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身影已遠(yuǎn)去，小國師心中總覺得哪里隱隱有些不對。

    他朝著暫居的臨淵閣走去，仔細(xì)回憶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終于反應(yīng)過來心中覺得別扭的地方在哪兒了。

    少瑜哥哥也說這事是鸞鳳閣中的內(nèi)jian所為，那這件事完全沒涉及到凌綺雯凌姑娘啊……難道那條靈魚的意思并非是與凌姑娘有關(guān)？還是說少瑜哥哥其實(shí)心里還有別人？

    小國師蹙起好看的眉，步子也不經(jīng)意慢了下來。

    師父總說他的心腸太軟，從小長在圣清山上不懂人心叵測，便是看見一分的善意也當(dāng)作十分，這樣單純的性子是難以繼承他的衣缽為皇家從事的。

    因此這回他才得以下山歷練。

    只是他自記事起接觸過的人，是慈祥和善的師父、是仙風(fēng)道骨淡泊名利的師兄師姐，觸目的皆是漫山春花、靈鹿翠鳥、高山流水等純?nèi)恢铩?/br>
    他心間干凈如初雪，對幼時曾救過他的凌綺雯一直抱有好感，此番下山又是與她多次相遇，她的一顰一笑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叩開他的少年心扉。

    總之小國師看凌姑娘，是百般溫柔善良又坦蕩的，就算是牽扯到了妝香被害的事情中，那也定然是無辜的。若有什么誤會，他明日出宮當(dāng)面問了便知。

    念及此處，小國師的步履又輕快了起來，帶得一身雪衣飄逸。

    鸞鳳閣中氣氛要低迷許多。

    小鎏氏原本丟一個妝香也不甚要緊，她只是疑心太子借妝香對她不利，即便被太子知道了胎象不穩(wěn)那也不打緊，她能騰得出手防備，只是要敲打太子一番。

    誰料太子不僅沒被她敲打到，反而在她面前耍了好大的威風(fēng)。聽聽，最后那句什么意思，是拿御下不力扇她的臉么？她可是做了十幾年的皇后了！

    “你們真是本宮養(yǎng)的好奴才??！叫旁的看了一晚上的笑話，呵！”

    小鎏氏揮袖抬手掀翻了小幾，瓷壺茶杯嘩啦啦碎了一地，濺起的開水燙傷了周定鶴。

    周定鶴垂目看了眼白皙的手背上紅痕點(diǎn)點(diǎn)，抬頭時立刻換上陪笑嘴臉，小意安撫：“娘娘可千萬別動怒，動怒傷身，對小主子更不好了。”

    他蛇打七寸，小鎏氏果然臉色稍霽，長吐一口氣，扶著莨大姑姑的手起身，對周定鶴命令道：“查，給本宮查！這鸞鳳閣中到底還有多少吃里扒外的東西！”

    “諾?！?/br>
    周定鶴看著小鎏氏錦衣華服的背影，松了口氣，有些糟糕，卻還不算最糟。

    是夜，凌綺雯正在調(diào)息修煉，傳音玉杯中忽然泛起熒光，杯中茶水無風(fēng)蕩漾，她雙指在水面上平著劃過，杯中傳出周定鶴的聲音，將今夜所發(fā)生的事通報。

    凌綺雯聽完立刻胸中血?dú)馍嫌?，靈氣在她體內(nèi)亂竄一氣，她險些摔了傳音玉杯。強(qiáng)忍著心中的不滿，拿出父親留給她的調(diào)氣丹，抓了一把猛灌入喉，再小心運(yùn)功，才不至于經(jīng)脈受損。

    怎么會讓太子介入進(jìn)來！

    她自是不知道周定鶴因?yàn)樾闹屑刀试噲D引禍東宮，她只是要他處理那個撞見他們來往的一個宮女罷了。怎么這么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真是無用！

    凌綺雯咬牙切齒，美艷的容顏扭曲起來，她午后在鸞鳳閣借口小憩，怕是姨母要疑心起她了。

    偏偏她還不能沖周定鶴發(fā)脾氣，這幫閹人最是陰損，利用不好也不能得罪……如是想著，她更感覺憋得要?dú)庋嫘?，怒飲丹藥?/br>
    ……

    太子回到東宮時已有些晚了，為免多食不好消化，東宮小廚房重新做了些適口暖胃的膳食，聽到黃門內(nèi)侍通報太子要到了，提前送去寢殿布置好。

    每日替時九柔換水的小內(nèi)侍名作畢莊，立在東宮門口，正欲接過太子手中的琉璃方碗，將時九柔重放回書房的琉璃魚缸中時，太子沒給他，只吩咐他將魚缸轉(zhuǎn)置寢殿中。

