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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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出事后,她一直隱蔽于后宮之中,見到徐亥沈和光之流,她從沒露過出一絲一毫的膽怯,可今天,李崇演第一次將她推至到風(fēng)口浪尖之上,座底下有jian佞,有小人,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純臣,亦有同卓家交好,到現(xiàn)在仍不愿相信卓家會造反的人。而他們看到的是,卓家最后一個女兒,此時坐在無情帝王身旁,將來還要承圣恩。 容卿大致能讀懂那些人的眼色。 “你的骨頭難不成是軟的嗎?” 他們好像在這樣說。 然后眼底的不屑、譏誚、諷刺、鄙視都揉捏成一團(tuán)丟過來,無形地甩在她臉上,也許心里還在為卓家生出了這樣的女兒而扼腕痛惜吧…… 容卿什么時候開始覺得這個王朝不如就此翻覆傾塌了才好?大概就是她如坐針氈地坐在這里時。 整個大盛從外到內(nèi)都壞透了。 “在想什么呢?” 微酣的聲音打亂了她的思緒,容卿一怔,偏過頭去,便看到李崇演端著酒杯呵呵笑著看她,因?yàn)樽砭贫樕t:“是歌舞太無聊了嗎?” “不是……”容卿垂下頭,躲避的模樣像是心中羞澀,“是卿兒還有些沒習(xí)慣這樣。” 李崇演哈哈一笑,抓著龍椅的扶手又靠近一些:“不要怪朕今日在壽宴之上說要立你為后的事,這些日子朕也聽了不少流言蜚語,于你很不好,朕也是怕你受委屈,所以才 急于給你名分?!?/br> 話說得很好聽。 容卿卻知道他絕不是因?yàn)榕滤芪?。這些日子李崇演看太醫(yī)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了,太醫(yī)院查不出病因人人自危,眼見著一個個同僚被拉下去砍頭,心中害怕,便言說是因?yàn)楸菹鲁粤撕胛牡篱L煉的丹藥才會這樣。李崇演去了一趟仙玉觀后,回來依舊不能人道,他只是害怕容卿知道真相后再出變故,為防多生波折,所以才要早早抓住她,只要告訴所有人她將是皇后,于容卿來說,就再沒有后悔的機(jī)會和退路了。 畢竟,誰敢要皇帝的女人? “卿兒明白陛下的好意?!?/br> 容卿低聲應(yīng)著,聲音越發(fā)小了,像是因此而惶惶不安,不安中又心存感激,李崇演喜歡她這般做低伏小的模樣,心中更加快意。 他正要再湊近些,張成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側(cè),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哦?沈愛卿還要獻(xiàn)禮?”李崇演聽了張成的話面露驚疑,扭頭看向下面,發(fā)現(xiàn)沈和光已經(jīng)不在了,便興致勃勃地笑了笑,“朕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br> 說完,張成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起身子連拍三下掌,宴席中央正在跳舞的舞姬們便掩面退場了,眾臣見又要有新節(jié)目,也紛紛停住話音,往中間看去。 最先響起的是一陣鼓聲,沉悶渾厚的鼓點(diǎn)一下一下敲擊在人們心上,顯得有幾絲神秘,樂風(fēng)不似中原那般宛轉(zhuǎn)悠揚(yáng),緊接著,就有人踏著鼓點(diǎn)行來。舞者彎著腰,兩手覆在膝蓋上,扎著馬步一下一下向前走。 為首的那個正是沈和光,他換了衣裝,頭發(fā)也未樹冠,而是扎成了無數(shù)的辮子,袒胸露腹,隨著越發(fā)密集的鼓點(diǎn),手舞足蹈地擺活起來,模樣甚是滑稽。 李崇演一下就笑了:“哈哈哈,原來是呼卓延部的敬神舞!” 一聽到敬神舞,容卿神色便由驚訝變?yōu)榱巳?,她記得沈和光并非中原人,他原本是南域十三部其中的呼卓延王室之子,后來南域十三部被卓永璋帶兵統(tǒng)一,沈和光的母親改嫁給肅州刺史沈在先,從底層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走到今天的位置。而敬神舞,則是呼卓延部的人敬天是才會跳的,敬的是護(hù)佑部落的神明,今日他跳給李崇演,便是將他當(dāng) 做心中神明一樣看待,李崇演怎會不高興? 這可比任何金銀珠寶都更得他青睞,坐到皇帝的那個位子,什么壽禮沒見過,他最想得到的,是所有人的臣服,這才是高高在上的人最沉迷的東西。 沈和光賣足了力氣,一曲跳完已是大汗淋漓,他跪在地上,呼吸尚不平穩(wěn),臉上滿是討好的笑意:“臣恭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蒼松,亙古綿延,如阿薩蠻一般永生不息!” 賀詞也說到了李崇演心坎里,他就希望自己能坐在這位子上的時間更長些。