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又是兩聲怒叱從簾內(nèi)卷出來,這一次,虞兮枝終于看清了,發(fā)聲的,是一對雙胞胎少年。 左邊的少年眉間有紅痣,臉色極臭,右邊的少年眉梢有疤,臉色極冷,看上去像是不甚和諧的鏡像。 虞兮枝擰眉。 “吃碗面,要先打敗你們嗎?”她有點不解地問,又伸頭去看面館里面,卻被雙胞胎兄弟看到動作,頓時重新挽了劍花,怒目而向。 看也不讓看? 虞兮枝終于慢慢正色。 這條街,不應(yīng)該這么安靜。 這家面館,也不應(yīng)該只有一碗面。 她能聞到后廚里,小火慢燉著的濃郁湯汁,搓揉好、只待客人點面后再拉開的面團(tuán),滿碗的蒜苗與碎rou丁。 可湯汁咕嚕,卻也只能在鍋中委屈,面團(tuán)微漲,卻也只能繼續(xù)發(fā)酵,蒜苗微蔫,碎rou丁寂寞。 這伙人,是臨時起意來的,臨時封了街,堵了店,只為那人一碗面。 “你們不是昆吾弟子?!彼@次終于摸到了煙霄劍柄,握住卻并未拔劍,她看著雙胞胎兄弟的動作,微微擰眉:“昆吾禁令,在罹云郡,任何修士都不得隨意當(dāng)街拔劍,不得當(dāng)街御劍。剛才倘若進(jìn)來的,只是一個凡人,豈不是此刻已經(jīng)葬身劍下了?” 她緩緩抽劍,似是感慨:“沒想到我也有要管這種事的一天。第一次做這件事,還有點生疏。” 煙霄錚然出鞘,照亮紅痣與疤眉少年略微有些驚愕的臉,她挽劍:“既然這里是罹云郡,昆吾腳下,我身為昆吾弟子,又不巧遇上了這樣的事,那便不得不拔劍了?!?/br> 紅痣少年與疤眉少年心道一聲“放屁”,當(dāng)我們認(rèn)不出你昆吾外門弟子的衣袍嗎?誰知道你是不是從哪里聽到了我們樓主要來這里的風(fēng)聲,自以為能一步登天,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來求指點的? 更何況,看面前少女拔劍的樣子像模像樣,起手卻是天下人盡知的昆吾入門清風(fēng)流云劍,再細(xì)看,少女竟似還未引氣入體。 雙胞胎兄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哂笑。 就算昆吾山宗在三道五派中隱居魁首,但也輪不到一個昆吾外門弟子來向西雅樓的內(nèi)門親傳說教! 更何況,他們的背后,可是西雅樓的談樓主! 談樓主是你們昆吾山宗請來,有事相求的,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門弟子,又是從哪里竄出來的? 三道劍光在一家面館前交錯。 只想給少女一個教訓(xùn),倒也不想鬧出人命,雙胞胎兄弟出劍都收了幾分力。 可二人都是西雅樓二樓主的親傳,母胎里就一起長大,心意相通,出劍更事半功倍。 是以兩人分別斂了大半功力,但兩個煉氣中期的人斂力,加在一起的劍意,也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的煉氣中期! 雙胞胎兄弟的臉上平靜輕松,仿佛已經(jīng)要看到少女被劈爛帷幕,狼狽后退吐血的樣子。 卻見如秋水般的劍光劃破綢藍(lán)夜色,竟是比萬家燈火更是耀眼,少女分明還是那一招清風(fēng)流云走天下,但只是這樣的起手,就已經(jīng)將對方兩個練氣中期遞來的劍氣攪散開來! 虞兮枝是看出兩個人都是煉氣中期了的,好巧不巧,白衣祖宗說了,她也是煉氣中期。 大家都是煉氣中期,又是在昆吾山宗的地盤,她有何懼? 于是劍氣愈盛,劍意更濃,清風(fēng)流云分明是最基礎(chǔ)的劍,在修士眼中,最基礎(chǔ)的劍也就是用來嚇唬凡人的,然而此時此刻,持劍的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用這套劍來對上西雅樓親傳的太上丹陽劍有什么問題。 因為她只會這套劍。 少女眼眸明亮,仿佛自己拿的是昆吾劍,用的是昆吾山宗無上妙法,她迎面對上雙胞胎兄弟的劍光,不避不讓,一劍斬落! 劍落。 青石板與長劍碰撞出一聲脆響。 “承讓。”虞兮枝收劍,卻劍并不回鞘,就這么拎著劍向前走去。 快要踏足門楣之時,她又頓住了腳步,些許不悅地回頭。 