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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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夫人見了鄭明珠,笑道:“我說過了,不用你時時來伺候,你身子也不是十分好,多歇息才是正理?!?/br> 鄭明珠露出一點羞愧的神情:“母親說哪里話,媳婦原就該服侍母親,以前是媳婦不懂事,仗著母親疼愛,多有疏忽,如今媳婦已經(jīng)大好了,自然要來伺候母親,若是母親不許,那就是還在生媳婦的氣,媳婦給母親賠罪了?!?/br> 說著就要跪下,陳夫人連忙伸手拉住她,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你這孩子,這樣認死理,我把你當自己閨女一般的疼,怎么會生你的氣呢,我知道你一心孝順,是個好孩子。” 鄭明珠這才笑道:“那母親可不能趕媳婦回去了。” 她的確是有點不安,昨天她才無意中從丫頭嘴里聽說,原本的鄭明珠從來沒有在婆婆跟前立過規(guī)矩,便是晨昏定省也是隨心所欲,她真是大吃一驚,這也太不懂事了,婆婆寬厚,媳婦就要更恭敬才是。 雖說鄭明珠是公主嫡女,天家血脈,認真講究起禮法來,并不是非要伺候婆婆不可,可畢竟孝字為大,她如今嫁為陳家媳婦,便是在這陳家過日子,自己謙遜點,懂事些,奉承著婆婆難道還能吃虧不成,她如何就拿著這公主嫡女的身份擺起架子來了呢。 這樣子不懂事,便是婆婆嘴里不說,心中豈會沒有想頭,何況丈夫見了這樣情形,自然也會不悅,這個鄭明珠,沒有高門嫡女的做派,卻有高門嫡女的嬌氣,怪不得婆婆不愛,丈夫不喜,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且原因還越來越多。 鄭明珠只有亡羊補牢,找了機會給婆婆賠個禮,努力挽救了。 陳夫人見媳婦突然懂事了許多,心中雖然稱奇,倒也熨貼,說了幾句話,便緩緩的把這方姨娘的事情說給她 “方氏這件事查清楚了,是她私自停了藥,也不怪你生氣。” 鄭明珠忙站起來,把那天對陳頤安說的那些話又對陳夫人說了遍,表明自己氣也是氣自己沒有轄制妾室,才出了這樣的事。 陳夫人頷首,叫她坐了:“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這也怪不得你,是她膽子太大了,大約也是打量你年輕心軟,所以這件事出來,我就吩咐了安哥兒,我要親自處置,也是免得你為難?!?/br> 鄭明珠感激道:“多謝母親這樣為我著想?!?/br> 若是自己親自動手處理了方姨娘,雖是名正言順又占理,但難免會有些善妒刻薄的名聲,如今她病倒,婆婆親自處置,既成全了她的名聲,又不會與丈夫起嫌隙。 雖然鄭明珠知道這里頭還有別的內(nèi)情,大約陳頤安把這件事交給她并不放心才交給陳夫人,但她只當不知道,還是很領(lǐng)陳夫人的情。 陳夫人說:“咱們家也是有規(guī)矩的人家,你嫁過來才一年多,自然不能容妾室生下長子,不過方氏也罪不至死,我便做主留母去子了?!?/br> 鄭明珠聽說,不由的松了口氣,或許她真的是年輕心軟,此時聽說方氏能活下來,是真心替她高興。 她忙表態(tài):“母親必是考慮周詳,媳婦聽母親的?!?/br> 陳夫人點頭,又笑道:“你也要早點給我生個孫子才是。” 鄭明珠飛紅了臉,低了頭嗔道:“母親又打趣媳婦?!?/br> 陳夫人笑道:“這倒也不是打趣,你要多叫安哥兒歇在你房里,別太賢惠了。你生了兒子,不僅是你好,也是安哥兒好,連你公公和我都好?!?/br> 嫡長子嫡長孫的意義豈止是一個孩子而已,鄭明珠臉更紅了,低著頭不語,陳夫人這句話,又讓她想起那晚上,男人的手撫摸到她的身上時候那種陌生的戰(zhàn)栗感,后來的眩暈感,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竟就哭起來…… 到現(xiàn)在她還完全不敢去細想。 陳夫人見她實在害羞,便就不再多說,只轉(zhuǎn)而和她說起來這些日子要去哪些府里走動,鄭明珠本不熟悉這些貴胄豪門,不敢輕易插嘴,只留神細聽,偶爾小心的問一兩句,倒也沒有露出什么馬腳來。 