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大殿里一片寂靜,被她目光掃到的人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誰都知道這個草包二師姐的底細(xì),可為何……剛才她一眼掃過來,他們竟然感覺到了畏懼? 而且這個感覺,怎么莫名很熟悉? 虞兮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視線里,寂靜一片的太清峰正殿這才有人突地一拍腿,壓低聲音:“我想起來了!剛才二師姐的那個笑容……簡直和小師叔一模一樣!” “嘶,你放屁,小師叔也就是身體弱了些,但平素里都溫柔又謙和,什么時(shí)候露出過那樣的笑!”立刻有女弟子不服氣的反駁道。 “就是那次!九宮書院上門挑釁的那次!我確定我沒有看錯!” 大殿里的議論早已與虞兮枝無關(guān),她一個字都沒聽到,就這么曬著太陽溜達(dá)到了太清峰山腳下。 她修為還不夠御劍,所以只能自己走去迷霧林。 昆吾山宗到底是當(dāng)世第一劍宗,這方圓幾百里的都是昆吾山宗的地盤,外門暫且不提,無數(shù)人擠破頭也想要進(jìn)來的昆吾內(nèi)門就分了五個山峰。她現(xiàn)在所在的太清峰,就是昆吾山宗的主峰,也就是她的師尊,掌門真人懷筠執(zhí)掌之處。 五峰術(shù)業(yè)有專攻,入內(nèi)門后,自會根據(jù)弟子的專長分配,比如琉光峰以煉丹著稱,紫淵峰更海納百川,不僅要管外門弟子,還要為內(nèi)門弟子分發(fā)門派任務(wù),雜務(wù)頗多,至于她此時(shí)此刻要去的雪蠶峰,則種滿了藥田。 別的門派也會有分支,但也只有昆吾山宗將各個峰弟子的住處都擊中在了同一片。對于不會御劍的虞兮枝來說,從住宿的暮永峰出發(fā),穿過雪蠶峰,再走足足小半個時(shí)辰,才能到達(dá)位于太清峰的昆吾學(xué)宮。 對于修仙之人來說,這路要走多遠(yuǎn)都并非難事。 問題在于,雪蠶峰上有片迷霧林。 就是小師妹失蹤的那個迷霧林。 虞兮枝站在被繚繞的霧氣籠罩的山林外,深吸了一口氣,提步向前走去。 剛才撂話撂得洶涌,真正走到這里的時(shí)候,她心底卻也還是有些發(fā)憷的。 雪蠶峰都是藥田,自然沒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雪蠶峰的隔壁。 迷霧籠罩了虞兮枝的視線,她雖然看不到,卻知道迷霧林的霧氣之外,便是千崖峰。 昆吾五峰里最神秘也是最人跡罕至的,千崖峰。 其他各峰都熱熱鬧鬧各司其職,完全是一幅大門派大氣派的樣子,唯有這千崖峰常年籠罩在云霧之中,冷清孤寂,連白鶴都鮮少愿意從這邊飛過,宗門里的弟子在提到這里的時(shí)候,更是下意識便會壓低點(diǎn)兒聲音。 千崖峰不是沒有人。 但也只有一個人。 昆吾山宗小師叔。 在此。 一人守一峰。 又或者說,他守的,并不僅僅是千崖峰,而是千崖峰后山的劍冢。 劍冢是昆吾禁地,其中葬著昆吾山宗這千百年來所有魂歸昆吾的前輩們的劍,那劍中有睥睨,有縱橫,有俯瞰天下,也有不甘,有凄厲,有怨氣??梢舱沁@許多浩蕩的劍氣,將整個昆吾打磨鋒利,讓昆吾劍修永遠(yuǎn)手握天下最鋒利的劍。 劍冢之中,劍氣縱橫睥睨,極易傷人,禁止弟子擅闖,是以在這周圍都有陣法密布,雪蠶峰上的這片迷霧林便是其中之一。 而迷霧林的陣法卻又能稀釋這樣的劍意,讓每一日經(jīng)過這里的所有昆吾弟子被這樣的劍意淬體洗髓。 這是昆吾這樣的千年劍宗才擁有的底蘊(yùn)。 內(nèi)門弟子都諳熟迷霧林中的那條穿梭安全的路,虞兮枝也不例外,她沿著這條路穿梭了兩遭,都沒有見到小師妹的身影。她望著濃郁的霧氣沉思半晌,到底還是覺得自己最好不要亂走。 且不論她只有區(qū)區(qū)煉氣初期的修為,陣法本就無眼無情,變化多端莫測,更何況,擁有女主光環(huán)的小師妹可以一腳踏入其中而得機(jī)緣,換到她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自證清白這事兒,不必急于這一會兒。 她身正不怕影子歪,沒有推小師妹就是沒有推,她可以向著太清正殿中的那些人撂話,卻絕不會在不必要的時(shí)候做個莽夫。 如果她沒記錯,小師妹的機(jī)緣便是在這劍冢之中獲得了一位大能前輩留下的名劍,而這劍分雌雄,她拿到了雌劍,龍傲天拿到了雄劍,這也是日后兩人相見的契機(jī)。 而等到小師妹徹底執(zhí)掌了這柄劍的時(shí)候,名劍認(rèn)主,自會有萬劍齊鳴。 她決定蹲在原地等小師妹出來。 虞兮枝這樣想著,隨便挑了顆樹,靠著樹干坐了下去。她解了身后的劍匣,將她的煙霄劍平放在了膝蓋,確保萬劍齊鳴的時(shí)候自己能感知到,然后從劍匣的側(cè)口袋里拎出來了一個本子。 