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賀蘭子珩輕輕放下她,讓她躺好,看她失神的樣子幾乎懷疑她還能不能聽進去話,仍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孩子的事……你不要多想了,好好歇著……別再傷了自己的身子……” 好像突然變得很不會說話,覺得自己沒有哪句話說得有用?;实坶]了口,靜默不再言。 . “陛下……”蘇妤凝望著他,輕輕喚道。然后她說,“臣妾的父親……臣妾聽說他去了煜都……” 不知為何,她忽然希望他能親口告訴她,告訴她父親被當街誅殺的事。讓她知道全部始末,讓她知道父親到底又做了什么罪惡滔天的事讓皇帝非殺他不可…… 只要他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她便能接受。 “煜都?”皇帝心中一緊,目光定定地看著她,一時在想她是不是聽說了什么。應該不會,那件事只有禁軍都尉府知道,宮中又戒備森嚴,他已明言告訴了沈曄不可讓旁人知道,后宮如何會聽說? 有些心虛,皇帝按捺著這番猜測又問了一句:“之后呢?” “……臣妾想見他?!碧K妤平靜地問他,“陛下召他回來可好?” 賀蘭子珩心中“咯噔”一聲,只覺自己進退兩難。蘇妤才剛小產(chǎn),萬不能再告訴她蘇璟已死的消息;可若不說,他要如何拒絕她這請求? 沉吟良久,皇帝沉沉地回道:“好,你先好好調養(yǎng)著,待出了月子,朕召你父親回來?!?/br> 未留意蘇妤眼底劃過的一縷冷意,只聽得她回道:“謝陛下。” . 這一番折騰,蘇妤連日來瘦了不少,但所幸調養(yǎng)得宜,倒是不至于落下什么病來?;实廴允侨杖涨皝砜赐?,只覺她情緒不高,倒也無甚別的不對之處。 為了給她分心、不讓她再想失子之事,皇帝讓人將子魚送回了綺黎宮。子魚好像感覺到些事似的,比從前乖了許多,不拆宮女的釵子撿珠子玩了、也鮮少跟著非魚出去搗亂,除了吃和睡,其他時間基本都是不作聲地靠在蘇妤身邊,兩只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她,好似盼著她和自己說說話一般。 “來?!碧K妤半躺著,架著它的前肢將它抱起來擱在自己胸前,子魚伸著腦袋碰了碰她的鼻子,蘇妤淺有一笑:“擔心我么?” “……咯?!弊郁~又碰了一碰她,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臉頰上蹭著,似在有意地逗她開心。 “陛下曾說他不信命……”蘇妤自顧自道,“現(xiàn)在我卻信了,有些命數(shù)……就是逃不過吧?!?/br> 父親還是死了,死在這個秋天。較之上一世,只是換了個死法。 “也是我傻,都聽到舅舅、舅母說了,他在徹查蘇家,竟還信他會放過父親。”蘇妤一手撫著子魚道,“可笑么?喪父之痛,我居然就這么承受了兩次。” 若是一開始便沒有信他,心里便有個數(shù),聽聞此事的時候,她大概也就不會痛苦至此了。 “咝……”子魚發(fā)出了有些不安的聲響,在她胸前轉了個圈,盤起身子趴了下去,兩只眼睛仍盯著她。 . 新年又快到了?;实勖恳蝗斩紒?,卻沒有任何一日告訴她蘇家的任何事,每次都如同全然無事般同她說笑著,想哄她開心。 蘇妤常常目不轉睛地睇著他,竟有些好奇他為何能掩飾得這樣好。讓禁軍都尉府大張旗鼓地將她父親當街誅殺,在后宮,卻還能神色如常地同她笑談。這是怎樣的“君心難測”,又是怎樣的虛偽…… 還有蘇澈…… 原是答應了她秋時調蘇澈回來,以便讓她為蘇澈慶生。后來他說蘇澈手頭有事,要推一推——這倒無妨,那時她一切順心,又剛剛在祁川見過蘇澈一面,覺得不會有事,便欣然答應了;可現(xiàn)下,她失了孩子,二人又都失了父親,他還是半句未提讓蘇澈回錦都的事…… 他是不是又在瞞她什么? 