伺候陳夫人吃了午飯,回到甘蘭院歇了個午覺,翡翠進來回:“少夫人,張mama在廊下等著了。” 鄭明珠便叫她進來回話,賞了她座兒和茶,便問她知不知道這幾家陪房的來歷。 沒想到張mama竟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一個人,見鄭明珠問她,便一家一家的說起來,每一家都說的十分清晰,頭頭是道,連家中幾口人,大概年齡多大都知曉。 鄭明珠倒是佩服起來,看來這張mama倒是有心人。 鄭明珠的六戶陪房,除了管著帝都鋪子的吳建榮一家,管著通州莊子的裴國海一家,另外還有四家,家長分別是夏長富,劉先宗,曹里喜,方一飛。 吳建榮是國公府賬房吳大管事的二子,裴國海和夏長富都是原本公主帶過來的陪房,如今分別在通州的兩個莊子上,剩下三個都在山東管著莊子和鋪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鄭明珠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山東還有大片良田和產(chǎn)業(yè)。 那張mama是個精明人,看出了鄭明珠的疑惑,便笑著解釋:“孝章敬皇后的娘家是山東郭氏,這些原也是有些年頭了。” 鄭明珠想起來了,孝章敬皇后便是外祖母,生有兩子兩女,自己早逝的母親平陽公主是次女,長女是如今的平寧長公主,而兩子俱為親王,協(xié)理軍機,參贊政事,當今圣上對這兩個兄弟也是極為倚重的。 先帝有兩個皇后,先頭的孝章賢皇后與先帝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可惜生子的時候難產(chǎn)而亡,只留下一個嫡子,后來又立了外祖母孝章敬皇后,這位皇后雖與先帝情分上差些,為人卻是和順賢淑,照顧元配嫡子仿若親子,不僅得先帝敬重,且將元配嫡子養(yǎng)的文成武就十分出息,如今正位大寶,對這位繼后奉若親母,連帶的對孝章敬皇后所育的兩子兩女都極為優(yōu)待,可惜孝章敬皇后做了兩年太后就薨逝,去世的時候,小女兒平陽公主還沒出閣。 今上追念亡母,格外寵愛幼妹,當年選駙馬更是場面盛大,這些鄭明珠只是略有耳聞,對她來說,這些原本離她十分遙遠,沒想到到了今天,這些已經(jīng)切身相關(guān)了。 鄭明珠想了想,既然山東的莊子和產(chǎn)業(yè)是孝章敬皇后留下的,那么這三家陪房應該與安國公府關(guān)系不大才對,她就問:“那么劉先宗、曹里喜和方一飛都是當年我娘的陪房?一直打理山東那邊的事情?” 張mama見她這樣敏銳,心中倒是疑惑,這位大小姐什么時候這樣明白了? 她笑道:“少夫人說的是,當年公主去的時候,百般的舍不得您,曾給皇上上了折子,把陪嫁來的嫁妝留給您和世子爺,按例由內(nèi)務府清點了嫁妝,暫時管著,他們這幾戶也還是一直管著山東那邊,沒有動過,后來您出閣,也就隨著莊子鋪子陪了過來?!?/br> 鄭明珠緩緩點頭,心中大約有了譜,山東那邊是公主的嫁妝,公主去世后由內(nèi)務府掌管,直接交到自己手上,朱氏的手伸的再長也伸不進去,而帝都的鋪子,京郊的莊子和通州的莊子大約就是安國公府備的嫁妝,也就這幾戶人需要查一查。 鄭明珠從小跟著父親學生意往來,又當了這些年的家,唐家產(chǎn)業(yè)遍布全國,銀錢流水極為繁雜,她早就算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了,此時略想一想就知道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就是帝都的鋪子。 京郊和通州的莊子都在眼皮子底下,要換主極難掩蓋,而且田土產(chǎn)出有限,唯一能做手腳的便是報了天災。 而帝都的鋪子便不同,鋪子若是地段好,開的大,要抹平了帳弄出錢來,就要容易的多,鄭明珠便問:“帝都的鋪子是全是國公府置辦的還是有我娘留的?” 張mama只覺得少夫人的問話一句兩句似乎全無聯(lián)系,偏又句句都問的十分刁鉆,明明這樣冷的天氣,她額上竟不知不覺有了細密的汗珠,想了想回道:“朱雀大街上頭從盛記香料鋪子下來一共四間挨著的都是公主當年留下的,另外北城上街的兩個綢緞鋪子一個當鋪一家米行是國公府置辦的,內(nèi)務府交鋪子的時候,盛大掌柜就回家榮養(yǎng)了,如今帝都的鋪子全是吳建榮在管著?!?