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偏偏他說的卻是極正經認真的內容:“所以一念,指得便是心念所至,符意再隨之點燃?!?/br> 說話間,江重黎竟然已經在空中布下無數符意。 易醉出符時,三劍一符,更多的劍風便會帶起成倍的符意,劍動符便也隨,初時還能記住他出了幾劍,可四劍便是四道符意,五劍則更是翻倍,根本無法算清會有多少符意會隨著劍氣而來。 而江重黎的一念玄符劍,則更在出其不意。 虞寺是非常純粹的劍修,也就是那種所謂的任你花樣倍出,我自一劍以破之的類型,對上易醉愈發(fā)濃烈的劍與符時,自然可以用劍意碾壓,卻反而是江重黎這種倏然從各個角度、不知何時會發(fā)動的符意時,顯露出了幾分束手束腳來。 “心念所至,符意自燃。”虞兮枝喃喃重復了一遍,她邊這樣想,手指便自然而然地微微抬起,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符。 然而符成,符意便撕裂了空氣。 虞兮枝也不惱,一邊觀劍,一邊再畫符意,這一次,她試著將神識混在符意之中,雖然勉強延遲了一瞬,卻依然失敗。 大多數人在有些惶然地討論過有關如何償還這份因果后,也就抬頭去看虞寺與江重黎的對戰(zhàn)了,只有與虞兮枝所在的結界實在太近的弟子,才聽到空氣中似是除了對戰(zhàn)時的刀光劍聲之外,還有些別的、距離有些近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有人在布料上用指甲微微劃過,又像是風過樹梢,與枝葉摩挲出的沙沙聲。 臺上虞寺在被這樣的符意包圍的些許手忙腳亂后,終于找到了這些符意之間的某些規(guī)律和聯系,抽劍順勢一劍斬下,江重黎被這樣的劍意所驚,后退兩步,唇角沁血,卻尚未認輸。 ……卻也只是尚未。 虞寺為天生劍骨,又從小在太清峰正殿長大,無論是見過的聽過的亦或者學過的劍式劍意不勝凡舉,此刻既然找到了江重黎用劍中的些許紕漏,劍勢甚至不停,下一挑便換了最適合此時此刻破勢的劍法。 長劍翻滾,如切紙一般劃開符意,再將所有遍布空中的符線與意一劍攪碎! 江重黎終于支撐不住,重重咳出一口血,以劍支地,苦笑一聲,抬手抱拳:“不愧是大師兄,我認輸?!?/br> 虞寺緩緩收劍,直起身,回劍禮,道一聲“承讓”,再側頭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來。 少女剛剛點出幾劃,看到虞寺的目光,微微一笑,轉瞬便已經踩著劍法,到了臺上。 她舉劍向虞寺行禮:“沒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我兄妹相爭,也沒想到,我竟然也有能向阿兄舉劍的可能。” “同門切磋,點到為止?!庇菟绿终{息,不過片刻,又重新抬手起了劍勢:“雖說點到為止,但若是沒有止住,也請阿妹不要怪罪。” 紫淵峰執(zhí)事敲響天心鈴,一聲錚然。 選劍大會魁首之戰(zhàn)便在眼前。 突有青石微裂的聲音細碎響起,執(zhí)事有點愕然偏頭,卻見臺上少女笑吟吟抽劍,而臺下,她方才候戰(zhàn)時所站的那塊青石地板,竟不知被什么東西割裂成了整齊平滑的三塊。 第77章 “阿兄,承讓?!?/br> 真正站在虞寺面前, 對著他抽劍的時候,說不緊張還是不可能的。 虞兮枝第一次握劍是虞寺教的,第一次出劍是虞寺帶著揮的, 就連手上這柄煙霄,也是虞寺親手送給她的。 虞寺名滿昆吾, 甚至名滿淵沉,他是天生劍骨, 昆吾大師兄,雖還未覓得本命劍,可手中的劍, 已經算得上是同輩中的天下第一。 許多人都以為虞寺是左手劍, 而他在之前的所有場次中,除了最后對上易醉時,換了右手之外, 確實一直都是左手持劍。 然而此刻,虞兮枝眼睜睜看著他將劍換到了右手。 別人不知道, 但虞兮枝卻是知道的。 虞寺是一個真正追求完美的人,所以他的發(fā)冠從來都一絲不茍, 衣擺從來都纖塵不染, 他想要左手劍與右手劍一樣鋒利, 然而他到底是個右撇子,學劍之時,右手劍意自成,所以他便要只用左手出劍,以達到兩只手絕對的平衡。 