她難免在想,蘇澈會不會也遭了什么不測。可父親錯處不少,蘇澈的忠心皇帝卻是知道的,應該不至于…… 每天都活在無盡的驚疑里,卻不敢直言問他。若說了這番疑惑,自也要說父親的死,但那事他是刻意瞞著她,她不該去打聽,又如何能問出來? . “過幾天就是除夕了?!被实壅f著有些歉意,“這宮宴免不得,不僅是宮中嬪妃,外命婦也要來參宴,還會有多位重臣。你……還得好好養(yǎng)身子?!?/br> 實難開口。她還沒出月子,賀蘭子珩委實想陪著她過這個年,可那宮宴不辦不行,只能留她一個人在綺黎宮了。 “宮宴散后,朕便來看你?!被实垲M首道。 蘇妤倚在榻上點了點頭,抿笑說:“臣妾沒事,陛下安心參宴便是?!?/br> “哦,這個……”皇帝將一個信封遞給她,“蘇澈的信。” 信封仍是未拆開,蘇妤帶著幾分驚喜打開,取出信紙,一字字讀下去。一共三頁,字字都是蘇澈的親筆,他沒事…… 這信顯是在途中很走了些時日,回的還是她上次告訴蘇澈她有孕的那一封,蘇澈對這個長姐總是關心的,一個未成婚的男子,也不知在哪打聽了這么多孕中需注意的事宜,絮絮地寫了許多。 蘇妤看著,想哭又想笑,最后卻是沒哭出來也沒笑出來,只是平靜地讀完了。 “這蘇澈……”銜笑一嘆,蘇妤緩緩搖頭道,似無甚心事般道,“急著當舅舅了,臣妾是不是該勸他自己趕緊在映陽尋個好姑娘、待得及冠之后趕緊成婚?” “……”賀蘭子珩不由得心里一沉,大抵猜到了蘇澈在信里都寫了什么。本是無大礙,可現(xiàn)下提這個,可見是揭了蘇妤的傷心事。 蘇妤倒仍是笑意輕輕的,仿佛并不很在意這些,只是接到了弟弟來信很高興。她將信重新折好,裝進了信封,問皇帝說:“信使可還在么?” 皇帝一點頭:“在,這信剛送到?!?/br> “那臣妾給他回一封吧……”蘇妤坐起身,下了榻,兀自走到案邊。皇帝沒有跟著她,她給蘇澈回信的時候,他從來不看。多給她一份信任,她便能多一分心安。 在案前靜坐了許久,蘇妤矛盾已久,不知該如何回他這信。相信皇帝并未看過這信,可既然還敢這樣無所顧忌地交給她,可見是清楚蘇澈也還不知父親已死的消息。 望著眼前畫著紅格子的宣紙,蘇妤的神色間滲出幾分森然的恨意,恨意的明顯使得她不敢抬頭,只覺一抬頭便會被皇帝察覺。 賀蘭子珩遠遠瞧著她,看她這信回得猶豫,倒是在情理之中。幾次提了筆又放下,不知是不是在斟酌言辭,想委婉地告訴蘇澈自己小產(chǎn)的事。 終于落了筆,卻好像沒寫幾個字便又擱下了。繼而便取了信封出來,在信封上又寫了幾個字,就把信裝了進去,認真地封好了口。 . 蘇妤離座將回信交到皇帝手里,皇帝掃了一眼,信封上是和從前一樣的四個字:蘇澈親啟。 “看你就寫了幾個字?”皇帝笑問。 蘇妤點點頭:“是?,F(xiàn)在連寫幾個字都覺得累,意思到了便得了,想讓他得空時回來一趟……臣妾想見見他?!?/br> 皇帝遂是笑道:“倒是省得朕再下旨讓他回來了。” 又閑說幾句,皇帝便將信收起來,離開了德容殿。蘇妤躺回榻上,凝視著錦被出了神。 那信應該即刻就會被交給信使,然后送去映陽、交到蘇澈手里。皇帝傳過去的信素來比那邊送來的信要走得快些,蘇澈應該不幾日便能收到了。 這確實是她回給蘇澈的最短的一封信,短到只有六個字:去靳傾,別回來。 ☆、104 蘇澈的來信讓蘇妤心中一塊大石落下。翌日,她吩咐折枝去請了嫻妃來綺黎宮。想來又是因皇帝下旨不讓人擾她,她與嫻妃也有許多時日沒見面了。 二人本就沒什么說不得的話,此番一見面,蘇妤的話問得直接了當:“后宮里出什么事了么?” 這么多天了,皇帝在她綺黎宮里什么也沒說過,好像她小產(chǎn)全然在情理之中一樣??伤髅鲝那疤ハ衲敲捶€(wěn),皇帝不可能半分疑也沒生過。 起碼也是該下旨查了。 “陛下賜死了溫氏?!眿瑰M首坦言道。 “溫氏?”