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虞兮枝站在罹云郡某條小巷里,嘆了口氣,心道確實(shí)涼了不好,便要遇見回千崖峰。 她手上才起劍訣,卻突然聽到身后一道聲音響起。 “這位施主,請留步?!?/br> 虞兮枝掐著劍訣的手沒有動,只是從御劍劍訣,變成了起劍劍訣。 她竟然沒有感到有人靠近她。 只是對方聲音年輕和善,她面上自然便不顯露自己的這幾分警惕,只帶著疑惑回頭。 入眼是一位著黑白雙色僧袍的年輕僧人,僧人頭頂空空,卻愈發(fā)顯得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便是走在街頭,恐怕也會惹許多少女臉紅回首,道一聲“好俊俏的大和尚”。 那僧人雙手合十,掌中有一長串佛珠,眉目和善內(nèi)斂,見她看過來,自然便露出了一個讓人見之親切的笑容。 “叨擾這位施主,貧僧路過此處,腹中實(shí)在空空,突然聞到了些香氣,實(shí)在難忍,所以厚著臉皮,想向施主討些素食,不知……是否方便?” 他邊說,目光便些許意有所指地落在了她手中提的食盒上,臉上有些赧然,好似說出這番話,也實(shí)在是她手中飯食太香,讓人忍俊不禁。 同是天下貪吃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那日有師弟說,偷吃了她的煎蛋,她都會好脾氣地讓他下次來記得敲門直接要,按照她的性格,想必不會拒絕同樣貪吃的人的請求。 面容英俊的僧人如是想著,適當(dāng)露出幾分對食物的渴望,耳廓也因此微紅。 只要她化了這食給他,便是與他有了微末的一絲牽扯,而他便自有辦法,讓這一絲變成兩絲,三絲和更多絲。 少女盯了他半晌,卻一直都沒有動作。 “施主?”英俊僧人等了許久,見她不答,心中自然有些許不安,忍不住出口再喚一聲。 虞兮枝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熱氣騰騰的食盒,終于開了口:“你說的對?!?/br> 這對答著實(shí)是僧人未曾想到的,不免微微一愣:“施主是指?” 虞兮枝慢慢道:“你的臉皮,確實(shí)挺厚的?!?/br> 頓了頓,虞兮枝神色愈發(fā)古怪:“渡緣道的大師,難道也要吃飯?我想不出你向我討飯的意義,難道……渡緣道以討飯入道,討得越多,修為便會越高?還是說……渡緣道,已經(jīng)窮到連飯都吃不起了?” 第105章 “你以為……妖是什么?” 少女問問題時的聲音真摯誠懇, 并無半點(diǎn)戲謔,好似是真的在好奇,也并不覺得自己所提出的“渡緣道約等于討飯道”這一推論有什么諷刺意味。 也正是因?yàn)槿绱?, 才顯得僧人喚她化緣的借口顯得如此荒謬。 凡人怎可能離她這么近,她才有所覺? 世間修煉的僧人, 十個有九個都來自于五派三道中的渡緣道,即便不是, 所修的功法也必定是從渡緣道流出來的,畢竟沒有什么功法是頭發(fā)越短修為越長的,若非修了釋法, 又何必要剃度? 難道是嫌洗頭麻煩? 一語道破對方來歷并不多么困難, 但對方有千萬種開口的辦法,偏偏開口就是化緣。 修仙者……除了千崖峰這群真正的干飯人之外,難道還有人不辟谷嗎? 就算有嘴饞、偶爾想要吃兩三頓的, 那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譬如虞寺偶爾也會來千崖峰吃一頓火鍋, 又或者陪她來山下吃一碗面,哪有人化緣來討飯? 除非討飯漲修為, 否則為何要浪費(fèi)這等時間? 虞兮枝等了片刻, 心中諸般猜測, 卻見那僧人神色依然怔怔,于是微微皺眉:“這位大師,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僧人突地笑了一聲:“施主聰慧,卻是貧僧唐突了。” 虞兮枝臉上卻依然溫和,點(diǎn)點(diǎn)頭, 竟是肯定了僧人的這句自謙自嘲:“是挺唐突。” 對話到此,便理應(yīng)對無可對。 然而御劍起手時, 總難免有些破綻,這僧人渾身滴水不漏,太過圓滿,卻也正因如此,才更讓人格外警惕。 還好此刻春意已濃,食盒中要趁熱吃的食物尚且能再放一陣,虞兮枝手虛按劍柄,隱而不發(fā),面上帶笑,眼神卻在請對方離開。 這僧人自然便是黑市的那位名為長泓的少主。 