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由,毋寧死啊?！睍r九柔眨眨眼，撲哧笑出聲來，“說笑的了，我想著生來一輩子，總不能困在一小方天地，就是想看看蒼流的風(fēng)土人情?！?/br>
    她之前在東宮的琉璃魚缸中仔仔細細想過這個問題。

    最初依附太子，是怕凌綺雯或者別的什么人想吃掉她。后來小宴上的事情后，她不怕有人打她主意要吃她了，每日有人換水，有人投喂，甚至還能擼貓觀賞美男子出浴。

    趁著太子沒倒臺之前，得過且過的話，仿佛也是一種不錯的活法？

    但時九柔畢竟不是真實的魚吧，她想走不僅僅為了茍命，期間也有再而為人的一點點小愿望。

    還有……有一點對朝夕相處的小太子的惻隱之心，存了一點想改變他悲慘命運的私心。

    不自由,毋寧死。太子胸中默念回蕩，他抬手輕輕搭在自己的肩頭，那上面空空如也，又分外沉重。

    她眼睛中亮如星河，宛如春風(fēng)。

    唔！

    時九柔手上忽然無力，回過勁來內(nèi)窺體內(nèi)，只見靈韻池中再次瀕臨枯竭。這次比上次時間長點。

    她不想在太子面前化魚，那不僅僅是生命問題，還是終極的社死。

    咬了咬牙，她站了起來。

    太子抬頭看她。

    “殿下，我忽然想起！我家小妹約了一會來見我，我得回去了。”

    “孤送你？”

    時九柔擺手，她歉然地行禮，指了指遠處一處小渡口，“不用了殿下，我還要更換衣物，租舟走內(nèi)河水路更快些。殿下先別過了?！?/br>
    她疾行而去，黛色背影如林中奔躍的小鹿。

    “二小姐習(xí)的什么幻術(shù)？”

    帝京貴女多少都會一點，強身健體罷了。

    時九柔頭也不回，只揚聲一句：“水系！”

    她身影隱在小舟里，太子手握長桿，唇角勾起，莞爾一笑。水系……甚好！

    他握住懷中火系的中品珍寶，若她習(xí)水，下次有機會見面的話，或許可以送她一樣佳品珍寶?？此看纬鲂欣仟N的模樣……也怪不容易的。

    第31章 也許會發(fā)現(xiàn)太子凈……

    帝京東西兩市之間有一條內(nèi)河水道, 偶爾會有小舟兩市擺渡，特別是運送一些西市的東西去東市。

    時九柔運氣不差，正好遇上一艘小舟要途徑，她上了舟掏出一把銅板給船家, 當(dāng)駛過了這段水域后便下船, 再就近尋一處刻下一枚穿梭的符號, 直達照花坊她事先租好的客棧前。

    按水系幻術(shù)境界來看，時九柔當(dāng)前正是第四境界入門, 在鮫族中資質(zhì)平平，但康健全盛時期的她在整個水系幻術(shù)師中算是不錯的水平了。因為鮫族一旦可以化人，就是第二境界了, 尋常人族卻要從零境界入門。

    第四境界的鮫族，用于短途穿梭的符號最多同時可以繪制四枚, 若是能進階突破到第五境界, 可以繪制八枚……到水系最高的第九境界, 則可以遍蒼流任意穿梭, 如入無人之地。

    時九柔將銀錢和行頭放好，又傳遞回東宮, 癱在碗底大口大口吸食靈氣來恢復(fù)身體。

    她又整整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沐浴在秋日暖陽中緩緩醒來，畢莊定點來換了水喂了食, 才察覺出太子整夜未歸。

    第三日、第四日……一連好幾日，太子都沒有回過東宮。

    當(dāng)時九柔再次迎著初升朝陽醒來時, 有點悵然地想著太子怎么還未回東宮, 靈氣都變得沉悶，不如他在時的新鮮好吃。

    她迷迷糊糊地數(shù)了數(shù)日子，回想起在佩安侯府時佩安侯曾說, 小鎏氏要七日后招命婦女眷入宮一同為皇帝祈福，可不就正是今天了。

    想到這個，時九柔立刻精神起來，用靈氣封了寢殿，再拔出兩根靈氣小管，虛無的小管子穿透房頂，架在朱色瓦片間替她看著東宮外的動靜。

    沒過多久，明陽宮外前道上一架一架的馬車駛來，時九柔看見少說有二三十位穿著淺色素衣的命婦女眷朝著鸞鳳閣行去。

    ······

    鸞鳳閣中，凌綺雯坐在小鎏氏身邊的繡墩上，跟著小鎏氏小口小口地抿著紅棗桂圓茶。

    她實在是不想再去佩安侯府了，進了幾次宮也沒有見到太子。

    關(guān)于太子的不利傳言好似雨后春筍一般忽地傳遍了大街小巷，她還在等凌渡海的傳信，不過她心里已經(jīng)暗暗籌謀要將太子這枚棋子舍去了。

    只不過被奪了監(jiān)朝權(quán)罷了，太子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意志消沉下去，心志脆弱至此，怎堪為父親大人利用。

