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虞兮枝對這些事情知之甚少,此刻聽紅衣老道神色肅然,寥寥帶過,心中難免微震,心道等正殿修好,自己一定要尋個機(jī)會,去一趟藏書閣。 滿山劍意罡風(fēng)被穩(wěn)定地壓制下去,風(fēng)也瑟瑟,雨也蕭蕭。 昆吾山宗有大陣,卻并不會擋住春雨。春雨貴如油,黃梨欣喜地抬手接雨,覺得自己這一茬種的滿山作物肯定能活大半,到時候正殿巍峨,滿山花草作物,十里孤林,千崖峰便是全昆吾最美的峰。 易醉怔然入定,再睜眼,雨連成線,線再成符,他抬指劃出幾道,竟然便將這些雨意停在了自己額頭之上,周身之外。 雨意符意,虞兮枝上了課再下課,一節(jié)課后還要連著一節(jié)談樓主的丹課,再煉丹畫符鞏固功課,期間經(jīng)歷過一次朔月,謝君知推門而入,如往常般再喂了她一碗血。 虞兮枝喝啊喝啊,已經(jīng)習(xí)慣,面不改色幾口喝完,唇邊難免有些殷紅液體,她隨手拿了手帕來擦,謝君知卻突然道:“這是給橘二擦了腳,還是沒擦腳的那一塊?” 虞兮枝看著手中的手帕:“……” 陷入沉思。 于是嘴角的血漬便在她的沉思中,慢慢蜿蜒而下。 謝君知突然抬起手,用手指幫她擦了這幾滴自己的血,再以幽藍(lán)業(yè)火燃去血液痕跡。 “你的元嬰已經(jīng)大圓滿了,下一步,便是化神?!鄙倌甑皖^看著手上的幽藍(lán)業(yè)火:“你的元嬰,要還給你嗎?” “咦?”虞兮枝愣了愣。 她將元嬰塞入小枝枝體內(nèi),再送給謝君知后,便再也沒有見過小枝枝。 她本體本應(yīng)與元嬰時刻都有感應(yīng),但總是感到小枝枝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謝君知身上胡作非為,幾次之后,虞兮枝就默默單方面關(guān)閉了這份感應(yīng)。 左右小枝枝在謝君知身邊,要說起來,說不定比在她身邊要更安全,她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卻沒想到,這才不久過去,自己竟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大圓滿。 她下意識放開了這層感應(yīng)。 小枝枝正被什么極其溫潤而充沛的靈氣包圍,微微張著嘴,睡得像個憨批。 小知知蹲在小枝枝旁邊,一手托腮,一手似是極無聊地在空中亂劃。 于是有奇異的靈氣泡泡從他手里嘰咕嘰咕地冒了出來,再“啪”地破開,成一朵朵幽藍(lán)色的小煙花。 虞兮枝愣了愣:“這是哪里?” 她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尾,謝君知卻顯然懂了,他不答反道:“你猜?” 虞兮枝冥思苦想,認(rèn)真發(fā)揮想象力:“芥子袋空間?” 謝君知搖頭。 “須彌小世界?” 謝君知還是搖頭。 于是虞兮枝再想一陣,也搖頭表示不知。 她本以為自己在猜猜中認(rèn)輸,謝君知便會告訴她答案,豈料對方居然笑了一聲,似是本有些許不悅,但不知她說了做了什么,讓他重新有些愉悅了起來般,道:“那你便不要再切斷這份感知,多猜猜。” 虞兮枝心道你怎么知道我切斷了感知,再一想,也是,她若是沒有切斷,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元嬰被他放在了哪里。 謝君知轉(zhuǎn)身推門而出,又想到什么:“對了?!?/br> “嗯?”虞兮枝抬頭看他。 夜色幽冷,正殿卻要徹夜施工,是以他開門的同時,便有外面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了進(jìn)來,少年側(cè)臉冷白,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化神之后……卻也不用太著急大宗師?!?/br> 虞兮枝微微一愣。 