被她用最基礎(chǔ)的劍法打落了長劍的雙胞胎兄弟還在怔然無語,她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回應(yīng),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是沒禮貌?!?/br> “你們當(dāng)應(yīng)我一聲‘受教’?!彼f話極不客氣,偏偏語氣和聲細(xì)語,如春風(fēng)拂面:“我再說一次,昆吾禁令,在罹云郡,任何修士都不得隨意當(dāng)街拔劍,不得當(dāng)街御劍。不知你們還要在罹云郡多久,但希望你們以后拔劍之時,多想想為何拔劍,想想我這句話?!?/br> 她用劍柄撩起門簾,施施然走進(jìn)去:“老板,我要一碗面?!?/br> 第12章 “這丸子,真是圓啊?!?/br> 虞兮枝已經(jīng)站在了一家面館里。 剛才倉促一瞥,她只看到了桌子和面,直到此時,她才看清這桌子以外站著的人,全都穿著同一門派的道服。 好霸道一門派。 虞兮枝心中感慨一聲,徑直拎了凳子到唯一的桌前,禮貌道:“這位先生,介意拼桌嗎?” 一碗面還未見底的中年男人眉目溫和,他一身素黑道服,衣邊有,卻并不肅殺,深不見底卻并非不可窺視,他頷首:“不介意?!?/br> 頓了頓,他又和悅道:“進(jìn)來吧,技不如人,不怪你們?!?/br> 門簾再卷起,雙胞胎兄弟二人低頭從外走進(jìn)來,看到虞兮枝竟然就這樣與樓主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頓時又要發(fā)難,卻被談樓主的視線制止。 掌柜在柜臺后斂聲問道:“客官要什么面?從細(xì)到款,有毛細(xì)細(xì)的三細(xì)二細(xì),九葉大寬三棱子。” “三細(xì),再加一個牛rou丸子?!庇葙庵芸煜铝藳Q定。 掌柜很快進(jìn)入后廚,現(xiàn)場于是除了談樓主吃飯的咀嚼聲,再無其他動靜。所有人都將目光悄然放在虞兮枝身上,大家心中對她都有各自的揣測,但幾分鐘過去,她竟似完全沒有向談樓主開口的意思。 就好像……她真的只是來拼桌吃一碗面的。 但怎么可能? 西雅樓談星凈談樓主,當(dāng)之無愧的當(dāng)今第一丹修,以丹入道,以丹證道,如今已是化神后期的真人了。 丹修不同于劍修,如果說劍修是一群只有武力值的瘋子,那么丹修便是人見人愛的香餑餑。一顆小小的丹丸,可以助修士跨過天塹門檻,可以讓不穩(wěn)的根基更穩(wěn),可以直接將開光期用彈藥灌到筑基,還可以理療內(nèi)傷,調(diào)養(yǎng)經(jīng)脈。 而這世界上最好、最精粹、純度最高也最有效的丹藥,便是談樓主煉出來的。 談樓主的丹,一丹萬金。 偏偏天下人都知道,這位談樓主性子平和儒雅,是有名的好說話,過去游歷期間,有不少人編了身世悲慘的故事,從他手里騙走了許多價值不菲的丹藥。從那以后,西雅樓就開始對所有意圖接近談樓主的人進(jìn)行嚴(yán)格的控制,以防這位隱惻之心極強(qiáng)的樓主再次受騙。 誰曾想,竟然在今時今日,在昆吾山宗腳下罹云郡的小面館里,讓昆吾的外門弟子這樣大咧咧闖了進(jìn)來! 多少人想要見他一面都極難,更何況能與他坐同一張桌子! 最關(guān)鍵的是,這位丹修大能,至今都沒有找到合意的親傳弟子。 丹修一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極講究天分。 而談樓主平時處事隨意,為人隨和,被騙去一兩顆丹藥也不甚在乎,但在選擇傳人這件事上,卻格外挑剔嚴(yán)格,如此一來二去,竟是已經(jīng)過了許多年,還沒遇見一個合意的人。 所以想方設(shè)法要見到談樓主的人,不是求丹,就是想要求師。 這一日負(fù)責(zé)執(zhí)勤的所有西雅樓弟子心里都“咯噔”一聲,有人已經(jīng)決心等回到西雅樓,就去領(lǐng)罰了。 有誰會為了一碗面,就向西雅樓拔劍呢? 什么昆吾禁令,都是想要進(jìn)來的幌子吧?! 有誰會來吃面,還帶著帷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除此之外,大家心頭還有另外的疑問。 昆吾山宗的外門弟子,竟然能用最基礎(chǔ)的清風(fēng)流云劍打敗二樓主的親傳弟子了嗎?