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月下西樓,千崖峰有人因為十里孤林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有人盤腿修煉,也想早日伏天下,還有人刷鍋洗碗,第二日還要繼續(xù)比賽。 還有一襲白衣站在十里孤林之中,冷白的手微撫在樹干上,微微閉眼,只覺得滿山劍意盛,竟然被后山那山洞中的劍意攪得躍躍欲試,劍冢長劍亂鳴,似是只求一戰(zhàn)。 “聒噪?!鄙倌昀渎暤溃鄣讌s帶了幾分笑意。 然而他才出聲,劍冢劍鳴竟然微微一停,好似嗚咽不甘,卻又不敢反抗,于是劍鳴散去,劍意收斂,滿山俱寂,只有小山洞有劍身轟鳴交錯。 橘二不知何時竄了出來,在他腳下繞了兩圈,抬眼看他。 謝君知難得好脾氣地蹲下來,抬手摸了摸橘二的頭:“你是知道她會有這樣的一天,才去挖她,還是湊巧?如果是故意的,倒是我小看了你?!?/br> 橘二眼神亂飛,胡子微顫,心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當(dāng)然要說是故意的,難道還要說是她想拍我的頭,我自衛(wèi)反擊嗎? 要是這么說了,如果被問為何還有人能拍到我的頭,難道我要說,因為貓飯丸子太好吃,我真把自己當(dāng)一只貓了,當(dāng)貓真好嗎? …… 東方有微光渺渺,竟是一夜過去,日出朦朧,朝霞瑰麗如夢,遠處有湖光山色,再倒映出斑駁陸離。 虞兮枝終于斬斷了所有劍意,踏出最后一步。 她近乎力竭,唇邊沾著些血絲,胸前衣襟更是血跡斑斑,她整個人都有些顫抖,卻依然努力彎腰伸手去撿小樹枝。 小樹枝卻倏然一躍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了她的手中。 進了山洞,拿了樹枝,總要再出去。 虞兮枝喘了口氣,握著小樹枝,再轉(zhuǎn)身。 有光落入山洞之中,將劍意蒙上一層氤氳,再給頗為狼狽的少女度上一層朦朧光暈。 她抬起小樹枝,向前邁步。 她走進這山洞,走了整整七步,用了整整一夜。 走出這山洞,卻只用了一步,一劍。 一枝攬盡洞中劍。 山洞層疊劍意被一劍擊破,少女持小樹枝躍然而出,身形微頓,黑發(fā)翻飛,再向著山頂而去。 而山洞之中,本只有六十六種劍意。 此刻再仔細去看,那巖壁之上,竟然又多了一道劍痕。 第68章 還差一劍元嬰。 旭日冉升, 少女的身影幾乎是和躍出山頭的橘紅明日一起出現(xiàn),她收劍回鞘,一手是用作發(fā)簪的小樹枝, 另一手則是自己前一日隨手折來御劍而行的小樹枝二號,急急向著某處看去。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并沒有熟悉的身影。 易醉混混沌沌推開門,少年一夜近乎沒睡, 雖說修仙之人并不真的需要睡眠,但不打坐修煉,干躺著也是熬人, 是以此刻易醉臉上絲毫沒有飽睡一夜后的振奮, 反而頗為萎靡。 看到虞兮枝,他眼神一亮,又轉(zhuǎn)愕然:“二師姐, 你……” 虞兮枝的目光卻在他臉上一掃而過,甚至沒有停留。 她頓了頓, 繼續(xù)向前,沿著崖頭長梯而下, 終于在十里孤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然而越是靠近, 她卻越是步伐放慢。只覺得心頭急切仿佛被時間拉長, 變成了某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的奇妙徘徊。 她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樹枝,心道自己應(yīng)該對他說什么才好呢。 是要說“還給你小樹枝”,還是“抱歉,折了你的本命劍”? 又好像都不甚合適。 朝露待日,十里孤林中, 白衣少年微微躬身咳嗽,身形些許單薄, 卻絕不孱弱。他似是感到了什么,鴉黑發(fā)尾微擺,側(cè)頭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來。 他眼神依然是黑懨懨的,卻因為晨曦薄霧,睫毛上似是凝了一層淺淺的水意,便讓這份懨懨帶了些朦朧。 虞兮枝拿著一長一短兩截小樹枝,站在原地。 她想要向前,他卻先一步,已經(jīng)到了她面前。 