再摸出一支筆。 她的字不同于當(dāng)代大家都任何一種字體,說不上難看卻帶著一點(diǎn)古怪,每個字都是圓潤潤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是她在紙上畫圈圈。 “太清峰徐教習(xí),劉教習(xí),王教習(xí)……雪蠶峰馬聞,高修德……” 虞兮枝一邊喃喃,一邊記錄下一個個名字。顯然,這些都是剛才在大殿里曾對她出言不遜的人。 全部寫完以后,她又仔細(xì)核對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遺漏,這才滿意地吹了吹紙,打算合上這本記仇筆記。 “咦?”抬頭的瞬間,虞兮枝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眼花。 這棵樹剛剛是在這個位置嗎? 她坐下的時(shí)候,旁邊有野花嗎? ……這是哪里? 虞兮枝倏然警覺,她猛地站起身,握劍在手,環(huán)顧四周。 迷霧林依然是之前那片霧氣皚皚的樣子,但她周遭的環(huán)境卻顯然發(fā)生了變化,樹木變得更加密集逼仄,地面不再平整,甚至空氣里也悄然多了一份奇異的香氣。 大意了,她急著在沒忘之前把日后要算賬的人名寫下來,竟然忘記了,迷霧林這陣法是活陣! 所謂活陣,就是會在某一個不確定的時(shí)刻發(fā)生變化的陣法,虞兮枝來這里這么久,還從未見過這陣法變過,卻不料這變化會發(fā)生在這個時(shí)候! 虞兮枝暗道一聲糟糕。 果然,所謂女炮灰,就是站在原地不動,意外狀況也會百分百從天而降。 她對陣法一竅不通,破陣是不可能的,好在她知道迷霧林這陣主“困”,而非主“殺”。 虞兮枝嘆了口氣,提著劍匣,試探著邁出了腳步。 困陣最忌原地不動,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一邊擺出了個雙手合十的姿勢,喃喃道:“小師叔,您也看到了,這可真不是我要故意打擾您老人家的清修,形勢所逼,您寬容大量,只當(dāng)沒看見我,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虞兮枝來得晚,還沒見過小師叔真容,卻早已聽了滿耳朵有關(guān)小師叔的傳聞。比如小師叔常年駐守劍冢,被劍氣所傷,體弱多病,再比如小師叔謙和溫柔,翩翩君子,如謫仙臨世。 所謂小師叔,自然是掌門懷筠的師弟。于是虞兮枝自動腦補(bǔ)出來了一個帶著病容的中年美大叔形象,順便給大叔身下安了一把破破爛爛的椅子,手里塞了柄劍,呈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勢,枯坐在劍冢入口前。 在今天之前,虞兮枝對大家的說法是信的。 今天之后,憶起了原書劇情的虞兮枝,只想對所有憧憬小師叔的人大喊一句。 ——傻孩子們,快逃啊! 你們敬愛的小師叔根本不是什么溫柔守墓慈善家,而是原書毀天滅地心狠手辣的黑化大反派! 她沒怎么看原主死后的情節(jié),只隨手翻了翻,卻也知道龍傲天男主在全書的后半段都活在被小師叔這位幕后反派支配的恐懼中,甚至慘到最后的最后,才知曉布局了這一切的人竟然就是自己身邊的小師叔。 全書反派,恐怖如斯。 念及至此,虞兮枝頓了頓,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話還不夠誠心,咬牙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信女愿日日為您祈福祝壽,愿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入神萬劫再通天,開天辟地逍遙游?!?/br> 話音剛落,隨著她的一步前踏,她的面前倏然有了一道劍光。 霧氣仿佛更濃了,但霧氣卻被那樣的劍光睥睨破開,虞兮枝的發(fā)帶甚至直接碎裂開來,那樣游龍一般的劍光帶著某種暴虐的氣息,似乎想要將這一整片空間都斬碎! 一襲白衣站在距離虞兮枝不遠(yuǎn)的前方,他看上去和虞兮枝差不多年齡,少年胸膛起伏,白衣斑駁,長發(fā)散落,側(cè)臉冷白如玉,眉目精致鋒利,看上去似乎過分單薄了些,握劍的手卻極穩(wěn)。 那一劍似乎用去了他大半的力氣,他身形有些踉蹌?chuàng)u晃,抬手捂住嘴咳嗽了兩聲,有猩紅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他卻來不及休息,猛地向著虞兮枝的方向轉(zhuǎn)過了頭! 少年有一雙黑懨懨的眼瞳,姿容狼狽卻滿身劍氣,虞兮枝被震在原地不敢動彈,她不知對方是什么人,手指捏緊了煙霄,卻甚至生不出半點(diǎn)拔劍的欲望。 