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芪看著cao場上跑圈的孤單身影，這很不像小英的作風(fēng)。周老師一向把他打扮得清爽利落，他也養(yǎng)成了每個月定期理發(fā)的習(xí)慣，頭發(fā)從來沒長過耳朵，怎么會突然留起這么長的頭發(fā)來？要說是青春期叛逆就更不可能了，小英最乖最溫柔了，從來不頂撞老師家長，難道去了三職高才幾個月就能讓他性情大變？

    她想起昨天小英在浴室的表現(xiàn)，忽然有點不確定。

    朱心怡問：“你在看什么哪？教官都走了，快回去集合吧。”

    下午仍然是走隊列踢正步，黃芪一直心不在焉，不時向跑道張望，好幾次沒跟隊友對齊或是走錯了步子。小英跑了一圈又一圈，她們一場訓(xùn)練五十分鐘，他就整整跑了五十分鐘沒停，后面越來越慢，步子越來越沉。他長跑體能很一般，中考前練1500米，他經(jīng)常跑到第三圈就氣喘吁吁，最后一圈都是硬撐著跑下來的。五十分鐘起碼跑了十幾圈，他怎么堅持下來的？就為了不剪掉長發(fā)么？

    教官吹起長哨：“休息十分鐘！”那邊小英也終于支撐不住，兩腿發(fā)軟倒在煤渣跑道上。

    黃芪剛坐下，一口水還沒喝到嘴里，看到小英摔倒了，拎起水杯就向他拔足狂奔。同學(xué)們都把視線投過來，吳梓青在后面喊她，她恍若未聞。

    沙周胤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上全是汗，還沾了不少煤渣碎屑，濕淋淋的劉海一縷一縷貼在額頭上，心口厚實的迷彩服都被汗水滲透洇出水跡。跑了這么久，他的呼吸居然很平靜，雙目緊閉汗出如漿，臉色是慘淡的青白。黃芪給嚇壞了，伸手去拍打他的臉：“小英！小英你聽見嗎？我是黃芪??！聽得見你就睜開眼動一動！”

    沙周胤費力地動了動眼皮，認出是她，張嘴想說話沒說出來，一口氣嗆著了連連咳嗽。咳完把氣管里堵著的一口痰咳出來了，他開始猛烈喘息，臉色也透出劇烈運動后的緋紅來。

    黃芪放下心來，拉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來：“小英，躺著會更難受的，我攙你起來走走。”

    沙周胤體力透支得厲害，這會兒難受勁上來了，不但肺里嗓子冒煙說不出話，連擺個手搖搖頭的力氣都沒有，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任她怎么拽都不起來。

    空曠的煤渣跑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一黃一藍兩色迷彩服十分顯眼，四周休息的學(xué)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吳梓青追著黃芪趕過來，小聲問她：“黃芪，你干嘛呢？這人是三職高的……教官罰他是罪有應(yīng)得，你別多管閑事了，大家都在看你?！?/br>
    黃芪沒回頭：“他是我鄰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br>
    吳梓青沒話說了，叮囑她道：“我看他沒什么事，那你快點回來啊，就休息十分鐘。”

    黃芪繼續(xù)鍥而不舍地拉沙周胤坐起來，動作大了把他的帽子甩了下去。他一直沒動彈，這時卻好像突然有了力氣，迅速坐起轉(zhuǎn)身撿起背后的帽子重新扣上。

    但黃芪還是眼尖看到了：“小英！你額頭上那是什么！”

    沙周胤抬起胳膊擋住臉，但剛跑完十幾圈的體力哪比得過黃城主的蠻力，被她拉開胳膊掀掉帽子，露出一道一寸多長蜈蚣似的傷疤，一直延伸到頭發(fā)里，縫合的線還沒有拆，眼角還有兩處新鮮的青紫淤痕。

    他艱難而徒勞地解釋著：“學(xué)校里建新樓，從工地旁邊經(jīng)過時不小心……”

    “別說了……”她瞬間就全明白了。為什么他不來找她，為什么他避著不見她。小英還是原來的小英，那么溫柔，那么為別人著想。他沒有變得圓滑世故，也沒有變得桀驁叛逆。

    但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明明幫了白露瑤，卻還是被一中同學(xué)、被教官誤解，無謂地挨揍受罰。額頭上縫了那么多針，該是多嚴(yán)重的傷，還有昨天那些三職高的男生，他們的對話，只言片語她也能猜得出他受過多少責(zé)難欺侮。他寧可跑十幾圈累到癱倒，只是為了不剪短頭發(fā)，為了遮住額頭上的疤不讓她看到，不讓她擔(dān)心。

    “小芪，其實真的沒什么，才縫了六針，你被我爸劃了一下還縫了八針呢，你也知道一點都不嚴(yán)重對不對……”他繼續(xù)啞著嗓子安慰她，冷不防她兩顆眼淚從眼眶里直直落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溫?zé)岬摹?/br>
    沙周胤慌了：“小芪，我、我真的沒事的，都已經(jīng)好了一點都不疼了，你別哭啊……”

    黃芪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這一年來，強大彪悍的黃城主因為小英掉的眼淚比過去十四年都多。她為他感到委屈，那些委屈比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更令人難以承受。她心疼小英，但又什么都做不了，每每想起來都感到心口憋悶的疼痛，無處宣泄。

    她甚至不能放聲大哭，她甚至哭的時候都要他來安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罰沙周胤跑步的教官趕過來，發(fā)現(xiàn)黃芪在哭，但看沙周胤的樣子又不像有力氣能欺負女同學(xué)，“怎么了這是？搞什么呢？”

    黃芪舉起袖子擦眼淚，一邊抽噎一邊說：“小英，你聽教官的吧，你去把頭發(fā)剪掉吧，別再跑了?！?/br>
    沙周胤連忙答應(yīng)：“好好好，我馬上就去剪，你先別哭了好嗎？”

    教官看了他們幾眼：“還是女同學(xué)的話管用啊?！笨此麄z的情況實在摸不著頭腦，叮囑說：“能起來自己走嗎？剃完頭趕緊回來繼續(xù)訓(xùn)練。這位女同學(xué)你也回自己隊去吧，下次別擅自離隊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