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的時九柔不會知道她做出救盧二小姐這個決定, 在不久的將來會對她造成什么的影響。

    時九柔看見因為痛苦而蜷縮著身軀的盧二小姐似乎在日間小眠，她重重的呼吸聲中有嘶啞的哮鳴音, 猶如破舊的老風(fēng)箱。

    換回鮫綃裝扮的她立在盧二小姐的床前，封住整間屋子不能傳音, 接著伸出手指在盧二緊蹙的眉間輕輕一點, 有回字形的水紋在指尖蕩起，接著盧二從睡夢中睜開雙眼。

    時九柔以靈氣將準(zhǔn)備好的裹住珍珠粉末的鱗片直接送入盧二的口中，然后清了清嗓子哼起歌謠。

    “咳咳你是誰？”

    “我姓時, 睡吧……”

    完成整套法術(shù)后，時九柔留下依舊在睡眠中的盧二，離開盧府回到東宮。

    盧家可憐的二小姐自幼患有肺疾，爹不疼繼母不愛，從沒有被放出過盧府，不曾見過外面的風(fēng)景，明明生了一張姣美的容顏卻活得如同無人知曉的塵埃。

    隨著年歲漸長她的肺疾愈加嚴(yán)重，乃至到了一日竟有半日沉睡，郁郁不知何時能終。然而這一切，竟然出了這道院門，就再沒有人知道她的痛苦了。

    今日的夢格外的長，夢中有仙女降世，哼著歌謠，她記得仙女自稱姓時……

    盧二睜開眼睛，依照習(xí)慣醒后必然要劇烈咳嗽，而現(xiàn)在胸口沉悶消失不見，她嘗試著下床，虛浮無力的手腳充滿力量，她旋轉(zhuǎn)，頭腦清明不再氣喘吁吁。

    盧二一覺醒來，竟驚喜地發(fā)現(xiàn)恢復(fù)健康。這是怎么一回事，這就是傳說中的神跡嗎？

    她心中激動，朝著夢里仙女所立之處大行跪拜，祈求有朝一日與仙女重逢，她愿結(jié)草銜環(huán)報之大恩。

    ······

    回到東宮里的時九柔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收獲了一枚死忠迷妹，她只覺得用盡了渾身力氣實在是太累了，累得她只想躺平。

    咸·真魚·時九柔不翻身了！

    她歇了好半天，太子果然還沒有回到東宮，看來事情有些不妙，太子大概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時九柔歇夠了，內(nèi)窺體內(nèi)的靈韻池，現(xiàn)在與之前截然不同。之前出門一趟回來靈韻池幾乎枯竭，而這次雖然消耗了很多靈力，靈韻池內(nèi)卻循環(huán)出了不少新鮮的靈氣。

    掐指一算，時九柔覺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差不多到了。

    只是她一想想自己披著盧家二小姐的馬甲還欠了一屁股桃花債，一只魚頭險些胖成了兩只大。

    走之前她還需要處理好一件事，必須親手?jǐn)財嗪吞犹一ㄇ椤?/br>
    時九柔游來游去，用靈氣做成小手手把豆奴兒揉來揉去，鼓起兩只腮幫子想主意。

    借鑒前世對待沙雕上司的經(jīng)驗，無非就是老板夾菜你轉(zhuǎn)盤，老板開門你上車，老板發(fā)言你睡覺*，總而言之就是投其所不好。

    太子能提前查盧二的口味偏好，大概也會著人查盧二其他事情。

    相傳漢朝時有位叫毛延壽的宮廷畫師，因王昭君得罪了他，他將昭君的畫像故意畫丑，以至于漢元帝錯過了美人。這事真假暫且不論，要是在盧二的資料上添油加醋，或許是個辦法。

    時九柔根本不知道太子為什么會喜歡自己，圖她病秧子還是圖她沒規(guī)矩？奇了怪哉。

    可能太子就是單純饞她美色，之前那些花花草草不入他眼，那是她們沒自己身上這副皮囊來得美？

    時九柔潛入太子書房，果然翻到一卷新遞上來還未經(jīng)太子封印火符的紙，上面的的確確是打探得來的盧二的消息。

    “嘖嘖嘖……可惜這些都不是真實的盧二。”

    盧夫人為了彰顯自己的慈母之心，對外所言盡是些如何疼愛盧二的說辭。譬如，盧二所愛吃的東西都挑了貴價的說，將來要替盧二挑的夫婿標(biāo)準(zhǔn)也定得極高。