/br> 鄭明珠見張mama回答的明白,還能答出重點來,十分滿意,鄭明珠的嫁妝十分豐厚,換了個人只怕聽著一項項報出來,會倒抽一口涼氣,可是偏偏遇到她。 鄭明珠雖貴,不過比較當年自己手中掌握的銀錢卻也還不如。 她一時間有點黯然,鄭明珠國公府嫡女,天家血脈,在銀錢上竟也還不如唐家嫡女,只是如今自己沒了,唐家長房無人,那些產(chǎn)業(yè)只怕都要落入那些人之手。 從曾祖父起到父親,三代辛勞積累的財富,只怕就要煙消云散了,只希望自己在臨死前做的那些安排能起一點作用。 張mama見鄭明珠只問了這兩三句就沒再說話,只是沉思,哪里敢打擾,只是她坐在那小凳子上有點坐立不安,往日里她雖然少見鄭明珠,可每次回話都沒什么要緊,從來沒有哪一次有如同這一次這般叫她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鄭明珠才回過神來,和氣的對張mama說:“辛苦mama了,你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打發(fā)人問你去?!?/br> 隨即叫丫鬟:“把前兒送來的玫瑰膏子給mama一瓶,嘗嘗鮮?!?/br> 張mama連忙謝了,雙手接過來,又說:“奴婢管著的院子和別院都是出項大進項少的,今兒已經(jīng)把各處的人口冊子,這兩年的賬本子都交給了少夫人屋里的翡翠jiejie,少夫人若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宣奴婢進來問罷。” 鄭明珠笑道:“mama做事必然是清楚的,我最是放心?!?/br> 張mama便告退出去了。 剛走出院子,便有個小丫頭悄悄的跟了上來,對張mama說:“mama,顧mama請您去說說話兒?!?/br> ☆、爭奪 張mama心中冷笑,這個顧mama,以前仗著是國公夫人的陪房,飛揚跋扈,誰也沒看在眼里,他們同時陪嫁過來,但凡有點油水的地方她都不肯放過,統(tǒng)統(tǒng)掌住了,只打發(fā)自己去看著房子院子,這些地方能有多少進項? 平日里見了,愛理不理,竟比正頭主子還大幾分的樣子。 只是自己和國公夫人情分上差了,爭不過顧mama,如今眼看少夫人有心要整治她了,她總算想起要來找自己說話了,可這會子,誰還去趟這趟渾水? 阿彌陀佛,終于等到今天了。 張mama本不欲去,心中念頭一轉(zhuǎn),突然覺得看看她那樣子倒也不錯,便對那小丫頭子說:“我難得進來一趟,原也該去見見?!?/br> 便跟著那丫頭走。 顧mama是一等管事mama,住在正院后頭的倒廈里,獨一個房,張mama一進去,顧mama就迎了上來,抓住她的手,親熱的說:“張家meimei來了,快坐?!?/br> 又叫小丫頭:“把前兒鋪子送來的好茶沏了來。” 張mama但笑不語,這樣子前倨后恭,看來身上十分的不干凈。 顧mama連鄭明珠這樣的正頭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在下人里頭更是自覺高人一等,說起話也常常帶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此時就不由的說:“meimei來嘗嘗這茶,這是前兒東街鋪子里送來的今年上進的新茶,便是宮里也就只好這樣子的?!?/br> 那語氣里就帶了一份倨傲出來。 張mama早看明白了的,此時心中只是暗笑,喝了口茶,順著贊了兩句,顧mama這才有點訕訕的打聽:“這一下午的少夫人留meimei在屋里,都說了些什么?” 張mama早巴不得她這一問了,便笑道:“能有什么,不過是問問幾房陪房的事兒,我也不大懂,只能說些知道的?!?/br> 顧mama忙說:“問這些做什么,這些可都是當初太太再三挑過的,再妥當不過的了。” 張mama便笑:“便是妥當難道少夫人還不能問一問不成?” 這也太把太太當座佛了,別說只是繼母,少夫人又是公主親女,身份上就高過了她,就是親娘挑的人,少夫人要過問也是應該的。 不過張mama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人,知道少夫人一向?qū)μ月犛嫃?,從無違逆,簡直比親母女還親些,便只說了這樣一句。 