拍著手連說三聲好,他又賞賜了一大堆沈和光忠愛的金銀珠寶,心里最后的疑慮也慢慢放下。容卿看著回到席位上的沈和光,想到四哥說的話,心里越發(fā)覺得那個笑著的人實(shí)則有多可怕。 而這樣披著羊皮人面獸心的臣子,在這里有占有多少呢? 容卿下意識去看低頭喝酒的李績,在觥籌交錯的宴席上,他周身像是有一道屏障似的,不曾融于人群,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就連三哥也偶爾會迎合別人,唯有他沉默不言,誰也不理睬。 她偷偷地望了他三眼,卻一次也沒有和他撞上目光,在人前時他總能把握最好的尺度,不逾越,不放縱,可以全然將她當(dāng)做陌生人,而她呢?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被他攪亂心緒。 她以為李崇演的壽宴在沈和光帶來高潮之后就要這樣過去,而自己到最后也不能和四哥再有目光交匯的時候了,誰知道酒過三巡之后,旁邊的李崇演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三郎和四郎都已封王,是時候出宮建府了,朕想來想去,皇兒們年已十九,府上卻沒有一個女主人,實(shí)在不該?!?/br> 容卿一驚,僵著身子看了看李崇演,就見他接著道:“自古兒女婚事都由父母做主,皇兒們不好意思跟朕提,朕卻不能當(dāng)做不知道,三郎四郎,你們心中可有中意人選?” 他扭過頭看了看左邊跪坐的兩人,儼然已有要賜婚的意思,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這又是唱的哪出,一道道視線都聚集在那兩人處,李縝身為兄長,自然又是第一個回答。 他站起身,兩手交疊至胸前,恭敬地彎下身:“兒臣……已心有所屬,只不過,父皇 應(yīng)是無法賜婚?!?/br> 容卿睜大了眼睛,滿是疑惑地看著他,她倒是不知三哥什么時候有意中人了,李崇演卻是皺了皺眉:“什么人,朕都不能指給你?” “她……嫁人了?!崩羁b頓了頓,忽而抬起頭,視線有那么一瞬落在了容卿身上,可是只有一瞬,太快了,快到?jīng)]人發(fā)覺,容卿自己也沒發(fā)覺。 李績卻是皺了皺眉:“那你的意思?” “兒臣才領(lǐng)政事,擔(dān)心做不好會讓父皇失望,暫無心婚事,父皇還是多為四弟cao心cao心吧?!?/br> 這就是不痛不癢地拒絕了陛下的美意,眾人非常清晰地能感覺到在那一刻,龍椅上的陛下有些不高興了,而這不高興里,不僅僅是被拒絕的不滿,還有一絲人們深究不得的東西。 李崇演又看了看李績:“四郎呢?” 李績這才站起身,容卿看過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里莫名地緊張起來,手緊緊抓著衣袖,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忽然想起了青黛跟她說過的話。 “兒臣沒有意中人,全憑父皇做主?!?/br> 李績的聲音一出,容卿驟然松開了手,掌心的汗?jié)癖伙L(fēng)一吹,襲來震震涼意,她覺得那一刻,好像只有自己在糾結(jié)。 四哥看起來云淡風(fēng)輕。 “既如此,四郎覺得鴻臚寺卿的次女如何?” 李崇演話一出,大家便仔細(xì)從腦中搜尋這女子的模樣,可是他們連鴻臚寺卿是誰都要深想想才能記起,更別說他的次女為誰了。大盛自孝靜帝朝開始就重六部,鴻臚寺一應(yīng)職業(yè)大多歸到了禮部,到李崇演這里,差不多就是個名存實(shí)亡的位子,擔(dān)任之人自然也不打眼,背后更別說什么根基。 眾臣這才明白李崇演的意思。 他不想兩個皇位爭奪的有力人選,妻子有著強(qiáng)大而龐博的勢力,所以他才要插手,所以在李縝拒絕之后,他臉色才有些難看。 他們能想到的事情,容卿也想到了,但她還是有些希冀地看著底下的人。 李績的聲音沒有波瀾,也聽不出喜怒:“父皇若覺得好,兒臣自然也覺得好?!?/br> “那就將她指給你做王妃,可好?” 李績沒有猶豫,繞過酒桌行至宴席中央,掀了掀衣擺跪下,直接應(yīng)下了李崇演的旨意:“兒臣謝 過父皇。” 他回答地擲地有聲,一個眼風(fēng)也沒有給容卿,那個玉人坐在高位上,眼前空空蕩蕩一片,幾乎可以預(yù)見到不久的將來,她或許會遇上更多,更多這樣的事。 而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無法坦然接受。 宴席是怎樣散去的,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渾渾噩噩地陪李崇演回到寢殿后想要離開時,被一只胳膊攔了下來。 容卿看著身前明黃色的手臂,神色有些訝異,李崇演喝了不少酒,身子都是斜著的,看向她的時候嘴角滿是笑意,不安分的手忽而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今日,就留在朕這里?!?