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宴的鏡片反光，眸子隱藏在那鏡片之后看不清楚，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又是輕聲的重復：“少主，節(jié)哀順變，夫人已經(jīng)不在了。”

    蘇半月似乎呆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席宴這么多次的一次一次地重復，他聽進去了席宴的話。

    他低頭斂眸，看著喬雅的臉。

    喬雅滿頭白發(fā)，臨死前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早就瘋了，就算現(xiàn)在死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了什么而死。

    是她曾經(jīng)年輕時也許愛過的那個人，把她拿來當擋箭牌，殺了她。

    還是那個射出那發(fā)子彈的人，殺了她。

    說不清。

    蘇半月把他的母親緊緊摟在懷里，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看著喬雅的臉，沉默再沉默。

    目光空洞。

    他把抱著喬雅，身上是濃重的血腥味。

    他很討厭血，暗紅鮮艷的血，鐵銹一般的味道。

    蘇半月討厭血，也從來不親自動手殺人，可是現(xiàn)在他的身上滿是鮮血，他母親的血。

    蘇半月抱著喬雅，他把喬雅抱在懷里，一言不發(fā)。

    席宴緩緩站起來。

    走到席寧旁邊，對席寧使了個眼色，示意席寧跟他走。

    席寧跟上去，問：“怎么了？”

    席宴低聲說：“讓少主靜一靜吧?！?/br>
    莫愁是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被驚醒的，開燈。

    看了床頭柜上的鬧鐘，時間定格在十二點過五分。

    她微微皺了皺眉，這個時候，誰會來？

    片刻后，莫愁還是掀開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

    莫愁是一個人獨具的，走到玄關處透過貓眼往外看去。

    外面，是一張清潤俊秀的臉。

    ——蘇半月。

    蘇半月沒有按門鈴，用力砰砰砰敲著門。

    莫愁見到時他，本來不打算開門，她往回走，不理算了。

    卻聽到外面?zhèn)鱽砟腥说吐曔煅实穆曇?，隔著門板聽不真切：“莫愁，莫愁……我媽沒了……”

    莫愁往回走的身影硬生生地停住了。

    蘇半月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又轉(zhuǎn)身，猶豫了一下開了門。

    門剛打開。

    蘇半月一身酒氣，黑色的眸子無比漆黑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女人，他似乎笑了一下，一下子朝著她靠過去：“莫愁……”

    酒氣撲鼻而來。

    莫愁蹙了蹙眉想要避開，沒成功。

    她被蘇半月抓住了手腕，這么細的腕子，他一抓就抓住了。

    下一刻，蘇半月就攬住了她的肩膀，靠著她。

    “蘇半月，你干什么？”莫愁低聲冷喝，她要甩開他。

    蘇半月抱著她緊緊的，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漆黑的眸子藏著傷痛，很深：“莫愁……我媽她沒了，莫愁，我媽沒了，……”

    莫愁原本掙扎的動作，聽了蘇半月的動作，猛然一僵。

    她站著任由蘇半月抱著，她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她感覺到她的肩膀是一片的濕意。

    耳邊是男人哽咽的聲音。

    莫愁頓了頓，腦袋轟炸著一般茫茫然然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很虛無：“蘇半月，你說什么？夫人她怎么了？”

    她好像聽不懂，沒聽清楚蘇半月說了什么？

    夫人沒了？

    她沒來得及細想，蘇半月沙啞到不像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莫愁，我媽死了，他被蘇蒼安害死了，她被人殺死了，我沒有保護好她?！谶@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他的聲音不再溫和清潤，暗啞至極。

    仿佛從地獄里出來的厲鬼，有著深深的恨意。

    莫愁怔住。

    莫愁對喬雅是有感情的。

    小時候在蘇家，那位夫人溫柔如水，和藹可親，在她灰暗的童年里就像是一束陽光一般。

    喬雅處處照顧她。

    訓練不及格沒飯吃了，是喬雅私底下給她飯吃。

    痛了傷了，是喬雅拿了藥膏噴霧給她把淤血揉開，溫柔細語安慰她。

    這么好的夫人，怎么就去世了？

    莫愁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要抱一下蘇半月。

    這個男人在她懷里哭著。

    他其實這些年也承擔太多了。

    但是莫愁只抬了抬手，那手沒有落下又收回去了。

    “你醉了，我給南小姐打電話，讓她過來接你。”

    莫愁抿抿唇，她推開蘇半月，蘇半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渾身酒氣很濃。

    他從來沒有這么失態(tài)過。

    莫愁把他帶到沙發(fā)上，去臥室拿出手機來，給南黎優(yōu)打電話。

    不過片刻，電話就已經(jīng)接通，莫愁很平靜的出聲：“南小姐，蘇半月喝醉了，現(xiàn)在在我這里，你過來一趟，把他給帶回去，我在……”