謝君知說她元嬰大圓滿后,她便一直在想小枝枝在哪里,竟然一時之間忽略了,元嬰后便是化神,化神后……便是小目標(biāo)的大宗師了。 她覺得她懂了謝君知的意思,又覺得謝君知的話中還有別的深意。 元嬰到化神破境而無聲,這是謝君知的血能夠帶給她的最后的庇護(hù)。 他似乎意指這件事,卻也好似還有別的原因。 虞兮枝看著他,什么也沒問,只點頭:“好?!?/br> 謝君知反而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好奇為什么嗎?” 虞兮枝老實道:“好奇。可我怕你又要讓我猜?!?/br> 謝君知一愣,也想到了自己剛才讓她猜,卻又不告訴她,頓了一拍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虞兮枝委婉的控訴。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再笑了好幾聲,然后道:“不是哦,這次你連猜的機(jī)會都沒有?!?/br> 虞兮枝:“……” 少女看著白衣祖宗愉悅掩門而去的背影,總覺得那背影里透著幾分幼稚。 夜色愈深,她的感知分成兩半,一半在面前,另一半時刻覺得自己的元嬰在濃郁靈氣中浸泡昏睡,實在難免頓悟入定。 于是某一日,她再從入定中突然回過神來時,窗外大晴,微雨初歇,霧色淺淺。 她慢慢抬起頭,視線穿過那些霧色,再看到那一座巍峨正殿落了最后一塊磚,火鍋鍋底要用的高湯香氣穿過門縫,和晚春的春色一起流淌進(jìn)來。 昆吾山宗巍峨千百年。 千崖峰,第一次有了座正殿。 ―第四卷 ?紫氣夜干星?完― 第103章 “在這里?!?/br> 綿延不絕的除塵訣輕柔地拂過書頁, 于是書頁便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潔凈。 翻書的聲音偶然破開空氣,還有筆尖落紙的聲音。 但此處更多的,是無法付諸于筆的書。 那些書玄之又玄, 境界不到,緣分不夠的話, 或看得見摸不到,或摸得到卻也翻不開書頁, 亦或者翻開書頁后,竟然入眼是一片空白。 藏書閣,便是昆吾山宗的又一絕對底蘊。 那些筆尖簌簌, 有些是弟子手抄劍訣丹方, 但更多則是來源于上一層密密麻麻伏案而坐的抄書執(zhí)事。 紫淵峰管諸般對外雜事,卻有一件事,是歸太清峰所管。 便是收集天下書, 天下訣,再藏于書閣之中。 日復(fù)一日, 年復(fù)一年,縱使是與妖域之戰(zhàn)最激烈的時候, 這里的抄書聲音也從未停下過, 便如學(xué)宮永遠(yuǎn)生生不息, 昆吾與修仙界便永遠(yuǎn)生生不息一般。 虞兮枝身上還有些淡淡的火鍋味沒有散去,便是捏了三四次除塵訣,卻總帶了點縈繞殘存。于是在這其中苦讀的許多同門不免微微吸鼻子,覺得自己好似聞見了什么讓辟谷已久的自己食指大動的味道。 少女面色沉靜,仿佛絲毫不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疑惑視線, 于是那些視線困惑停頓片刻,又轉(zhuǎn)開, 再微微一停,似是想到什么,重新轉(zhuǎn)回來。 破案了,是二師姐呢,火鍋的味道一定來自她這里! 虞兮枝恍然不覺自己對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只擺出垂眸看書的樣子,好似已經(jīng)入定,心底卻在想,要不要下次讓黃梨將牛油鍋底做得淡一些。 頓了頓,虞兮枝又飛快否決了這樣的念頭。 吃火鍋是為了自己吃的,大不了回頭央著謝君知改進(jìn)一下除塵訣,再里面再加一道“去味”。 她面前放了厚厚一沓書卷。 日光傾斜在書卷上,將上面的每一個字跡照耀清晰,赫然正是昆吾山宗的編年史。 編年史看上去很新,好似也并沒有多少人看過,但事實上,這只是因為,這編年史每十年便要重新謄寫一次,再更新這十年以來的事情。 好巧不巧,虞兮枝正好趕上了這一次謄寫剛剛完成,上面甚至記載了懷筠掌門成真君之事,以及此次五峰對戰(zhàn)的結(jié)果。 