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只有我一個人嗎?”虞兮枝看向他,眼中難以避免地帶上了些惶然。 虞寺不知道她在找誰,只應(yīng)道:“此城有五派三道弟子共計(jì)五十九人,重傷四人,輕傷三人,無人死亡。若是除你之外,還有別人突然來到這里,一定會有人來告知我。所以……” 他沒有說完,虞兮枝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她一人突然出現(xiàn)在了此處。 若是沒有那個長泓和尚干擾,她本就應(yīng)該在此處,與虞寺等人并肩殺這一城的妖。 謝君知一劍劈碎那定天鈴,于是廖鏡城的秘境隨之碎裂,她回到了此處應(yīng)走的正軌。 可是謝君知呢? 他是被困在了那個秘境中,只送了她出來,還是因?yàn)樗羌埛?,所以在一劍燃盡耗盡了滿身靈氣后,便自然消隕? 那個長泓和尚呢? 是一并隕落了,還是她所見,也不過是個分身虛影? 虞兮枝不知道,卻也無人可問。 她分明像是從妖皇劍下逃生,生死一線,重回人間,可她卻絲毫生不出半分欣喜。 大知知不過是紙符人而已,便是她這樣傾注了自己滿身靈氣而去,到底承載有限,上限也不過結(jié)丹修為,便是劍意能到化神甚至大宗師,若是留下來獨(dú)對大宗師,也難以有勝算。 虞兮枝不想拋下他,然而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這樣猝不及防的結(jié)果,她就算再難以接受,也只能不斷想些自我安慰的話語。 不過是灌注了靈氣的紙符人而已,紙符人消融,本體理應(yīng)不會受太重的傷,便是謝君知有兩分神魂在其中,神魂受損,理論上來說,吃些靈藥倒也不會太難恢復(fù)…… 念及至此,虞兮枝終于心情稍定。 只是縱使這樣想,她到底心情依然沉沉,難免去想謝君知站在她面前擋住妖皇的背影,去想他為自己覓得的一線生機(jī)。 左右按照虞寺的說法,還有不到兩日,便是秘境關(guān)閉之時,看來她在那廖鏡城的秘境中看了許多日時光的同時,時間并未徹底凝固。 等出了秘境,她再向千崖峰傳音,若是還要在九宮書院耽擱時間,她便先御劍回昆吾。 她正這樣想著,忽聞琵琶聲起。 風(fēng)晚行的準(zhǔn)備工作顯然也做得極為充分,便是這樣秘境廝殺中的二十八日過去,她的紅衣卻也依然烈艷漂亮,顯然好似芥子袋中也放了一模一樣的十件衣服。 虞兮枝這樣好奇,便也下意識這樣問了。 經(jīng)過這大半個月的廝殺,風(fēng)晚行臉上雖然有疲憊之色,雙眸卻是極亮,更不會像是剛?cè)朊鼐衬前?,因?yàn)閷辰?jīng)驗(yàn)不足而險些被妖獸擊中。 音修其實(shí)本不弱,只是殺敵當(dāng)然不如劍修那么直接,便顯得戰(zhàn)力稍弱了些,但此時此刻,風(fēng)晚行手中嘈嘈切切,四弦掃輪,聲如金戈鐵馬,音氣更宛有實(shí)質(zhì)般向前切割而去! 便是這一片空間之中,凡是能聽到這琴聲的妖獸,都難逃被這音韻震裂心神。 風(fēng)晚行輕描淡寫地?fù)]出殺傷力如此之大的音韻,還有余力回頭看向虞兮枝:“其實(shí)也不是沒有區(qū)別的!上次是正紅,這次是西瓜紅,之前還有一套水紅和一套桃紅色的都已經(jīng)臟啦!” 虞兮枝欲言又止:“所以你是把一件衣服的所有顏色都買了個遍嗎?” 風(fēng)晚行笑瞇瞇點(diǎn)頭:“是啊,既然好看,自然是什么顏色都好看,我便做了同色系的許多套,一并塞進(jìn)了芥子袋里。” 虞兮枝:“……” 這和虞寺拉開衣柜以后,整整齊齊十套一模一樣的道服,齊齊整整十頂紫玉發(fā)冠,又有什么區(qū)別? 風(fēng)晚行高高興興掃出一串暴烈音符:“虞師姐若是喜歡,我也可以送你一些!” “你當(dāng)誰都稀罕你的禮物嗎?”夏亦瑤終于忍不住道:“二師姐和大師兄都出身虞氏,難道還會缺你幾套衣服?” 這大半個月以來,夏亦瑤與風(fēng)晚行對懟的次數(shù)比喝水還要頻繁,畢竟喝水還要找杯子,懟人卻只要上下嘴皮子碰一碰,期間夏亦瑤數(shù)次被氣到掐自己人中,也想過憤而離去,然而整個倉陽道也就這么大,若是她負(fù)氣離去,恐怕便是真的九死一生,也只能就這么忍下來。 不過忍歸忍,該懟的時候,夏亦瑤逮到間隙就要陰陽怪氣風(fēng)晚行兩句。 風(fēng)晚行笑容不變:“我愛送什么是我的事情,誰說非要送別人缺的東西?夏師妹見識未免還是不夠多,便是我芥子袋里有成堆的不用玉鐲又怎樣?難道還妨礙其他人送給我嗎?再說我,我送給虞師姐的東西,便是她的了,哪怕拿來燒著玩,看個火光也行啊,關(guān)你什么事?” 夏亦瑤:“……” 掐人中。 太氣了,再去殺幾只妖吧。 這兩人一言一語,針鋒對麥芒,不得不說,倒是十分有趣,虞兮枝原本緊繃的神經(jīng)也終于放松了許多,眉眼頓時柔和了許多。 她沒有主動說自己之前在哪里的意思,虞寺便也不問。 