    莫愁報了自己公寓的住址。

    “莫愁，莫愁……”

    莫愁的話，蘇半月那輕聲的呢喃聲。

    低低的入了電話那頭南黎優(yōu)的耳中。

    南黎優(yōu)楞了，酸澀疼痛瞬然充斥著眼眶。

    她輕聲說：“……好，我三十分鐘后到?！?/br>
    南黎優(yōu)放下了手機，她沒有馬上動身離開去接蘇半月。

    她這個時候在浴室里，面對著鏡子。

    水龍頭開著水流嘩啦啦地流淌。

    她在洗手，洗的很仔細，認認真真地打上了泡沫，認真的搓著每一根手指，連最細微的指縫處都沒有放過。

    像是在洗什么臟東西。

    她的神情很專注。

    過了一會兒。

    南黎優(yōu)洗完了手。

    才抬頭去看鏡子里的自己。

    因為戒毒而迅速消瘦蒼白的臉色，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沒有一點兒美感，反而像個女鬼一般。

    南黎優(yōu)扯唇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卻像要哭出來一樣。

    根本沒有辦法自然的笑。

    怎么辦？

    連笑都不會了？

    南黎優(yōu)洗完手，帶上手機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

    剛出了畫室的臥室。

    沐然低沉疑惑的話入了她的耳：“大小姐，你這是……要去哪里？”

    沐然在外室。

    他沙發(fā)上起身，困惑的看著南黎優(yōu)。

    南黎優(yōu)此刻還在戒毒。

    席宴說過，南黎優(yōu)毒發(fā)格外需要注意，雖然戒斷癥狀慢慢在消失減弱，但是也不能怠慢，否則會功虧一簣。

    近段時間來，沐然不敢松懈，白日黑夜，都守著南黎優(yōu)。

    “我出去有事，稍后會回來，不用擔心?！?/br>
    南黎優(yōu)緋色的輕啟，低低的應出聲。

    莫愁都給她打電話了，她得去把蘇半月給帶回來啊。

    那是她的丈夫。

    怎能在別的女人那里呢？

    “大小姐，我送你過去?！?/br>
    沐然跟在了南黎優(yōu)的身后，不太放心。

    南黎優(yōu)抬手疲倦揉了揉眉心，她從桌上拿起車鑰匙，拋給沐然：“你開車吧。”

    莫愁估算著時間，架著蘇半月進了電梯把他帶到樓下等南黎優(yōu)過來。

    沐然開著車子也正停在樓下。

    在車里，南黎優(yōu)透過暗色的車窗看到了依靠在莫愁身上的蘇半月。

    有人說，若你真心愛一個人，哪怕是人潮擁擠，你也一定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出他的存在。

    此刻，雖沒有人潮擁擠，雖隔著距離，可是蘇半月那清晰面容，還是烙印在了南黎優(yōu)的眼中，刺得她的眼睛發(fā)痛眼眶發(fā)紅。

    沐然停了車和南黎優(yōu)一起下車，兩個人朝著他們走去。

    蘇半月白天那會的衣服已經(jīng)換過了。

    一件駝色的套頭薄款針織毛衣，露出白皙脖頸，腳下一條黑色的褲子。

    白天那衣服都是喬雅的血，血腥味很重。

    他的額頭碎發(fā)凌亂，黑色眼眸醉眼朦朧。

    眸色更是無比地漆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越靠越近的人是誰，他就那樣靠在莫愁身上。

    “不好意思，莫愁，麻煩你了。”

    南黎優(yōu)歉疚的笑笑，她這會兒連去關心莫愁肚子里可愛寶寶的心力都沒有了。

    她和沐然一前一后上前，把蘇半月給扶了過來。

    莫愁“嗯”了一聲：“不客氣?！?/br>
    “那我先帶著他走了，有時間我們再聊。”

    “好。”

    莫愁點點頭，目送著他們離開，她喊了南黎優(yōu)一聲：“南小姐?！?/br>
    南黎優(yōu)頓住腳步，她的身影在夜色中無比單薄，仿佛搖搖欲墜。

    她沒有回頭，輕輕一個單音：“嗯？”

    “蘇少他，今天心情有點不好。”莫愁稱呼蘇半月蘇少，界限劃得很清，“你回去，多安慰安慰他吧?！?/br>
    “好，我知道了?！蹦侠鑳?yōu)低低地應，她甚至都沒有去問莫愁為什么蘇半月心情會不好，也沒有問為什么蘇半月心情不好會來這里找莫愁。

    “莫愁，謝謝你。”她又真誠地道謝。

    和沐然帶著蘇半月離開。

    莫愁看著南黎優(yōu)帶著蘇半月離開，車子消失在她的視野。

    喬雅夫人去世了。

    莫愁紅了眼眶，她定定地在樓下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覺得深夜有些冷了，才要轉(zhuǎn)身離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