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她當然知道,所謂妖,便是人以外的萬物在感知了天地靈氣、并同樣引氣入體后化成,從這個角度來說,妖物體內(nèi)有靈氣,確實再正常不過。 她一直以為,開了靈視再去看妖物之時,那渾濁突兀的色彩,所謂妖氣的存在,便是靈氣化妖后被玷污所呈現(xiàn)的樣子。 然而剛才驚鴻一觸,那團靈氣,分明與她平時修煉時所吸納、在體內(nèi)走過無數(shù)個九重天的靈氣并無什么不同! 但謝臥嵐說,她體內(nèi)……有妖靈氣。 她從昆吾山宗來,再入九宮書院,一路更是見禮了五派三道這許多人,其中不乏有化神期的大修士,又多次見過已經(jīng)大宗師了的懷筠真君。 然而此間,卻從無一人提及她身上攜帶妖氣。 而現(xiàn)在,這位秘境之中的謝神醫(yī),卻在告訴她,她的體內(nèi),不僅有妖靈氣,靈氣儲備十分浩瀚,甚至還能直接將她送到大宗師的境界。 有些莫名的渾渾噩噩中,虞兮枝突然想起,謝君知曾經(jīng)讓她慢一點到大宗師,她的腦中忽而又閃過了方才大知知不發(fā)一言、好似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 虞兮枝心中有太多問號,而這些所有的問題壓得她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喘不過來氣。 但下一刻,她的思緒猛地頓住。 ……等等,這是秘境之中的謝神醫(yī)。 這里是秘境。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便是面前這位謝神醫(yī),也不一定是真實存在,這廖鏡城池,也不過那位留下此處秘境的大能杜撰勾勒。 她怎么能因為這樣一個虛妄的存在而險些著了相! 方才種種思緒不過一瞬,虞兮枝強自穩(wěn)住心緒,再道:“還未曾煉化過,不知謝神醫(yī)可有良法?” “這是我謝氏的不傳之秘,我為何要告訴你?”謝臥嵐的聲音卻突然帶了一絲笑意,那笑意根本不入眼,分明是帶著嘲意的冷笑。 于是虞兮枝識海之中的美貌女人好似倏然變了一種氣質(zhì),她方才如冰上綻放的冷傲紅梅,而此刻便像是冥河邊引人心魄的曼珠沙華。 她一字一字道:“你引妖靈氣入體時,難道沒有想過,等到靈氣破體而出時,便是你命歸黃泉之時?” 虞兮枝心神巨震,她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片渾渾噩噩的恍惚之中,在這樣的恍惚中,謝臥嵐似是哈哈大笑,又似是冷嘲旁觀。 “虞兮枝。”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虞兮枝猛地抬起頭。 已經(jīng)沒有人伸手點在她的眉宇之間,謝臥嵐不知何時收回了手,面上云淡風(fēng)輕,細看她眼中竟然好似還有一分擔(dān)心。 就好像方才她所聽到的一切、在識海中看到的所有,都不過是她的一場幻覺。 她下意識想要運轉(zhuǎn)靈氣,再去開那扇妖靈氣之門,只是才起手卻又頓住。 這里是秘境。 這是陷阱。 她不能被對方的引導(dǎo)左右。 虞兮枝鎖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讓這樣的疼痛來使自己保持靈臺清明。 謝臥嵐已經(jīng)重新抬筆,寫下一行字,再遞到她的面前。 【仙子的病既然病因已明,只可自醫(yī),謝某無能為力?!?/br> 虞兮枝按住那張紙,猛地抬眼,終于從謝臥嵐眼中抓住了些許未曾來得及消散干凈的狡黠與冷嘲。 她看著對方曲起手指,微微勾起紅艷嘴唇,欲要在桌子上敲擊。 “噠?!?/br> 方才他們進來之前,謝臥嵐連敲了桌子三下,既是送客,又是迎客。 一聲響起,很快就要再有兩聲。 謝君知卻突然道:“你兄長呢?” 謝臥嵐的手猛地頓住。 下一瞬,她所有的清雅偽裝如潮水般倏然褪去,再抬眼時,她的眼中竟然好似帶了些許飛紅,殺意瞬間充盈了整個結(jié)界空間中! 一側(cè)的祝余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既然謝臥嵐有如此反應(yīng),他自然也猛地起身,在同一時間擺出了攻擊的姿態(tài)! 她的反應(yīng)分明佐證了什么,她卻一筆劃穿空氣,留下一行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謝君知卻好似對這樣漫天的殺意毫無所覺,背景依然挺直,任長發(fā)被殺意激起飛散,仿佛便是此刻有刀懸于他的鼻尖,他也不為所動。 他分明眼上蒙著黑布,但卻好似有目光穿透那黑布,如刀般落在謝臥嵐臉上:“未夜青嵐,謝臥嵐,你把謝臥青藏去哪里了?” 第115章 起始點。 謝臥嵐眼瞳微縮, 連著漫天殺氣也隨之一滯。 知道她有個兄長,或許是有消息泄露,甚至若是知道她兄長的名字, 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未夜青嵐這個起名的淵源, 卻絕非是能被一語道破的! 【你從哪里知道的?】 黑布下的唇角勾起,謝君知露出了一個慢條斯理的微笑:“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但你知道了,會死?!?/br> 謝臥嵐的殺氣凝滯,懸而不發(fā), 顫動片刻, 竟然慢慢熄滅了下去。 她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謝君知,抬起手指,似是想要將他覆面的黑色布條取下來, 但手指動了動,卻又到底沒有伸向前。 【你認識他?又或是認識我?你……究竟是誰?】 寫到最后, 她的行楷竟然形似行草,顯然內(nèi)心震動極是劇烈。 “我也不能說?!敝x君知隔著黑布與她對視。 