此刻他到底年齡稍長, 對此不復年少時的偏執(zhí),對上真正在意的對手時, 便還是會換回右手。 虞兮枝輕笑一聲:“沒想到阿兄竟然對我如此重視。” “阿兄何時看低過你?”虞寺揚眉看她:“請。” 于是煙霄出鞘。 虞兮枝斂去方才所有想法,既然已經出劍,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自己手中的劍和對面的劍。 她起手中規(guī)中矩,是虞寺那日在太清峰后山樹林里手把手教她的、最基礎的清風流云劍。 然而沒有人會小看她的清風流云劍。 別人出這一劍,許是只會這一劍,亦或者到底練習最多,映入肌rou記憶之中,是以無劍可出,無劍可擋的時候,便有人會下意識用出這一劍。 可虞兮枝的清風流云,堪稱悟道破境劍,是以她每次起清風勢時,所有人都會認真仔細地看,只想自己也有這份福緣。 清風起,如有山長水遠,春風拂面,然而下一刻,清風便轉寒,虞兮枝清風起手,一步踏出,竟然便已經換了四圣劍! 于是清風沉沉,才撫頰鬢,便至腳底,繚繞束住虞寺腳步,虞寺的劍才起,卻已經遇見了一片紅紅紫紫的丹粉! “嘶,這是渡業(yè)丹劍嗎?還是西雅樓的丹劍?有人能看出來嗎?”有弟子踮著腳尖,只恨自己距離太遠,這么仔細竟然也未看清虞兮枝是何時捏了丹丸。 “我見過池師兄的渡業(yè)丹劍,虞二師姐這一劍,感覺與那一劍的劍意并不相似?”“還記得西雅樓那對雙胞胎嗎?他們也來比過劍,劍意我也記得,怎么看上去卻也不太像?” 卻又有人驚呼道:“這是――!” 大家定睛去看,只見虞寺雖然被四圣劍意束縛,劍影卻如游龍從空至地掃過,頃刻間便躲過了那些撲面而來的丹意,然而紅紅紫紫卻并未沉底,有劍尖染了殊色,挑了劍意,竟然好似絲毫不怕被看破般,就這樣在空中書寫起來。 劍尖寫符,劍意已經脫開符意,一劃一道向著虞寺而去,然而符意卻兀自留在原地,無數道神識連接著無數的符意,而符卻又是丹粉畫成,于是符丹劍三意,竟是同一時間出現在了虞兮枝的劍之中! 這世間,有人丹劍雙修,有人符劍雙修,也不是沒有人三道都有涉足,可這卻是全昆吾弟子第一次見到,這三意同時出現在同一人手中! 又或者說,有人第一次以丹寫符! 兩劍相遇,無數劍式在擂臺之上對撞出雪亮的光芒,而這些光芒卻又被紅紫丹粉染色。 空中霞云已散,擂臺上卻好似自己升騰起了無數霞云,而虞寺與虞兮枝便是像是持劍于這些霞云之中穿梭,而那些分明戰(zhàn)意四溢的劍光,此時此刻,卻仿佛是這些色彩閃爍出的光芒。 濟聞真人似是若有所覺,突然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虞兮枝方才上臺前所站的位置從,蹲身摸了摸地上碎開的青石地板,果不其然,從中感受到了熟悉異常的符意。 再看臺上,虞寺身影在擂臺之上騰挪,然而所點所到之處,已經遍布丹粉,他抬劍去抵御丹意,卻又有符意同時綻開,再有少女足尖一點,攬劍上前。 濟聞真人站起身,神色微微復雜,他一邊惱火琉光峰的一念玄符劍竟然真的就這樣被這少女學去了,難道竟然是這符劍好學?可江重黎明明用了整整三年才練成這劍,便是自己當時,從初次接觸到成功出劍,也用了不少時間。 但一邊又有濟良真人的聲音響起:“怎么,心疼了?當初我們雪蠶峰的渡業(yè)丹劍被她學去的時候,我也懷疑過人生,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你了。” 濟聞真人于是回想起那一夜,濟良真人遠遠看著擂臺上的少女看了幾劍,自己又順著劍意便悟出了剩下幾劍,手里的茶杯直接驚到了地上,一聲碎裂的場景,心中這才有了些許安慰。 “昆吾有這樣的后輩,吾等當高興才是?!睗務嫒藫u頭感慨道:“只是這樣的悟性和天資,還是讓人覺得,實在是有些……” 他想了想用詞,竟然挑不出來一個合適的。 因為羨慕有之,感慨有之,嘆服有之,悵然有之,欣慰更有之,五味陳雜,竟然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濟良真人長嘆一聲,拍了拍濟聞真人的肩,只覺得感同身受,不必多說。 “劍意丹意符意竟然也可以這么好看嗎?”也有人忍不住喃喃,甚至忍不住想要看向雪蠶峰那群丹修,這就討要幾顆丹丸來試試看。 