下一秒,少年已經(jīng)挾風(fēng)雨之勢,欺近了她身前,一手扣住了她的脖頸,聲音帶了幾分沙?。骸澳闶窃趺催M(jìn)來的?” 虞兮枝感到自己的脖頸在對方手下脆弱如枯枝,對上少年那雙殺意過分沸騰的雙眼,她渾身戰(zhàn)栗,然而對方的手卻竟然遲遲沒有收緊,竟似帶了某種克制,她下意識垂眼,眼神卻在對方被沁出血漬染紅的唇邊頓住了。 半晌,她在對方愈發(fā)冷凝的眼神中,鬼使神差地開口:“不然……你先擦擦血?” 第3章 劈出一劍公平。 沸騰的殺意有那么一瞬間的凝固。 白衣少年沒有放開她,扣住她脖頸的手指卻悄然松了松,他的雙眼依然是黑懨懨的,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在虞兮枝快要繃不住了的時(shí)候,少年突然笑了一聲:“好啊,你幫我擦?!?/br> 虞兮枝:…… 你認(rèn)真的嗎? 她也只敢在心底小聲吐槽,少年話音才落,她已經(jīng)下意識舉起了袖子,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道服也早已被滲出的血漬沁得斑駁,她在半空有點(diǎn)尷尬地頓住,狠了狠心,索性直接用了手。 大約是因?yàn)橐恢痹谑а氖趾軟?,但少年線條漂亮的下顎竟然還要更如同玉石一般,她用拇指指腹輕輕擦過對方唇角,于是緋色暈開,再轉(zhuǎn)移到了她的手指。 虞兮枝手指微頓,她不知道是自己在顫抖,還是面前分明兇戾的少年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她心底詫異,手卻很穩(wěn)地收了回來。 但剛剛收到一半,她的脖頸就一松,取而代之的是被禁錮的手腕。 少年垂眸,壓下一片鴉羽般的睫毛,他沉默片刻,不知從哪里抖出來了一條干凈的手帕,反手收了劍,然后一根一根地仔細(xì)將她手上的血擦干凈了。 然而他握著的,好巧不巧,是她原本就有傷的那只手。 他擦得用力,好似根本看不到她手上的破碎。 她手背上的傷口不大,皮rou并未外翻,卻很深,仔細(xì)看去,竟是四道深深的爪痕,指頭上還有像是咬痕的溝壑。一般來說,在引氣入體后,已是徹底洗髓,身體自然堅(jiān)固,極難被普通的動物傷害到,可偏偏她不僅被傷到了,很顯然,傷口已經(jīng)有一段時(shí)間未曾痊愈了。 這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蹊蹺,但白衣少年卻好似毫無興趣,他只垂眸擦血,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動作也并不多么溫柔,虞兮枝疼得顫抖,對方卻無動于衷。 但末了,他竟然又掏出了一張素色的手帕,將她有傷的位置包扎了起來,這才松開手。 虞兮枝收回手,心底思緒紛繁。 不知怎的,一直縈繞的傷口痛竟然似是被擦拭后的火辣辣的感覺壓了下去,與此同時(shí),她體內(nèi)磨骨般的痛,竟然也像是被安撫了一般,慢慢散開來。 她心頭有問題,卻不知從何開口。 松開她的手腕后,少年似是厭惡地掃了一眼那方沾染了他血跡的手帕,指尖燃起了一抹幽藍(lán)的冷火,將手帕燒成了灰燼。 在這樣微小卻暴烈的冷火中,白衣少年重新掀起眼皮,復(fù)又問道:“所以,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我在等人,沒想到正好遇上了迷霧林的陣法變動?!庇葙庵Ρ话滓律倌甑囊幌盗泻翢o邏輯的動作弄得心驚rou跳,老老實(shí)實(shí)應(yīng)道:“等我回過神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在這里了。” “迷霧林?”白衣少年瞇了瞇眼,他黑懨懨的眼瞳被冷火映出了一片稠藍(lán),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原本稍有緩和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少年神色不定地打量了虞兮枝半晌:“你在等誰?” “我的小師妹。”虞兮枝看到對方越發(fā)探究的眼神,雖然猜不透對方的身份,但既然身在此處,定然至少也是昆吾內(nèi)門弟子。她本就正大光明,和小師妹的事情根本沒必要藏著掖著,若是想知道,隨便拉人打聽都能知道,那還不如她自己來說:“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在路過迷霧林的時(shí)候,將她推入了陣中,從而跌落雪蠶峰,但我沒有推,所以我來等她出來,還我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