要知道,那對雙胞胎可不是什么草包,否則也不可能被選出來,隨行談樓主的此次出行的! 按照西雅樓弟子原本的設(shè)想,這兩兄弟合力,理應(yīng)也只有那位驚才絕艷的昆吾大師兄才能與之匹敵。就算方才有所收手,又怎么可能……會被一個外門弟子擊落手中之劍! 所有人都在等虞兮枝說話。 談樓主雖然看似在吃面,但其實也在等。 但他們什么也沒等到。 虞兮枝端坐不語,直到店家不出幾分鐘便端上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外加一個裝著一顆半個拳頭大小的牛rou丸子的小碗:“客官慢用?!?/br> 果然是一碗好面,一清二白三黃四綠,一應(yīng)俱全。 虞兮枝終于動了,她在所有人訝異的眼神中,毫無負(fù)擔(dān)地摘下了帷幕,露出了一張?zhí)烊粠е中σ獾乃貎粜∧槪闷鹂曜?,真的就這樣挑起了面,再吹吹熱氣,埋頭就吃。 一屋子人鴉雀無聲,有人盯著她挽發(fā)的小樹枝,有人盯著她的面,也有人盯著她的手。這么多的目光下,她吃得安安靜靜,并不像是因為這份寂靜而束手束腳的樣子,而是天然就如此安靜。 一碗面吃完,她再去嘗牛rou丸子,吃了兩口,微微擰了眉,卻依然極認(rèn)真地吃完了。 然后,她擦了嘴,重新戴上帷幕,徑直向后廚走去。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不免揣測她究竟去做什么了,有人上前半步,壓低聲音:“樓主,要去看看嗎?” 談樓主也好奇,他不阻止,就是默許,于是有人悄然跟到了后廚門口,探出一只眼睛。 虞兮枝剛剛挽起袖子洗了手,在案板上認(rèn)真搓丸子,一邊搓一邊神色認(rèn)真道:“你看我用力的方式和搓丸子的方向,這樣搓出來的丸子保準(zhǔn)比之前的牛rou丸子更好吃。你家的丸子,醬汁味兒到了,但rou還是散了點兒,換成這種方法,銷量一定能翻倍。” 掌柜開始還有些不信,直到看到虞兮枝手中的牛rou丸子渾圓飽滿,下鍋煮了再撈上來后凝而不散,再下口一咬,頓時眼中一亮,拱手道:“多謝這位小真人愿意將此秘方告知小老兒。若是小真人不嫌棄小老兒的面,今日和往后,凡是小真人來,小老兒便做東。” “吃一碗面,付一碗面的錢?!庇葙庵s搖頭:“要謝我的話,希望下次我來,能吃到這樣搓出的牛rou丸?!?/br> 掌柜自然連連點頭。 虞兮枝爽快付錢,轉(zhuǎn)身欲走,余光卻看到了掌柜放在旁邊的剁rou刀,頓時眼睛一亮:“好刀?!?/br> 她盯了一會兒,才問道:“可否借我一用?” 門口偷聽的人已經(jīng)躬身在談樓主身旁,帶著些疑惑開口:“未見異常,只教了店家牛rou丸子的搓法……又說要借刀?!?/br> 眾人眼睛一亮:借刀! 這人肯定是借刀來找樓主! 說話間,又見虞兮枝已經(jīng)急急走了出來,她看也不看人,徑直走出去,不一會兒,又拎著菜籃子和一大筐rou進(jìn)來,直接進(jìn)了后廚。 西雅樓眾人滿頭霧水,一開始還端著架子,忍到這會兒,各個都想涌到后廚看,卻見少女彎腰拿出去了骨的雞rou,手起刀落,竟是借刀開始剁rou。 修仙之人多從小就被選入門派之中,根骨上佳者更是早早就入了內(nèi)門,又哪有人摸過這樣的生rou,一種人看著虞兮枝嫩白漂亮的小手毫不顧忌地拎rou再剁,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顯然極是鄙夷。 然而為了知道虞兮枝到底想干什么,他們又不得不看。 于是一群煉氣境的小真人就這樣圍在了庖廚之前,就像是里面有真君在傳道受業(yè)解惑一般,警惕又一絲不茍地看著虞兮枝……剁rou。 刀與案板碰撞出均勻的節(jié)奏,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真人們還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聲音,一邊覺得刺耳又一邊覺得順耳,一邊覺得粗鄙又一邊覺得小少女收起刀落的樣子中有或許有他們還沒觀察出來的大自在。 靠剁rou能吸引談樓主嗎? 這是什么另辟蹊徑的法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