    凌綺雯心底有尖銳的聲音響起，她惋惜而怨恨地責(zé)罵太子迂腐懦弱，若是讓她在太子的位置上，她肯定愿意與凌家聯(lián)手，哪怕先將皇帝弄死自己上位也好。

    太子倒好，疏遠了凌家又得到了什么？呵！還不是被他那君父收回了權(quán)柄。蠢得很！

    凌綺雯端著熱飲子，裊裊升起的熱氣熏得她眼前霧氣蒙蒙。視線中小鎏氏霜色的裙角垂及地面，她心里又生出濃重的譏諷之意。

    踏著親jiejie大鎏氏未涼的尸骨上位的小鎏氏在這里裝作什么深情厚誼，她配嗎？太子不知當(dāng)年真相，她卻從父親那里聽說過。

    若是太子這棋廢了，那更好——如法炮制殺了小鎏氏，奪了小皇子來作凌家的傀儡，父親的宏圖大業(yè)，指日可待。

    小鎏氏瞥見凌綺雯雙目失神，捧著杯子的手指泛紅，出聲溫柔嗔道：“你這孩子想什么如此入迷，小心燙到手！”

    凌綺雯回過神來，將杯子放在身側(cè)，撒嬌討好道：“綺雯只是在想陛下什么時候才能轉(zhuǎn)好，替姨母擔(dān)心著呢?！?/br>
    小鎏氏對凌綺雯比對太子紀少瑜更多幾分真心，她膝下無子，聽著凌綺雯的撒嬌，心里頓時一軟，溫聲問：“累了嗎？”

    “綺雯不累。”凌綺雯小口嘆氣，蹙眉絮絮道，“姨母，怕是表哥惱了我了。這些天進宮來都不曾見到他，他如今卸了任倒逍遙快活了，整日與佩安侯在一塊，肯定是聽了佩安侯的念叨，疏遠我了?！?/br>
    “你還小呢。帝京好兒郎如此多，你何必掛心在他身上？”小鎏氏還想借著凌家的勢力為自己的皇兒護航，她之前想借凌家聯(lián)姻讓陛下忌憚太子，如今這招用不上了，那何不再為凌綺雯尋一門權(quán)貴。

    周定鶴進來稟告命婦女眷已至鸞鳳閣前廳，只待小鎏氏去主持。凌綺雯扶著小鎏氏起身，周定鶴跟在她們身后，他細白的手悄然從袖子中探出，幅度很小地比劃了一下。

    小鎏氏帶領(lǐng)二三十位命婦與女眷在專門收拾的一間道堂里，對著神像與昭赟王朝先祖昭曦神君像，凈手、焚香、冥想禱告整整六個時辰。

    按流程，接下來鸞鳳閣宮人該去各個皇子公主殿中請他們同來做第二道。諸位命婦等候時正好湊在前廳用茶點墊墊肚子。

    小鎏氏神色戚戚，幾位低位嬪妃所處的小殿下陸陸續(xù)續(xù)到了，不知下面哪一位夫人甕聲道了一句：“誒，怎么不見太子殿下？”

    請來宮中的大多家住照花坊中，流言瘋傳了幾日，她們家中主君都持觀望態(tài)度，也囑咐她們出門在外不要亂嚼舌根。但這不意味她們自己心底沒有想法。

    聽得這聲起，更有一位大膽的夫人嘀咕了句：“我昨日似還在葳蘆軒看見了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br>
    這時去東宮請人的莨大姑姑在眾目睽睽下進來跪下，臉色灰如土色，她本應(yīng)該是很老練體面的姑姑，此刻卻猶猶豫豫地張不開嘴。

    小鎏氏捏著帕子，朝門外略一張望，焦急問道：“莨兒你怎么不說話？太子來了嗎，已有些遲了……”

    下面坐著的命婦們面面相覷，城府深的垂眸不去看，性子剛直些的面上已經(jīng)替小鎏氏不忿起來。

    莨大姑姑面色一苦，她以額點地，顫巍巍地說：“太子殿下根本不在東宮里，宮人們說他一連幾日都未回來，殿下他似乎一直同佩安侯在宮外同吃同行……”

    “住口！”小鎏氏凌厲呵斥道，“你這刁奴亂嚼什么舌頭根子。太子他一向守禮孝順，陛下重病，太子怎么會出去玩樂？定是你在那里臆想著胡言亂語！”

    莨大姑姑哀嚎一聲，不敢起身，頭砰砰撞地，一個勁地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換個人，再去請！是不是你失了本宮的體面，惹得太子不快？你跪出去！”

    諸人一看小鎏氏如此和善溫柔的一個人滿面怒容，又看鸞鳳閣最體面的莨大姑姑額頭都磕破了皮，忍著淚膝行向殿外，心都糾成一團。

    她們中有些也是繼室，特別能理解后母難為的苦楚，想起自己家里跋扈的嫡子女，一顆心更要偏著小鎏氏了。

    三人成虎，風(fēng)聲樹影。原來太子真的心性大變，不少命婦都暗暗決定待回家后要跟自家夫君通氣，這般脆弱不堪又囂張跋扈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再支持他做儲君呢。