高修德感受著無數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心中也為虞兮枝對丹意這樣的用法感到驚愕,甚至想要此刻就去后山樹林中,捏了自己的丹丸實驗一番,他雖不會符,卻也有好友擅符,兩廂配合,說不定會有奇效。 他這樣想,濟良和濟聞真人也這樣想,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些意動。 兩人的境界也已經數百年沒有過動靜了,此刻新念起,令人同時心中微動,竟然有了一種境界微松的感覺。 擂臺上,虞寺揮如有殘影,虞兮枝一劍帶三意,而他便要將這三意逐一擊破,體力靈氣消耗便是三倍于虞兮枝。 虞兮枝出劍極快,劍招劍式變幻自如,無數毫無關系的劍式在她手下被奇異地組合起來,根本猜不到她的下一劍是什么。 于是虞寺又哪有閑暇再于這樣的抵御之中,分心去攻擊虞兮枝? “之前倒是沒見過你用這一式?!庇菟挛⑽⒋?,騰身繞開符意,再斬丹意:“這又是什么劍?” “就是太上丹陽劍、一念玄符劍和太清望月啊?!庇葙庵μ釀p點,一口氣報出三種劍名,尋常人用其中一種,便已是罕見至極,而她竟然一次用三種,還好似絲毫不吃力。 說話間,虞兮枝又是連出太清望月第四式,于是劍波激蕩,月色渺渺,月牙自己將漫天丹霧斬開,再以劍意勾連起兩側不知是何時悄然布下的符意,向著虞寺的面門而去! 虞寺驚嘆于這樣的劍式劍意,手下卻不停,他輕笑一聲,一個旋身,屬于結丹期的神識倏然帶著無上劍氣震蕩開來,竟是將這些一直粘繞在他周圍的符與丹全部都擊散開來! 虞兮枝微驚,反應極快,再抬劍,空氣中于是有了些微的潤澤,丹丸壓低,再出一劍四圣,丹意符意于是在虞寺的神識觸及之時,便已經不斷下壓,再將擂臺地面染出一片氤氳! 劍光交錯,劍色愈發(fā)凌厲冷冽,少女長發(fā)微亂,卻也無暇抬手去將頰邊的發(fā)重新挽起,少年袖袍被割裂出無數符意劍意,卻也總是將裂未裂。 靈氣激蕩,春風低垂,春冰盡消,于風中而來的煙霄下一刻倏然點燃了劍上蓄勢了這許久的符意,竟是好似騰起了熊熊火焰! 少女的眉眼都被這樣的熊熊照亮,仿佛山茶紅透,再看她劍上的火,卻分明并不是真正的火,而是靈氣與靈氣急速旋轉碰撞出的符火。 她用江梅仙去,于是劍中帶了潤澤,反手卻又燃起了符火。 虞兮枝輕輕吹了吹劍,再抬劍,虞寺便已經感覺到了空中有無數符意被她的這一動帶起,重重疊疊盡數向他壓來。 “山有木兮?”虞寺似有所覺,挑眉問道。 虞兮枝微微一笑:“山有木兮?!?/br> 于是滿山無處避春寒,麒麟雖然已經隱去,卻好似又有人隨著這一劍,再次聽到了麒麟一鳴。 她碎沈燁的劍時,便只是這樣一劍,然而此刻,她手中劍意丹意符意蓄勢全滿,再出這一劍,劍勢自然更濃更決! 虞寺也提劍,出劍卻竟然不是擋,而是一往無前的太清望月第七式! 滿山靈氣被這樣的兩劍攪動,再沉沉對撞。 滿臺紅紫丹粉被揚起,好似有白虹在臺,然而一劍對撞,卻如同切玉。 既切玉,玉便自然而碎。 天心鈴未被敲動,卻好似被這兩劍激蕩起的劍風吹動,發(fā)出清脆響聲。 然而等擂臺之上的翻涌靈氣散去,大家卻在第一聲清脆后,又聽到了若干聲清脆。 這種清脆,好似有些耳熟。 沈燁猛地睜大了眼,心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這劍哪里應該叫山有木兮,分明應該叫我碎劍兮。 虞寺手中的劍裂出一道縫隙,隨即便好似有蛛網密布,如鏡碎般偏偏跌落。 下一秒,虞兮枝手中的煙霄竟然也悄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兩劍居然在這樣的對撞中,皆碎了滿地。 虞寺心道這算什么,難道是平手? 然而他的目光才從自己的劍上提起,卻見少女雖然右手還握著斷了的煙霄,左手卻不知何時握了一只小樹枝,平直地指向了他。 少女長發(fā)披散,被風吹起,她手中的小樹枝上卻帶著精純吞吐的劍氣,直直抵在了他的鼻尖。 “阿兄,承讓?!?/br> ―第三卷 ?白虹時切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