    時九柔細細讀來，太子倒是還符合得七七八八，這可不太妙。

    她以靈氣模擬字跡，將原先上面寫的什么“身高八尺，面色如玉，文采斐然”云云換成了“身材健壯，面黑如炭，不愛酸文，獨愛粗莽”云云。

    接著時九柔打算再以靈魚警告太子不要娶盧二，多番cao作總能打消他的怪想法。

    ······

    暮色四合，夕陽西下，明陽宮雄偉壯觀的宮閣被染著紅與金的光籠罩著。

    太子才從曦和殿皇帝的書房出來。

    老國師比他早一點到皇帝的書房，老國師感知到了圣清山下古妖魔王骸骨的躁動，算出羅州附近將有一難。

    皇帝醒來之后，老國師已經(jīng)請辭了監(jiān)朝之權(quán)。

    太子趕到時將地動儀預(yù)測之事稟告皇帝，兩相佐證，可信程度竟十分高了。

    皇帝立刻著令老國師回圣清山去坐鎮(zhèn)妖骨，妖骨由王朝龍脈鎮(zhèn)壓千年來少有震動，只要天師派國師坐鎮(zhèn)，通常十分安全。

    出了書房，老國師就要立刻發(fā)動前去圣清山，太子送他一程送到宮門口，路上老國師眉宇間難得凝聚愁云。

    “圣清山固然重要，老朽卻看見陛下身上隱隱有黑氣繚繞，這座帝京上空盤旋著不詳?shù)脑?。殿下，老朽走后，一定要萬分小心?！?/br>
    送走老國師，太子回到東宮時，一顆心本來難以平靜，耳邊回蕩著老國師那句語義不詳似乎是讖語的告誡，心里愈發(fā)惴惴不安。

    太子先到書房，書桌上有一卷紙未拆開，他想起來是今天去葳蘆軒的路上著人查盧二小姐的詳細資料。

    一點一點展開紙卷，上面的字也逐漸露了出來。

    第38章 “龍尸，南海龍族的尸體？”……

    太子：？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嗯，還算健壯。手又撫摸臉頰，似乎太白了些。

    太子搖了搖頭，腦海中浮現(xiàn)出喬裝打扮成男人的“盧家二小姐”, 暗罵自己被她帶偏了思緒, 不由得笑出了聲。

    不愧是她, 古靈精怪的，還挺可愛的。

    太子只是面上冷漠, 胸腔中跳動的心卻是滾熱的，思及盧二在香勝古董坊拒絕的爽快，明亮的眸子暗了暗。

    就在這時, 太子左手邊一塊不起眼的黑檀木質(zhì)刻錦鯉的鎮(zhèn)紙忽然微微震動起來，上面嵌的白玉石頭閃爍著藍色熒光。

    他握住鎮(zhèn)紙以拇指用力按下閃著藍色熒光的白玉石頭, 書房兩座書柜搖晃著緩緩向兩側(cè)挪開, 豁然露出一扇一人寬的暗門。

    門緩緩打開, 太子十八名暗探親衛(wèi)的首領(lǐng)池訪, 身著黑色夜行衣從暗道出來。

    太子揉碎寫著盧二小姐資料的紙卷，一把火在掌中燒成灰燼。

    他負手而立, 見池坊合拳行禮, 微不可見地頷首，意在詢問池坊為什么會在皇宮中。

    池坊：“殿下, 海州的郎儀和衡谷連夜急報凌渡海閉關(guān)已十日，衡谷終于得到機會進入總督府, 發(fā)現(xiàn)密室中的凌渡海是冒牌的假貨, 真的凌渡海不知消失了多久。”

    太子蹙眉，冷然道：“近?？捎挟悇樱克降滓鍪裁?，你們的線索里還沒有頭緒嗎？”

    池坊額上青筋暴起, 有涔涔汗意，聲音仍舊平穩(wěn)如常。

    “郎儀稟告，十日前近海有漁民捕撈上龍族半具殘尸，傷口撕裂，恐為海族內(nèi)斗漂來近海。只有這一項異常。”

    “屬下無能?！?/br>
    池坊跪在地上，他們十八個暗探親衛(wèi)都是太子這些年來頻頻離開帝京時收的奇人異士，只因身世凄慘可憐，在世上無牽無掛、無路可去，為太子人品貴重所感，紛紛投靠，多年來聚了十八位。

    “龍尸，南海龍族的尸體？”

    太子唇角繃直如線，轉(zhuǎn)身抬手，書柜中一本書破開火符落在他的手中，那是《南海百年志》。

    他翻到某一頁上，“南海龍族乃古神遺脈的偏支，與鮫族不同，沒有原族，天生殘暴為妖。龍骨龍尸都是天地靈氣匯聚的珍寶，龍族不論何種方式死亡，尸體都必須埋入鎖龍淵，拱衛(wèi)龍族燭宮的能量源源不斷?！?/br>
    太子眼眉凌厲，池坊倒吸一口氣，“殿下的意思是……人為？”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凌渡海離開帝京那年報備記錄的是第五境界將要突破第六境界的高手。他是千年難遇的水系幻術(shù)天才，十幾年突破至第七境界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br>
    第五境界已經(jīng)是高手，許多高手都蹉跎在這個境界一生不能突破。太子自己就在這個瓶頸期，更加深知第六境界乃至第七境界的罕見。