從收到昆吾山宗五峰對戰(zhàn)結(jié)束的消息至今,已經(jīng)過去一月有余,長泓也在這罹云郡中游走了一月有余。 手下收集來了許多關(guān)于那位做了一夢入定丹的夏小真人的消息,他卻總覺好似有哪里不對,所以才自己走了這一遭。 那位夏小真人的事情讓他聽起來只覺興致缺缺,反而是這位虞二師姐,總讓他覺得行事風(fēng)格里,有那么一絲熟悉的感覺。 這位英俊僧人在山下等了這么久,又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中,吃了這么多碗一家面館的面和牛rou丸子,終于似有所感,這才來到了此地。 再見到本人,長泓終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什么夏小真人,果然分明是那位傳說中,帶著白雨齋二齋主寶貝兒子叛出太清峰、一人三師的虞二師姐虞兮枝。 面前的少女一手點(diǎn)劍柄,發(fā)髻高束,昆吾道服在身,分明是仙人之姿,然而她手中食盒散發(fā)甜膩的香氣,卻又是人間煙火。 這樣的兩種氣息毫不矛盾地融于她一身,長泓看得真切,眼眸更是微深。 長泓心底微動,反而不再著急,只合掌再禮:“這幾樣吃食,理應(yīng)趁熱吃,是貧僧打擾了施主,向施主賠罪?!?/br> 他邊說,邊向后退去,只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 只是他實(shí)在英俊,這樣立于陰影中時,反而顯得眉眼更加深刻,又好似被那陰影在身上帶了幾分喑啞,遮掩了他身上的釋法圣潔。 虞兮枝看著他,直覺此人有異,然而思緒急轉(zhuǎn),卻沒有想起原書里到底是否有這號人物。 五派三道中,五派各有所長,自不必說。三道與五派地位相通,道法卻并不多通。 譬如這渡緣道,說白了就是一座寺院。 一座實(shí)在巨大浩瀚,囊括了天下釋法和……光頭和尚的寺院。 釋法流派繁多,虞兮枝對念經(jīng)無甚興趣,了解并不太多,卻知道,凡此種種釋法,其中心溯源、亦或者所有修釋法之人心中的圣地,從來都是渡緣道那座山頂最高的寺院。 那里日日夜夜焚香,有萬萬盞長明燈混淆晝與夜,僧人長跪念經(jīng)的聲音縈繞在山下,而他們的修為據(jù)說便也在這日復(fù)一日的念經(jīng)與辯經(jīng)、傳經(jīng)中逐漸累積。 她隱約有印象,原書里,程洛岑好似曾經(jīng)與渡緣道有過什么沖突,但那都是原主死后的劇情了,她看得實(shí)在粗略,也無從得知更多細(xì)節(jié)。 既然想不起來,便先不去想那么多了。 虞兮枝于是御劍而起,踩劍而上,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師,有沒有人說過,您實(shí)在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br> 她話音未落,已經(jīng)已經(jīng)拎著食盒遠(yuǎn)去,化作天邊光點(diǎn),再沒入昆吾大陣之中,消失不見。 長泓站在原地,神色古怪。 “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他有些玩味地重復(fù)了一遍虞兮枝的話。 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太多,突然有人這樣當(dāng)著他的面,并無惡意地直言不諱,實(shí)在是讓他感到陌生卻有趣。 更讓他覺得有趣的,是昆吾山宗此等仙首之地,竟然也有虞兮枝這樣的人。 他當(dāng)年叛出渡緣道,便是瀆釋之名。 少女此刻身上如此深重的煙火氣,難道不也是瀆劍道嗎? 再想到虞兮枝與千崖峰那位之間的關(guān)系,長泓眼中的意味深長于是更濃幾分。 細(xì)品片刻,少年和尚眼中露出了對同道之人的興趣,旋即又彎唇一笑:“渡緣道的和尚,可不就是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嗎?” …… 虞兮枝風(fēng)馳電掣,拎著三碗甜的食盒直沖千崖峰。 不知怎的,那個英俊僧人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三碗甜的香氣入鼻,她不一會兒也就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后。 