    沛國公夫人是鎏氏偏支，夫家位高權(quán)重，連忙安撫小鎏氏莫要動怒，為腹中皇子考量。

    她這話一出，很多命婦倏地眼前一亮，太子不成了，皇后腹中還有一位嫡子。思及此處，期盼陛下快些恢復(fù)的心都真切了不少。

    胡國公夫人附和道：“莨大姑姑一向穩(wěn)重，不會信口胡說的。娘娘著人查一下出入記檔便知，怕是太子殿下真的不在宮中?！?/br>
    沛國公夫人看了眼滴漏上的時刻，勸道：“是啊娘娘，時刻將至，不如咱們先開始？”

    “也好，先開始吧?！?/br>
    小鎏氏本就神色低落，又發(fā)了通怒，臉色更差，她用手揉了揉額角，讓莨大姑姑先起來，讓周定鶴去查檔。

    凌綺雯上前扶她，余光瞥見周定鶴離去，她忽地腳下一崴，淚眼汪汪地看著小鎏氏，“姨母……”

    小鎏氏做足慈祥模樣，立即道：“你去偏殿歇著吧，本不差你一個?！?/br>
    這第二道比第一道要莊重些，有誥命品級的夫人和宮中小殿下們才有資格，她們帶來的家里小姐已先被安置在另一處，凌綺雯本就不該來，只是小鎏氏有心抬舉她，幾乎給了她公主的體面。

    凌綺雯作痛苦色，落寞離去。

    ······

    時九柔筆直地提著燈籠立在鸞鳳閣廳樓外，手握在燈籠提柄上，氣得她靈氣波動不穩(wěn)，險些一個大力捏斷了漆面木柄。

    她在東宮聽不見鸞鳳閣里發(fā)生的事，便化成人型，用了一次龍鱗面/具的能力，捏了一張平平無奇的宮女臉，是那種不管看多少遍都記不住的面容，悄悄替換了一個鸞鳳閣的宮人。

    時九柔在鸞鳳閣外站了很久，一直用靈氣小管去聽里面發(fā)生的事情。

    小鎏氏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她的眼睛恨不得無時不刻盯在太子身上，會不知道太子已經(jīng)好幾日不在宮內(nèi)了嗎？

    還有那個莨大姑姑，分明進去前還是眉梢?guī)?，一進去就哭得像死了親媽一樣委屈。主仆二人狼狽為jian，一丘之貉，唱南曲似的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雙雙應(yīng)和，就怕不能將太子潑一身狗屎。真是惡心他母親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時九柔終于明白小鎏氏想做什么了，她不是想替皇帝祈福，她是在借著女眷的口向她們背后的權(quán)臣貴族傳太子的小話。

    時九柔心里憤怒，也許是她看過原書的原因，或者是她受太子靈氣恩惠的緣故，她之前瞧著太子神志清醒異常，絕不會跋扈放浪。

    這種莫名的信任感，時九柔也不知從何而來，她莫名地相信太子心中自有定數(shù)。

    門咯吱一聲被從里面推開，凌綺雯踱步走出。時九柔余光隨她身影而動，瞅準凌綺雯走去的方向，她借口向身邊同伴說要去更衣，悄悄跟了上去。

    時九柔隱去自己的氣息，藏在凌綺雯閃身進去的偏房外十余步的一處角落。這么近的距離，她開一只靈氣小管，不怕被凌綺雯發(fā)現(xiàn)。

    管中傳來一個陰柔偏中性的男聲，極好辨識，是周定鶴的。

    “我、我真的可以叫你阿雯嗎？”他聲音發(fā)顫，聽來極為激動，似是不可置信。

    另一道嬌膩的女聲自然是凌綺雯，她道：“自然可以。你如今是真的沒什么瞞著我了嗎？我早告訴你了，你主子她從沒把你當(dāng)人看過，而我……呵呵，可以讓你當(dāng)個真正的男人?！?/br>
    時九柔：嚯——這么刺激?。?/br>
    “什么主子，她覺得我只是她的一條狗，還是條閹狗罷了！你和將軍才是我的主子。凌家真的有重續(xù)殘根的幻術(shù)嗎？”

    “不，你的主子只有我?！绷杈_雯一頓，“當(dāng)然有，你乖乖聽我的話，待父親大人回來，我就替你要這個賞賜。到時候你就能堂堂正正入朝為仕，權(quán)傾天下，豈不美哉？”

    “對了，安插在太子那的眼線怎么說，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廢棋？那個眼線牢靠嗎？”

    “的確如此，他日日帶著浣瓶出去。阿雯，我按你教的給他灌了水蠱下去，他不敢騙我?！?/br>
    “父親暫時不能歸京。茲事體大，待父親大人給我傳信，我們再作下一步打算?！?/br>
    內(nèi)jian原來是浣瓶？時九柔猛睜圓眼睛，太子近來一直帶著舟崖和浣瓶二人在身邊，jian細竟然他在身邊，也不知太子察覺了沒有。

    管中周定鶴與凌綺雯算計了一番太子和小鎏氏，時九柔又聽了點昔年宮闈的齷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