    “那屬下讓衡谷想辦法混出一次海，郎儀尋找凌渡海的蹤跡？”

    “嗯?！碧訐]揮手，想了想又喚池坊，“你立刻去佩安侯府告訴侯爺這件事，讓他多做準(zhǔn)備?！?/br>
    池坊領(lǐng)命轉(zhuǎn)身退下，暗門緩緩合上，兩座書柜重歸原位。

    太子取出車陰留下的傳音鏡，將傳音鏡翻轉(zhuǎn)，注入靈力，鏡面由淺轉(zhuǎn)深。

    滾滾烈火燃燒在漆黑的天空，但烈火并不明亮，反而幽暗深紅一片。

    鏡面正中是車陰威武勇猛的身影。

    車陰散落的頭發(fā)在妖風(fēng)中獵獵飛揚，發(fā)深而藍，魁梧如一座小山，依舊是半身的龍麟盔甲覆體，半張臉上全是鮮血濺起的紅點。他正用刀尖挑起一只斷成兩截的妖怪，血糊糊一團，上面兩支尖牙锃光瓦亮。

    “哈哈哈哈……少瑜老弟啊，怎么有空找我？”

    響亮而豪爽的笑聲從傳音鏡里傳來，震得太子耳膜嗡嗡生疼。

    “凌渡海人不在總督府，他消失了十天。海州近海漂了龍尸，陰兄多注意！”

    車陰一手握鏡，一手用刀砍斷飛來偷襲的妖魔，“少瑜老弟要不要我來幫你！”

    高玄之國的北海大將車陰，天生的半龍人，第七境界初的高手。

    “暫時不用，陰兄多保重！”太子掐斷傳音鏡上靈力，長長呼出一口氣。

    皇帝太信任凌渡海了。

    三百年前昭赟王朝的鎮(zhèn)海將軍，水軍的掌舵人是另一個鼎盛的家族，莘氏。莘氏第一任家主是追隨昭曦神君的創(chuàng)國者之一的莘擎宇，掌水系。

    三百年前莘氏后人叛國，挑撥南海海族聯(lián)合陳兵昭赟王朝海岸的三座州城，人海兩族矛盾至巔峰，血流漂杵，南海紅成赤海，幾乎成為人間煉獄。玖10光整理

    結(jié)局是君主屠剿莘氏，莘氏滅族，闔族上下無一殘存，而千年來一直由莘氏掌舵的水軍權(quán)柄空懸。

    多少年來執(zhí)掌水軍的都是平平無奇之輩，王朝為了威嚇海族、護衛(wèi)海岸和平常常需要調(diào)動各系貴胄子弟協(xié)同護衛(wèi)，人力物力耗費斐然。

    直到——凌渡海出現(xiàn)。

    太子取出一卷被三層火符封印的案卷，他曾經(jīng)著密探將凌渡海從幼年至成為鎮(zhèn)海將軍之前所有的事情搜集整理成文字。

    凌渡海幼年時靈根不全，蠢笨難耐，雖為嫡長子但似乎無可救藥。凌氏也只是諸多修習(xí)水系幻術(shù)的世家之一。

    先帝朝時，凌渡海九歲上，有一日雷雨大作，仿佛天龍降臨，那道驚雷炸到皇宮東南的桃林的同時，凌家老宅燃起熊熊烈火，焚為灰燼。

    凌渡海自火光中被救出，不再哭鬧，一月后聰慧如常，漸漸顯露出他的天賦。

    九歲筑基，十歲突破第二境界，十三歲突破第五境界，迎娶鎏元卓次女為妻子，后擢升鎮(zhèn)海將軍出震海州。

    太子摩挲著凌渡海的生平記錄，他與皇帝雖為父子，兩人秉性卻大不相同。

    皇帝好大喜功，自以為帝王威嚴(yán)足以壓住凌渡海，又與凌渡海結(jié)成連襟，凌鎏兩家就能忠心效忠王朝，一如這千年來的諸多世家一般，只要帝王給予甜頭，便誓死成為不二之臣。

    太子少年努力，一步一步才至第五境界，他太清楚凌渡海身上一定發(fā)生過某種奇遇。他只見過凌渡海短短幾次，曾敏銳地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皇帝永遠看不見的桀驁與冷血。

    “舟崖，盯住鸞鳳閣近日動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