少女與劍意鏖戰(zhàn)半宿,長發(fā)早已披散,天照筆被她隨手扔進了芥子袋,衣袖衣擺都有劍痕割裂,手臂臉頰有劍痕紅印,有些還在微微滲血,衣襟更是狼藉一片。 她臉上盡是疲憊,卻忍不住般,在與他對視的同時便彎起了眼。 “謝君知,”她方才打的腹稿都成了泡影,此刻腦中空空如也,“我……” 他卻不說話,只彎腰俯身從她手里接過了微短的那根小樹枝,再伸手,將她的長發(fā)挽起一半,最后再把小樹枝重新插在了發(fā)髻上。 他為他這樣挽發(fā)的時候,并沒有繞到她的身后,于是他的胸膛便碰到了她的鼻尖,發(fā)絲纏繞在她的指尖。 他像是在虛虛環(huán)抱她,她聞見他身上皂木晨曦與露水的清淺,他挽發(fā)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脖頸,卻竟然不是冰冷,而帶著近乎guntang的溫度。 挽個松散簡單發(fā)髻,倒也不分男女,是以謝君知動作很快,于是虛抱便也短暫,仿佛他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好似只是看她長發(fā)散落,這才一時興起。 虞兮枝心跳微快,耳尖微紅,但若要真的去問,卻也可以狡辯說是被劍痕擦到耳廓留下的痕跡。 “下次別丟了。”少年聲音溫和,退開半步,又抬手扶了扶小樹枝:“畢竟是我的本命劍,丟了總是有些麻煩?!?/br> “好?!庇葙庵Φ吐晳?yīng)道,又遞出另一只手的樹枝:“這個……我……” “你折下來,便是你的了?!敝x君知卻不接,又笑了笑:“留著雖然沒什么用,但上面到底有些我的劍意,或許也不是完全沒用。” 虞兮枝慢慢收回手,本想將樹枝塞回芥子袋,但又想了想,這樹枝在她折的時候,匆忙了些,細軟且長,于是干脆將樹枝在自己的劍匣上繞了兩圈,看上去倒也并不突兀。 但她繞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明明……有劍?!?/br>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劍意,后來她也見過許多次他出劍,有隨手折枝與她的對劍,有那日斬妒津妖人時,淋漓盡致的一劍,還有那次那位徐姓長老從后山而出時,他冷聲一劍。 然而所有這些,她卻總覺得都比不上那一日她驚鴻一瞥的游龍劍意中,那份真正的睥睨和莫名暴虐。 “那日并非是迷霧林,也并非是此處十里孤林?!敝x君知卻搖了搖頭,道:“那是我的心魔秘境,一切存在,一切所見,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br> “心魔秘境?你……有心魔?”虞兮枝下意識道,話一出口,卻又后悔,覺得自己問得太多,硬生生轉(zhuǎn)了話題:“你是說,那柄劍……并不是真的存在?” “世人都有心魔,我自然也不例外?!敝x君知卻并沒有覺得她冒犯,平靜解釋道:“有人步步困于心魔之中,也有人想要將心魔一劍斬之,只是心魔難解也難斬,否則便也不配被稱為心魔。未來或許你也會遇見,也或許不會?!?/br> 頓了頓,他又道:“至于劍,這十里孤林,是無數(shù)劍,當(dāng)然也可以為一劍?!?/br> 他沒有略過她的問題,卻又說得有些玄虛,似是這等事情便也只能用這樣的話語來描述。 虞兮枝似懂非懂,再看向面前縱橫交錯的樹林,有點遲疑地抬手,碰了碰樹枝,只覺得樹皮依然粗糙,腳下泥土微硬,倒也和尋常作物并無太大區(qū)別。 可這里是樹林,也不是樹林,是劍,卻也要看握在誰的手里。 在尋常人眼中手中,便只是樹枝樹林,但在謝君知手里,卻是斬天下的劍。 而她折了枝,便也算是借了半劍。 “可你的心魔秘境,我又為什么能進?”虞兮枝突然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那日我本是要在迷霧林等人……后來的事情你大約也知道了?!?/br> “這就要問它了?!敝x君知卻低頭看向了某處。 虞兮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橘二從一棵樹后面探了半顆貓頭出來,耳朵微耷,金色的眼睛卻睜得滾圓。 此刻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橘二便也不再藏,有些不情不愿地走過來,又下意識般蹭了蹭虞兮枝的腿,蹭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在謝君知的目光下,艱難地停住了蹭的動作。 