她來翻此處典籍,自然便是因為那日紅衣老道所說的話。許多過去的問題想要答案,便當(dāng)然可以自己找找。 畢竟作為昆吾弟子,她如此入秘境斬妖,再對山練劍,除了擢升自己的境界之外,更也是為了伏妖??裳瓰楹我??又為何每甲子都要伏?妖域又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又以及,千崖峰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在昆吾山宗之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五峰對戰(zhàn)后,距離五派三道共同探索秘境,還有一段時間,而謝君知又要她慢點再成大宗師,于是這空閑出來的時間,正好可以用來在藏書閣多看看。 于是日光從東來,灑向西,再暗沉下去,燈火初上,星夜璀璨,入夜深深,再到日頭重起。 虞兮枝翻過一卷又一卷,編年史言語凝練,并不過分著墨什么。 可字眼寥寥,事件卻從不會寥寥。 能被記錄入編年史的,便是再普通的一行字,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名字,也總是某個時代的驚濤駭浪,翹楚之才。 于是她見了無數(shù)名字,有驚才絕艷的劍仙前輩,有五峰命劍的那些開創(chuàng)者,有帶著全修仙界對抗妖域的領(lǐng)袖,有一劍平山海的狂傲之輩,也有背叛昆吾、最終沉冤昭雪的妖域臥底。 但她縱觀上下三千年,不能說其中未曾提過千崖峰,而是論及此地,便含糊其辭,一筆帶過,只說此處葬劍,再認(rèn)真描述昆吾山宗是如何將那一位位先烈的劍尋回,再葬入劍冢之中的。 小師叔三個字間或出現(xiàn)在其中,卻無名無姓,只是簡單的“小師叔”三個字。 再仔細(xì)去想,她甚至好似沒有見到一位姓謝的。 虞兮枝于是倏然想起,那日紅衣老道與談樓主在見到謝君知時,兩人分明都是一派之主,與謝君知是同輩,卻叫他一聲“謝小師叔”。 當(dāng)時她還詫異為何如此,此時此刻卻才恍然。 原來是因為,千崖峰一直有一位小師叔。 日子久了,于是“小師叔”三個字,便不再單純是后輩弟子對師尊師弟的稱謂,而是成了單獨某個人、亦或是某個角色的專屬稱呼。 這人或許是謝君知,也或許不是他,但很顯然,昆吾山宗的小師叔,總是住在千崖峰。 又或者說,這位千崖峰的小師叔,總是在這里壓著這劍冢的劍意,深居簡出,他的存在或許在許多時候都被忘卻,但既能壓劍冢之劍,足以可見其實力之強(qiáng)大,恐怕在許多時候,都是力壓昆吾掌門的。 可無論千崖小師叔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劍,縱觀這些宗卷,千崖峰的資料也不應(yīng)只有如此寥寥幾語。 虞兮枝摩挲了一下書頁,有些不太確定。 所以……千崖峰究竟是被從這編年史中被抹去了,還是有單獨一卷,卻無法借閱? 她這樣出神地想著,卻突然覺察,有一人拉開了她身側(cè)椅子,再施施然坐了下來。 虞兮枝猛地回過神,本能皺眉,想要禮貌出言驅(qū)趕,這藏書閣如此之大,去何處不好,為何非要與她擠一張桌子。 待她側(cè)頭去看時,這滿腹話語卻都又被她咽了回來。 那人白衣拂桌,抬手將她手中的書取了過來,垂眸看了一眼,再勾唇輕笑一聲:“原來你在看這個。你想知道的,是關(guān)于千崖峰的事情,還是關(guān)于我的事情?” 正是謝君知。 他黑發(fā)披散而下,在這樣晨曦白露的清晨,便宛如踏光而來,和塵而坐,他翻書的手指比書頁更白,就這樣隨意將一整卷書都簌簌翻過后,虞兮枝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方才的話語是直接在她腦中響起的,顯然是用了傳音。 她看的明明是昆吾山宗的編年史,可他開口便是這樣篤定的問句,好似一眼便看穿了虞兮枝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