他站起身來, 再俯身拉虞兮枝也起來, 再突然問道:“謝臥青還活著嗎?” 謝臥嵐豁然站起。 她方才一直靠坐在矮桌前, 又有綺麗廣袖的長衣遮蓋其上,直到她這樣站起,才見她身材竟然如此高挑。 她顯然想要說什么,但謝君知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距離這個甲子來臨,還有多久?”謝君知看向她:“你還有多少時間?” 謝臥嵐睜大了眼, 她怔然看著他,眼中倏然蓄滿了淚水, 她想要寫什么,卻仿佛提筆忘字,就這么懸停在紙面上,手指微顫。 她如此這般心神震動,謝君知卻已經(jīng)反手握住了虞兮枝:“江梅仙去?!?/br> 虞兮枝聽兩人對話只覺得云里霧里,她腦中仿佛有兩個小人,一個在喊這是幻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另一個卻在羅列這一切或許是真實的蛛絲馬跡,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近乎混沌的混亂中。 但饒是如此,謝君知聲音未落,她的劍意卻已經(jīng)倏然而起! 她劍意出便是最濃,雪亮劍意劃破空氣,再將封閉了此處的結(jié)界硬生生劈開了一個口! 劍意出,他們便隨著劍意而出! 連城貴重的磐華小葉紫檀屏風(fēng)齊齊坍塌,兩個貌美侍女好似來不及躲避,就這么被直接砸中,虞兮枝瞳孔微縮,卻聽謝君知道:“都是紙符人罷了。” 虞兮枝恍然,心道難怪方才她覺得這兩位貌美侍女的動作怎么竟然如此整齊劃一,還以為是多么訓(xùn)練有素,原來竟然是紙符人。 她腦中紛亂無比,方才獲取的一切信息都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而此刻這樣好似狼狽逃出后,內(nèi)里巨大的動靜顯然理應(yīng)吸引了外面欲要就醫(yī)的人,然而外面竟然一片靜悄悄。 這樣的靜悄悄,在這種時候,便最是讓人心生不祥的預(yù)感。 “是我的錯。”謝君知突然道:“你沾染了我的因果,所以才會進入這個秘境?!?/br> 他停在醫(yī)館門口,距離踏出門外,只差短短一步。 身后并沒有人追來,謝臥嵐好似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守著她的祝余顯然并不愿意離開她,卻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向天發(fā)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謝君知還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放在醫(yī)館的門上,卻好似不敢回頭看她。 “什么叫‘這個秘境’?”虞兮枝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五派三道那么多人,難道他們不在這里?” “或許在,或許不在?!敝x君知聲音有些低:“但我希望他們不在?!?/br> “當然,我也希望你不在??上M傄仓皇窍MT了。” 他這樣說著,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又或者既然已經(jīng)在此,便避無可避,所以只能掌心用力,一把推開了面前的門。 并不溫柔的風(fēng)從門外倒卷進來。 依然是雪后的廖鏡城。 天色微暗,卻也尤可見人,暗青色布滿天際,沒有一絲云。 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去了哪里,醫(yī)館門口,門可羅雀。 原本就并不多么嶄新的屋檐與廊柱看上去好似比平時更舊了許多,好似他們不過在那醫(yī)館中過了須臾,再出來,已是經(jīng)年。 謝君知沒有再去管身后的醫(yī)館,仿佛非常篤定謝臥嵐不會追出來一般,就這樣牽著虞兮枝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秘境,是秘境,卻也是真實?!彼穆曇艉艿?,淡到好似近乎縹緲:“你們所進入的門,是撕扯開的歷史投影?!?/br> 虞兮枝愣了愣:“什么意思?” “每一甲子,便有一場與妖域的大戰(zhàn)。”謝君知抬頭看了看天空,似是喟嘆:“而你們進入的,便是每一次大戰(zhàn)開始前的時空。” “又或者說,每次最先爆發(fā)大戰(zhàn)的起始點?!?/br> …… “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會到這里?!”老頭殘魂低聲喃喃,他隨著程洛岑的目光環(huán)顧四周,不可置信地重復(fù)道:“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不是說好了只是秘境……”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 “老頭?”程洛岑不免有點擔(dān)心地喚了一聲。 從躍入秘境之門,再睜開眼后,他便站在了一座城門面前。 城門上沒有字,厚重大門更是緊閉,抬頭去看,城門之上,有無數(shù)閃著寒光的箭矢層層疊疊遞出,有人哭喊著砸著厚重大門,尖叫著讓官兵開門,讓自己進去,然而卻并無任何回應(yīng)。 回應(yīng)他們的,只有沉默與冰冷的箭矢。 日頭正盛,天色卻倏然黯淡了下來。 程洛岑若有所感,將手放在了將闌劍上。 許是他的這個動作提醒了老頭殘魂,他倏然開口,聲音好似蒼老了許多:“是我的因果連累了你?!?/br> “我入秘境,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程洛岑微微擰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