然而下一秒,橘二卻直接騰空而去,虞兮枝彎腰將它抱起來,盜肆槳眩疑惑道:“你是說橘咪咪?” “它叫橘二。”謝君知垂眼與橘貓對視。 虞兮枝于是更加疑惑:“可是不管它叫什么,小貓咪又能有什么壞心眼呢?” 橘二耷拉的耳朵于是在她的話中悄悄重新昂然豎起,些許心虛的眼神也重新理直氣壯了起來,與謝君知對視的時候,明顯重新占據(jù)了一點點優(yōu)勢。 謝君知明顯被虞兮枝這句話噎住了,半晌,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小貓咪?” “不是小貓咪嗎?”虞兮枝茫然道,又抬手舉起橘二,從它前爪腋下穿過,于是胖胖的貓身體被拉長,些許無助的貓后腿垂下,露出柔軟又胖乎乎的肚子,怎么看都是毛茸茸的小貓咪的樣子。 ……是胖了些,所以充其量把“小”字去掉,但鑒于這山這宗她只見過這一只貓,沒有其他對比參考,所以喊一聲小貓咪,也是心安理得。 恰逢紫淵峰天心鈴響,遠遠飄過來,便是極遠極縹緲的一聲,宛如在云霧之中難以窺聽,這一日的自由擂臺賽又要拉開帷幕,千崖峰眾人大多已經(jīng)十局連勝直接晉級,卻還有黃梨三局連勝,但今日也仍要再去,決出是否能進十六強。 虞兮枝聽到這鈴聲,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聽說過的某種傳聞,再看橘二,眼神微變:“聽說還有一只天心鈴在昆吾護山神獸麒麟的脖子上,難道橘二是麒麟?可它脖子上也沒有鈴鐺???” 橘二被拎得時間長了,好生無奈,謝君知卻是直接笑出了聲:“麒麟?它也配?” 橘二開始扭動,虞兮枝只得將它扔回地上,橘貓毛發(fā)微亂,尾巴亂甩,抬頭不滿地沖著謝君知喵了一聲,心道麒麟是個什么玩意兒,也配和自己比? 喵到一半,橘二卻突然收了聲,覺得謝君知話中有話,后半句的“它”,也未必是指自己,還可以理解為麒麟。 虞兮枝從善如流蹲下身,依依不舍地又摸了一把橘二毛茸茸的腦袋,已經(jīng)自動理解了謝君知的意思:“你說的對,區(qū)區(qū)麒麟,也配和我們橘二比?” 但她嘴上這么說,心里理解的卻是另外的意思,這么說,不過是看到橘二明顯不爽,特意安撫罷了。 有折枝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喚醒,謝君知抬手又折了一節(jié)小樹枝,再看向她:“要對一劍嗎?” 這話有些突然,虞兮枝卻也并非第一次與他在此處對劍。 只是此時,少女低頭打量一番頗為狼狽的自己,有些委屈:“我在山洞里已經(jīng)努力一整夜了,現(xiàn)在真的不想努力了?!?/br> 謝君知“哦”了一聲,也不強迫,只悠然道:“我看你還差一劍元嬰,想幫你一把來著,既然你不想努力了,便也算了。” 破境近在咫尺,虞兮枝不知道別人能不能經(jīng)得住這番誘惑,反正她不能。 于是少女雖然委委屈屈,卻也還是猛地抬頭,錚然出劍。 橘二嚇了一跳,心道你們倆要戰(zhàn)便戰(zhàn),拔劍便拔,倒是顧及一下我這個小貓咪,毛都要被嚇飛了好嗎? …… 千崖峰刀光劍影,紫淵峰劍影刀光。 更遠一些的地方,卻也有人眸色沉沉,看著霧靄崇山,再抬眼看朗朗晴空,眼中卻有江河靈氣暗涌流動。 “僅僅昆吾山宗,便已經(jīng)有三人伏天下?!逼铋L老晃了晃杯中的茶:“說來距離蝕日之戰(zhàn)不過十七年,靈氣竟然便已經(jīng)如此濃郁?!?/br> “與千崖峰那位有關(guān)系嗎?”有人問道。 那人的聲音渺渺,分明不在祁長老身邊。 云海有霧,霧中有山,山后又有大大小小隱匿于山壁之中的洞府,這些洞府彼此隔絕,卻又彼此相知,正是太清峰后山。 蝕日之戰(zhàn)后,無數(shù)門派中人隱居于此,正如此前每個甲子的每次大戰(zhàn)之后一般,有人修生養(yǎng)息,有人重傷難愈,卻想閉關(guān)求一線突破生機,也有人背負著火種之名,以備新生代弟子中無人能承載下一次大戰(zhàn)的重任。 卻又許是近來雷劫密布,所以便有一些長老從閉關(guān)悟道中緩緩醒來。 “說來也巧,昨日一時興趣,我去看了眼選劍大會,見到了些新生代的弟子,也見到了他。至于伏天下,恐怕也不止三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