡直輕而易舉?!?/br> “沒有!” “你這老頭陰得很,不涉及你的利益,你一點都不上心的。剛才鳳清害景卻,也沒見你急成這樣?!?/br> “本侯說沒有就沒有!” “不要鳥也可以,我們來個交易?!辈恢醯兀粕5谋砬橛行┤炭〔唤?,我來不及細想,能從尚候身上薅點毛,也是不錯的。 尚候似乎極其看重小紅鳥,顯然也知道它有何神力,對于我趁亂打劫的架勢,既委屈又不滿:“說說說!” “鳳清害景卻需要連著十二天放婆娑劫,我沒有功夫一直看著,只好勞煩尚候每晚看著?!蔽宜懔怂?,鳳清做這事應(yīng)該沒兩天,景卻的神智還是清醒的,往后就難說了。 尚候聽聞我的話,臉都綠了:“我堂堂尚侯,高手中的高手,你只要我看孩子?” 準確來說,景卻少年英姿,是個不錯的孩子。只不過離州混亂之際,難免身邊有宵小之輩伺機殘害,師姐既然決意護著他,我便不能放任此事不管。 好說歹說,尚候終于同意了,反正我暫時沒找到小紅鳥,干脆把它抵押在無上宮好了。 這邊想好,那邊甩甩手,和云?;氐阶硐删印?/br> 沒有小紅鳥的幫助,體內(nèi)的真氣流動緩慢,幸好我偷偷藏了山洞里的白蓮花瓣,這東西能滋補氣血經(jīng)脈,我啃它像啃洋蔥似的。 滕今月留下的身不縛影共分為十二重,前四重為最基礎(chǔ)的天元期,第五重到第九重是守元期,第十重到十二重是歸元期。天元期作為基礎(chǔ),有“外溢晗光,影隨身動”之稱。守元期則是“不見晗光,影隨意動”。只有到了歸元期,才能“晗光入體,影隨心動”。 直到選拔的前一天晚上,晗光收回身體的瞬間,衣服被蒸汽灼燒,登時一股熱流直沖腦海,整個人仿佛躺在熔漿之上,連血液都是沸騰的。 這股炙熱連鳳血種脈都無法抵擋,緊要關(guān)頭,一道身影倏爾出現(xiàn)在身后,依我往常聽力,怎么也能發(fā)現(xiàn)。但此刻蒸汽灼燒耳朵,除了嗡嗡聲,什么都聽不見。等我察覺到異樣,忽然聽到斜方珠簾搖曳碰撞發(fā)出輕響,一個溫和清淡的嗓音道:“小貓兒,熱嗎?” 我一對上他的眼神,差點嗚咽起來:“熱死了?!?/br> 白端撫摸我的頭。 他的手像玉石般溫潤的清冷,貼上去就卸不下來了。 他語氣甚是平淡:“內(nèi)力形成的晗光,放容易,收極難?!?/br> 我看著他:“我該怎么辦?” “何必要問我?你決定的事,我難道攔得?。俊?/br> 我試探的道:“那你不要生氣,我聽說至陰能抗衡至陽,我也不是有意欺負你。” 有一股熱氣襲來,我手腳并用地抱緊白端,幾乎黏在他身上,白端揚起微笑:“還說不是故意欺負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