蘇妤眉心一跳。頭一個念頭便是……莫不是皇帝知道她打聽了那些事? “是?!眿瑰c頭道,遂問她“在你小產(chǎn)前一日,她是不是來德容殿見過你?” “是來過。”蘇妤的眉頭蹙得緊了些,維持著鎮(zhèn)靜道,“怎么了?” “那天她來見你的時候,香囊中擱了分量極重的麝香,才害得你動了胎氣?!眿瑰宦曒p笑,看向她短嘆道,“你也太大意了……竟熬了一夜么?” 居然…… 微有些意外。她哪里知道那時的不適和心慌竟有旁的原因,還道只是因為聽聞蘇家出了事故而難以安睡。心中還一直責怪自己心事太重,明明父親的事也有些預料,還就那么悲痛得連孩子也沒保住。 照嫻妃這樣說,溫氏捅出來的那些事倒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了。 . “那你聽說了什么別的事情么?”蘇妤又問嫻妃。 嫻妃愣了一愣:“什么事?” “蘇家的事?!碧K妤抬眼道,“你聽說了蘇家什么事么?” “蘇家?”嫻妃不解之意更甚,想了又想,搖頭道,“沒有……jiejie指什么?” “呵……”蘇妤一聲森笑,“果然?!?/br> 明明是皇帝有意瞞她的事,后宮里根本不該有人知道。連嫻妃這個位高權重的都毫不知情,那溫氏竟知道了,根本就不正常。 蘇妤將始末一一同嫻妃說了,嫻妃聽罷后怔了又怔:“你是說……溫氏她……” 蘇妤長沉了一口氣:“我原是奇怪,我動胎氣那天,只有折枝和郭合在房里,陛下無論如何也該查查他二人。可現(xiàn)下,沒疑折枝不說,郭合也安然無恙,原來是查到溫氏的麝香去了……瞞天過海,也不知道是誰的高招?!?/br> 聽出她話里有話,嫻妃微微凝神:“不是溫氏的意思?”細細一想,自己便又道,“是了,她沒那樣的本事。” 不是沒那樣的本事弄麝香,卻是沒那樣的本事去打聽皇帝要刻意瞞著蘇妤的事。可見是有人借著溫氏的口說了這話,要的就是讓蘇妤這孩子死得無聲無息。 如此想來,也未必就是溫氏的本意,搞不好她也只是中間遭了暗算的一環(huán),對方不過想借她一用罷了,否則,她大抵不會傻到搭上自己的命來害蘇妤。 “大世家?!碧K妤冷冷笑著,“竇家。” 嫻妃沉默未言。雖只是憑空猜測,但也實在想不到旁人了。蘇妤的猜測有道理,嫻妃想著另一事,又不免嘆道:“卻沒想到陛下非殺你父親不可……” “卻沒想到陛下會這樣殺了他。”蘇妤苦苦一笑,抬眸間有幾分厲色,“且先不說這個……這次我不想再便宜了竇家?!?/br> 害了她的孩子,拿個溫氏來頂罪便想了事? “你要如何……”嫻妃面顯擔憂之色,“你剛剛失了孩子,可不能沖動行事啊……” 蘇妤沉吟著。佳瑜夫人做的許多事,脫不開竇家相助;她卻無外力可借,從前是不敢借,現(xiàn)在已借不得。 思量片刻,蘇妤問她:“溫氏那香囊……毀了?” 嫻妃點頭道:“自然,不然還留著?” “那你見過么?”蘇妤又問。 嫻妃搖頭說沒有,驀地神色一滯,猜測到了幾分:“你是想……” 蘇妤淡笑著看著她:“行不通么?” “行得通……”嫻妃緩緩點頭,遂一笑說,“找宮正去?!?/br> . 旁人會沒見過或是不曾留意那香囊,負責查這事的宮正司卻不會不知道。聽聞蘇妤要知道那香囊的樣子,宮正張氏便親手畫了圖出來,又在旁標注了顏色及用料。 只是宮中常見的香囊,尚服局常做的東西,玉色的四合云紋上繡著一個“福”字,下面綴著白玉珠和淡藍的流蘇。 因知道蘇妤想做什么,嫻妃來把那圖樣交給她的同時便拿了四合云紋的布料和玉珠還有流蘇來,蘇妤將圖紙拿在手里看了一看,便叫來了折枝:“這幾天什么都別做了,連夜給我趕這香囊出來,越多越好。留著口別收,晚些再往里放東西。” 折枝看著那圖便知道不難,點頭應下,問她:“什么時候要?” 蘇妤笑意微凝:“除夕之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