/br> 容卿太清楚他的這副尊容了,臉上笑瞇瞇的,心里卻不知在想什么齷齪的事,然而就在她等著李崇演因yin心生起而痛苦折磨時,那人竟然毫無反應(yīng)的將她拉到了床上。 宮人見此,紛紛低頭走了出去,體貼地關(guān)上了門。 容卿有些慌了,她拄著身子向后躲了躲,就見李崇演從懷里掏出一個玉瓶,拔開塞子往嘴里倒,一股腦都吞咽下去。 “陛下,那是……” “有了這個,朕才能好好跟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李崇演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眼里不加掩飾地噴出□□,容卿知道大事不妙,一邊向旁邊躲一邊道:“陛下不是答應(yīng)我了嗎?要等到我及笄——” 李崇演撲了個空,卻更加興奮:“朕等不及了!卿兒,聽話,你應(yīng)該聽朕的話……” 他再一次撲過來,容卿穿著大擺裙的宮裝,被李崇演輕易抓住,強(qiáng)力的拉拽讓她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到地上,就是那么短暫的時間,人已經(jīng)撲了過來,和一個失去理智的男人反抗,她永遠(yuǎn)也無法占上風(fēng)。 然而就在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時,大殿之上忽然沒有了聲音,緊接著,是人身砸到地板上的聲響。 容卿眼睫上掛著淚,她慢慢睜開雙眼,沒有看到讓她噩夢纏身的李崇演,她看到眼前有個逆著光的人,那人依舊是那副鎮(zhèn)定自若地模樣,只眉頭微微皺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不知為何便鼻頭一酸,委屈地哭了出來。 “你怎么會來?” 第21章 、皇后二十一 李績站在容卿身前, 瞥了一眼昏迷過去的李崇演,眉心似有隱怒跳動,但也只是片刻, 眼底暗沉幽色轉(zhuǎn)瞬即逝,他輕出一口氣, 神情稍微緩和,然后屈下身來,一只胳膊搭在膝頭上,另一只手探出去, 指背溫柔地蹭了蹭她的臉。 “嚇著了?”他輕言問她。 容卿一口一口向上提著氣, 仍心有余悸, 無法控制地發(fā)出抽噎聲, 垂下頭不說話,只是攥緊手心。她目中惶惶, 似乎還糾纏在上一刻的恐懼里。 李績看她這副樣子,眉峰漸漸蹙起,眼光再次觸及到她凌亂的衣襟時, 雙眸中壓抑的情緒終于有幾分崩塌, 方才假裝的溫柔也消失不見。 手指緊緊一攅, 他雙腿跪下, 俯身來替她收攏了衣服, 力道沒有控制住,容卿嬌弱的身子被勒得一晃,她茫茫然抬起頭, 迎面撲來鋒利的刀刃。 “你今日太莽撞了。” 是李績的話像刀刃一樣。 “明知道父皇今日與以往不同,為什么還跟他回寢宮?如果我今天不來,你就要成為父皇的女人了?!?/br> 他的聲音猶如渾厚的編鐘,震得容卿耳邊轟隆作響。 那不僅僅是責(zé)備的語氣,好像在暗指別的什么,試探的同時,眼底滿是審視,仿佛她這么做,是別有用心一樣。 容卿頃刻間找回了理智,腦筋從未像現(xiàn)在轉(zhuǎn)得這么快過,她突然揮開李績的手,自己裹緊了衣裳,從地上站起,別過身背對著他。 她也承認(rèn),是她托大了,本以為給李崇演下了藥就萬無一失,但她小看了一個被□□驅(qū)使的男人有多可怕,縱使李崇演沒有吃那丹藥,縱使他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也有太多太多方法折磨她。 這是她的疏忽。 那四哥這么正好地趕過來,是為了什么呢?怕她被傷害,還是怕她趕在他之前,得到他朝思暮想都想得到的東西? 好像在看到四哥云淡風(fēng)輕地領(lǐng)旨謝恩之后,她就能看到一些自己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李績見她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微瞇了雙眼盯了她背影半晌,然后慢慢直起身來,走到她身后,兩手覆上她肩膀,放輕了聲音:“怎么了?” “因?yàn)槲艺f了你幾句,所以生氣了? ” 微熱的呼吸落在耳側(cè),驚起一身戰(zhàn)栗。 他或許是知道自己方才的懷疑被看穿了,所以再說話時語氣故作輕松散漫,帶了些誘哄的味道。 “我只是得到消息,聽說父王在仙玉觀求來了神藥,怕你吃虧,所以才過來看看——” 容卿心中陡然燃起一簇火焰,她掙開李績的手,轉(zhuǎn)身仰起頭看著他:“剛才在宴席上,四哥為什么要答應(yīng)陛下的賜婚?” 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重新審視一下內(nèi)心,重新整理一下對四哥這個人的認(rèn)識,她在意這個問題,她便也直接問了,說她借題發(fā)揮也好,說她胡攪蠻纏也罷。 然而李績只是怔了怔,目光里是非常單純的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