顧mama便急了:“又是要看嫁妝又是招陪房的,不知道少夫人著了什么魔,meimei,我如今要在里頭伺候少夫人,還是煩meimei去府里,回一回太太吧?!?/br> 在路上的時候張mama就預料到顧mama要找她是為了什么,此時見所料不差,只是笑道:“少夫人吩咐了,這些須事不許打擾了太太,我這樣去可怎么好。” 顧mama笑道:“我也料到這個了。”她給丫頭使了個眼色,丫頭便捧了一個包裹過來,顧mama笑道:“這里頭幾匹新樣子貢緞,你帶著去見太太,便是有人問起,便說是少夫人新得的,拿回去孝敬太太的便是了?!?/br> 又打開一個匣子,取了一只沉沉的赤金鐲子給張mama:“這也是今年的新樣子,送給meimei帶,meimei可別嫌棄?!?/br> 張mama推辭了一下,便收了禮,又說了兩句閑話,顧mama心急如焚,話里話外都在催她趕緊去回了太太。 如今府里的人因吩咐了幾道門上的人,等閑出不去,而自己到府里時間短,主子又是個立不起來的,別說府里幾輩子使出來的那些家生子了,便是略有點臉面的都不把甘蘭院當回事,她如今能收攏的也就幾個小丫頭子。 現(xiàn)如今只得指望張mama了,她一直在外頭,出府名正言順,況她也是太太選了來的,只怕也得仰仗太太。 真不知少夫人被什么小人調(diào)唆了,突然竟要這樣子了……還有玲瓏那個賤婢…… 顧mama在屋里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咬牙切齒。 張mama收了禮,抱了緞子,從后頭繞了出來,想了一下,就上了抄手走廊,走到正院門口來,玲瓏正在院子里,見了她忙笑道:“還以為mama已經(jīng)走了?!?/br> 張mama走過去悄悄笑道:“原是準備走了的。”輕聲把顧mama叫她去的事兒告訴玲瓏。 玲瓏抿嘴笑道:“mama是個什么章程?” 張mama便說:“我是個笨人,什么事也不敢擅自做主,這才特特的繞過來,想求少夫人一個示下?!?/br> 玲瓏會意,便笑道:“少夫人正在里頭呢?!?/br> 鄭明珠在炕前支了繡花棚子繡花,見張mama進來,絲毫不動容,眼皮也不抬,只是說:“mama坐?!?/br> 并沒有張mama意料中的問她怎么又來了之類。 這樣子的少夫人越發(fā)叫人不敢怠慢,張mama更篤定少夫人與以前不同了,連忙便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里頭自然加了許多自己勸顧mama,顧mama卻不聽人勸,非要她去回太太的話。 鄭明珠安靜的聽著,手里還十分之穩(wěn),待張mama說完,她也并不急著說話,直到那花瓣繡完最后幾針了,才擱下來,叫人接過張mama恭恭敬敬遞上來的緞子和鐲子,隨手翻了一翻,笑道:“既是給mama的,mama收著便是?!?/br> 張mama連稱不敢,鄭明珠笑道:“往日里也少見mama,這便當是我賞你了。” 張mama見她是連鐲子帶緞子都賞自己,心中便就明白了,嘴里卻還是說:“那么顧mama那里……”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先前我就說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這么大了,自己身邊的事兒還料理不來,要回家勞煩太太,也太沒道理了,mama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mama哪敢說個不字,只是附和。 鄭明珠卻又說:“只不過顧mama是太太賞我的,原也是為了照料我,一時見我要理事怕我勞累了,也是有的,我也不好辜負她的好意,這可怎么辦呢?” 張mama見她居然兩口話,一樣說一半,深覺不好應付,可她心中早存了顧mama壞了事,她就要取而代之的想法,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便試探道:“少夫人所慮極是,依奴婢說,奴婢如今只管回去,晚間打發(fā)個人來告訴顧mama,已經(jīng)去回了太太了,這樣既不打擾太太,也免得顧mama擔憂少夫人,少夫人覺得這樣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