別的峰頭正殿都是肅穆低沉的黑色,千崖峰這一座,雖然與其余幾峰的造型相同,大家卻一致想要白色的立面,于是整座正殿便如同無暇白玉。 黃梨種的那些蒼翠草木與良田也都已經(jīng)長了起來,池南曾經(jīng)來拜訪過一次,然后送了些作物催長的仙料來,是以此刻雖然種子算是剛種,卻已經(jīng)連綿成片,將整座正殿環(huán)繞其中。 作物多了,需要的水自然便也多了,易醉原本還想多寫點(diǎn)水符試試看。謝君知卻不知用什么辦法,直接引了條靈泉來,黃梨福至心靈又錘了許多石頭來,堆了座假山,于是假山瀑布,水色四濺,再分流而入良田草木之中。 原本荒涼的千崖峰此刻一派生機(jī)勃勃,如果忽略此處依舊的凌厲劍風(fēng)的話,便好似真正的仙境。 正殿前的小花園里,易醉正四仰八叉在一把新買的椅子上,覺得坐著不舒服,癱著不舒服,躺著也不太舒服,自己這幾次入定順利,醒來的時候卻渾身難受,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 正在苦思冥想,卻見一道劍光自天邊來,再有誘人香氣縈繞在空氣里,易醉頓時眼睛一亮。 “二師姐!”他高興跳起,再迎上來:“你去罹云郡了?帶了什么好吃的回來?哎呀,這么客氣,真是的,讓老黃跑一趟就是了嘛?!?/br> 這樣說著,易醉手下自然不停,麻溜接過微重的食盒,高高興興向正殿中走去。 正殿中,那張?jiān)痉旁谛∧疚堇锍曰疱佊玫馁F重八仙桌正正擺在最中心,易醉一邊在八仙桌上擺開小食,一邊道:“說起來,上次從秘境里帶出來的嫩筍居然還能再發(fā)芽?!?/br> 虞兮枝沒見謝君知,心底也不知是微微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隨即便被易醉的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發(fā)芽?怎么發(fā)?” “還記得那顆煉妖丹嗎?”易醉神秘道:“我們?nèi)〉r,有靈泉沒過煉妖丹,泉水便變了色?,F(xiàn)在既然我們也有了靈泉,我便試了試,又用變色的泉水澆了澆竹筍,那個竹筍居然真的便落地生根了?!?/br> 虞兮枝心道自己不過在藏書閣看書了這么幾天,易醉也說好是要在這里閉關(guān)入定修煉,怎么還有時間去澆竹子。 易醉拿起杏仁茶,痛飲一口,贊道:“此刻溫度入口不燙,正是剛好??傊侵褡樱膊荒苷f是普通的竹子,也不能說是妖,看起來十分奇特,已經(jīng)變成了橘二的玩具?!?/br> 有了正殿,吃飯卻也和從前一樣,喊一嗓子便夠了,虞兮枝生了興趣,去看竹子,易醉于是吆喝四散的大家來吃三碗甜。 竹子很好找,就在正殿后面種了整齊一小排,竹竿實(shí)在是非常細(xì),尚且直到腰部這么高。 一只肥胖橘貓正懶散躺在一邊,甩著尾巴,抬起一只爪,將竹子壓彎,再猛地松手,竹身便彈回去,看起來可憐巴巴,脆弱搖擺,將斷未斷。 虞兮枝下意識開了靈視,竹子身上果然還殘存著些許妖氣,若非如此,恐怕橘二一爪便要斷一根竹子。 她沉默片刻,又蹲下戳了戳土,心道總不能靈泉澆一澆,便能種出來一地青竹髑髏吧? 若是真種出來怎么辦,上交宗門,再說千崖峰出了些妖物嗎? 要說易醉胡鬧,也確實(shí)胡鬧,可他也不是知曉這樣的結(jié)果后故意為之,只能說是巧合。 虞兮枝有點(diǎn)頭疼,猶豫間,手放在劍柄,看到橘二玩挺好,于是又松開。 不然砍了一芽,再出一芽便現(xiàn)割現(xiàn)吃?上次涮火鍋的時候,嫩筍就十分受歡迎,下鍋便光。這樣的話,興許便不會大規(guī)模繁衍? 可說起來,是煉妖丹浸透過的靈泉再澆在妖竹上,這竹子便煥發(fā)新生了,還是說,無論澆在什么作物上,都有可能使之成妖? 如果是后者,那也太危險了吧?宗門怎么還不把這個東西收走? 虞兮枝這樣想著,便下意識越過橘二向前走去,想去看一眼靈泉與煉妖丹。 石山粗糙,卻已經(jīng)有些綠意從中探頭,粗糙中便也有了些溫柔,虞兮枝從石山側(cè)面繞過去,卻頓住了腳步。 她不敢用手、只能找了筷子夾起來的煉妖丹正被兩只冷白的手指捏著,謝君知背對著她,卻似是知道她來了,頭也不回地向她伸出手:“劍給我?!?/br> 虞兮枝一愣:“什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