    小內(nèi)侍畢莊遲疑，壯著膽子小聲道：“殿下，豆奴兒也在寢殿中?！?/br>
    時九柔陰影猶在，她本來想著去寢殿中也著實(shí)不錯，書房的的潛龍靈氣都如此充沛，那太子日日夜夜就寢的寢殿更應(yīng)該是個養(yǎng)傷的好地方了，但一想貍貓豆奴兒，她還是拒絕的。

    太子看見碗中的時九柔已經(jīng)瑟瑟發(fā)抖起來，笑了一下：“別怕，豆奴兒不敢欺負(fù)你了。”

    “諾，殿下?！?/br>
    畢莊一路來已經(jīng)習(xí)慣太子殿下偶爾會對魚說話的畫面了，這個世上精怪太多，他們雖生活在人族的國度，也見怪不怪了。太子是尊貴的，太子的寵物亦是小主子了。他不作多想，退下做事去了。

    時九柔怒目圓睜，腮幫鼓鼓與太子對視。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直接可以解讀為：你還笑，信你個鬼，我可是幫了你的，恩將仇報，哼！

    太子此刻看她哪兒都是好的。

    本想用來釣出凌綺雯的目的，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還有超凡的靈感，助益斐然。

    他今夜何嘗看不出來小鎏氏哪里是真在乎一個掌事姑姑的命，無非是想借機(jī)敲打他罷了，只是有一事不解，他總覺得小鎏氏在擔(dān)憂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

    還有，魚兒暗示與凌綺雯有關(guān)。凌綺雯為什么要謀害妝香？是妝香撞破了她的什么還是她只是接著妝香的事來挑撥東宮與鸞鳳閣的關(guān)系呢……這件事中凌綺雯參與了什么，凌家又扮演著何種身份。

    是凌渡海發(fā)現(xiàn)自己在暗查他嗎？

    太子手指叩擊在琉璃方碗上，朝寢殿走去。

    咚咚咚的聲音敲在碗上，對時九柔來說就像天雷一樣一下一下鼓在她脆弱的耳膜上。

    她已經(jīng)熟悉了太子身上散逸出來的靈氣，伴著清淺的梔子花熏香，極好聞。

    時九柔能從靈氣與他敲擊碗的節(jié)奏中微妙地感知到太子的情緒，并不高漲。時九柔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難道是太子回過味來，得知自己喜歡的凌綺雯居然參與了這樣狠毒的計謀，還將禍水引到他頭上，所以傷心了嗎。

    時九柔嘆了口氣，憐憫地看著太子，感慨他果然還是不能輕易逃脫書對他設(shè)定的控制啊。

    太子近來養(yǎng)成了個習(xí)慣，每當(dāng)他心情低落時，便看看時九柔。比如現(xiàn)在，他正無法想通問題，就低下頭看了看時九柔。

    太子：？是孤眼花了，這魚看我什么眼神！

    時九柔：可憐的娃……

    第11章 用最慫的姿勢，表最重的決心！……

    一人一魚近在咫尺，所思所想?yún)s相隔萬里遠(yuǎn)。

    太子要端著他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人設(shè)，他自己的確也覺得喋喋不休地同一只魚兒講話很古怪，哪怕她是一條通了靈性的魚。

    時九柔則作出一副“不用解釋、我懂你”的神色。

    如此一來，兩人更是南轅北轍，完全岔開。

    默默無言至太子寢殿，時九柔暗自咂舌，寢殿與書房風(fēng)格如出一轍地樸素低調(diào)，唯獨(dú)宮殿大而寬闊，地上鋪著厚實(shí)的棕色地毯，壁上掛著普通造型的宮燈，雕刻著異獸圖紋，沉香料打制的床很寬，懸垂著深色的羅帳，燙金云紋層疊其上——半分不低于儀制、也半分不超出，再規(guī)矩不過。

    時九柔的心又軟了起來，于社稷也好于私也罷，任誰稱紀(jì)少瑜，都是位合格的儲君，但就是這樣合格的儲君，卻在書中成了成就原女主霸業(yè)的墊腳石。

    這不公平、也不合理！

    太子將方碗放在小幾上，動作輕而穩(wěn)，水面平平?jīng)]灑出去半點(diǎn)。

    畢莊已經(jīng)把琉璃魚缸拿來了，熟練地將時九柔換回琉璃魚缸中，時九柔重回廣闊的老窩，暢快地在水草與玉石間游動，大口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小幾上擺了綿綿紅豆沙羹、菱粉牛乳糕、軟炸蝦仁……等七八個碟子。

    太子瞥了眼時九柔懶洋洋的身影，端起紅豆沙羹，修長好看的手捏住雪白的瓷勺在綿綢順滑的沙羹中攪動，愜意地抿了一口。

    香、好香??！

    時九柔落淚，自她穿書過來這么些天，竟沒吃過一頓人吃的飯，不聞便罷了，但一聞到那些充滿煙火氣、簡直要觸動靈魂的香氣。

    不爭氣的眼淚便從嘴角流出。

    她憤怒地將身子轉(zhuǎn)了方向，丟出尾巴對著太子，用著阿q精神強(qiáng)行默念：那些聞著香吃著臭，聞著香吃著臭……

    咦？這小東西發(fā)饞了。

    太子奇道，復(fù)又樂了，拿起另一副布菜的銀著，夾了一根細(xì)長的rou絲懸在琉璃魚缸的上方。

    時九柔皺皺鼻子，怎么越來越香，精神勝利法也不管用了，真的好香。她擺過身子，但見一根好長的rou絲就在眼前，也不顧太子出于什么心，便振力一跳。

    太子嘴角噙著一抹笑，弧度越來越大，眼見著時九柔就要叼住rou絲，立刻抽回手，將rou絲放在自己的碗中，再替換了筷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時九柔頓時怒了?。?/br>
    這家伙心腸壞透了，她方才還真情實(shí)感地心疼他呢，真是喂了狗。

    太子自幼被教導(dǎo)食不言寢不語，用膳很講究細(xì)嚼慢咽，時九柔承認(rèn)看美人吃飯是件極為享受的事情，但那建立在她與美人一起吃的前提下，而不是現(xiàn)在她在冰冷的水里，聽著他咀嚼軟炸蝦仁脆殼時發(fā)出的誘人聲音。

    這簡直在凌遲一個吃貨的心，時九柔背身而去，將自己藏在玉石與水草交雜堆疊的狹小空間中去，露出尾巴豎起表示自己堅定的意志！

    用最慫的姿勢，表最重的決心！

    太子對人冷淡是習(xí)以為常的，但在對動物上是再溫柔不過，無論對豆奴兒還是時九柔，堅毅分明的臉部線條都不自覺地柔和了。

    他揮揮手，未出聲，貼身服侍的內(nèi)侍當(dāng)即會意，轉(zhuǎn)身端了一碗清水來。

    太子將蝦仁的脆殼去了，再過了一邊清水，用先前那雙銀著夾著懸在時九柔頭頂，再用手指敲了敲魚缸。

    時九柔聽見了，也聞到了。

    士可殺不可辱，一回當(dāng)不上第二回 ，她要吃一塹長一智！

    只是，她或許因?yàn)轷o人能力的微弱復(fù)蘇，嗅覺異常靈敏，嗅到蝦rou的氣息，腦中已經(jīng)自行出現(xiàn)軟、彈、脆的口感出來，又想起前世為人時新鮮蝦rou發(fā)出的清甜滋味……咝，口水要落下來了。

    她從“烏龜殼”里鉆出來，冒了個腦袋尖尖，一雙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正直愣愣地盯著太子。

    真是又兇又饞。

    太子投了蝦仁進(jìn)去，時九柔百米沖刺般靈巧地游躥出去。蝦仁剛?cè)胨恍ひ粋€呼吸，就不見了蹤跡。

    這比例，好似擺了只大澳龍在面前，小小蝦rou對許久沒開葷的時九柔來說，說是絕世珍饈也不為過了。

    想囫圇吞棗，又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蝦rou就橫在她嘴里，塞得兩頰鼓鼓囊囊不上不下的，越發(fā)引人發(fā)笑。

    太子輕笑，聲音也輕。

    “原來是個吃rou的饞貓?！?/br>
    時九柔沒心思聽他說什么，被劇烈的幸福感沖昏了頭腦，感動到落淚。吧噠吧噠淚珠子變成純白的微小珠子滾落在水中，被水草掩蓋，極難發(fā)現(xiàn)。

    突如其來的刺痛令時九柔有些驚怕，但當(dāng)她看見微小的珠子時，不禁驚喜地沖入水草中，鮫人泣珠，這意味著這些天時九柔內(nèi)傷恢復(fù)極快，已經(jīng)初步見了成效。

    按照原身殘留的模糊意識，時九柔知道這么重的傷是不會輕易恢復(fù)的，應(yīng)該是東宮與太子源源不斷又精純的靈氣助她療愈的緣故。

    她滿心歡喜，看向太子的眼神都變得不一般。

    那是無比灼熱又充滿渴望的目光。

    香，太香了！

    太子被她看得有些汗毛豎起，不過是一顆蝦仁，至于如此么，這么饞rou的話，以后日日喂蝦喂rou也不是不可以，他如是想。

    ……

    次日清晨，小國師先是前往鸞鳳閣為小鎏氏祈福。說是祈福，其實(shí)是天師派一門獨(dú)有的功法，玄之又玄，以調(diào)動山川草木之靈韻為被祈福的人護(hù)體。

    他出來時有些薄汗，小鎏氏覺得身輕體快了起來，著人賞賜了他不少靈石丹藥。

    離開鸞鳳閣后，小國師遞了手令出宮去了鎮(zhèn)海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