倉陽道此處這么多人,來自五派三道的都間或有之,虞兮枝眼尖看到了一個頭頂空空的小僧人,到底還是沒忍住,上前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再單刀直入問道:“請問這位道友,你們渡緣道有幾座山?” ――她之前還稱那長泓和尚為大師,但顯然,經(jīng)此一遭,她對于這些剃度外型的僧人和尚的好感度已經(jīng)降到了最低,否則定是還要拉著這位小僧人多聊幾句,再拐彎抹角去問。 虞寺這些天來,以絕對武力和天生的統(tǒng)治力讓整個倉陽道的所有道友同門都完全聽從他的指揮,竟然硬是就這樣將這一片守了下來,早就贏得了所有人的敬佩。 是以小僧人對虞兮枝也十分尊敬,雙手合十一禮,再認(rèn)真道:“九次第定,廣說無量,所以渡緣道一共有九座山。” 眼看他便要開始細(xì)數(shù),虞兮枝便更直接了些:“可有一座般若山?” 小僧人神色驟變,卻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一聲佛偈,再道:“施主從何而知般若?” “一個叫長泓的和尚那兒?!庇葙庵吹竭@小僧人的神色,心頭不由得一跳。 聽到這個名字,小僧人終于連強(qiáng)自鎮(zhèn)定都難以維持,連道數(shù)聲“罪過”,再嘆息道:“既然施主已經(jīng)知道此人此山,想來小僧便是多言,也不算犯了口舌。渡緣道九山便是九個釋道分支,原本互不相擾,各有不同,其中細(xì)枝末節(jié),極為復(fù)雜,便不與施主細(xì)細(xì)解釋。只是那般若山……是已經(jīng)被渡緣道除名的一座山?!?/br> 虞兮枝神色微頓。 “而那長泓孽人,早已被渡緣道逐出寺門,剔除神魂之火,并勒令其永生永世不得入渡緣道了?!毙∩艘宦晣@息:“其中具體牽涉巨大,小僧也只知道這么多?!?/br> 頓了頓,小僧人又勸了一句道:“莫怪小僧多嘴,據(jù)說這山這人……所謀所想乃天理不容,釋道難忍,施主還是不要與他們有所牽扯才好?!?/br> 原來已經(jīng)被渡緣道除名了。 也難怪那長泓和尚總給她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她領(lǐng)了小僧人的好意,只是這人這山,卻也不是她想避開便能避開的,對方都已經(jīng)這樣找上門了,她也總要為之有所準(zhǔn)備。 為那一鈴之仇,為這一秘境之仇。 更為大知知之仇。 第122章 我只求問心無愧。 焦土劍氣, 四圣劍意。 易醉坐在血海礁石之上,他周身有森森劍意散發(fā)開來,初時還有妖族試圖靠近他再攻擊他, 然而才靠近,不見那快要凝固成雕塑的少年修士動作, 便已經(jīng)有交纏暴戾劍意與符意鋪天蓋地而來,將蠢蠢欲動的妖獸撕碎。 如此這般幾次下來, 所有妖獸都對那少年生出了nongnong的忌憚,只遠(yuǎn)遠(yuǎn)繞著他,發(fā)出些低聲咆哮, 卻極難有勇氣再向前。 易醉已經(jīng)在這秘境之中, 廝殺了足足二十八日。 少年手中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再相逢。 他的每一劍都揮得極其認(rèn)真,如果仔細(xì)去看,便自然可以認(rèn)出來, 他的每一劍里都有易痕的劍意與劍氣,他見了無數(shù)妖, 揮了無數(shù)劍,劍意早已在這樣的尸山血海中變得純熟。 他不敢休息一瞬, 也不敢合眼一刻。 他只要停下來, 腦中便會想起那一日。 易痕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沖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若是我能回來,我請你喝酒?。∥壹夜鸹湎拢彝德窳藘蓧镁?,年頭正好, 到時候你我二人對飲一場,豈不快哉!” 他似是已經(jīng)看到了那一幕, 心中只覺得快哉,于是劍氣豪氣一柄沖天,他站在他面前,分明身材并不多么高大,卻在揮劍的一刻,仿佛天下地下,便只有他易痕一人。 隨即,他朗聲一笑:“小道友,看我這一劍!” 黑色道服沖天而起,再沒入那顯出真身原型的大妖將的妖氣之中。 易醉明知這一劍的結(jié)局,卻依然拎劍而上,欲與易痕并肩而戰(zhàn)。 然而歷史舊影中,妖可殺,但既定的死亡,卻絕無可能被改變。 于是易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劍分明已經(jīng)沒入了那大妖將體內(nèi),有泉涌般的妖血迸裂而出,他心頭縱使知道無法改變,卻還是難免一喜。 便是幻境能夠騙騙他…… 少年臉上的喜色才起便消。 他看著易痕被妖氣震開,似是五臟六腑皆碎,他吐出一口血,卻桀驁一笑,再飛身而起! 劍修最強(qiáng)的劍,永遠(yuǎn)都是燃燒神魂,以生命揮出的那一劍。 玉石俱焚,此去不回,既然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劍,自然便毫無顧慮,毫無后悔,毫無后退。 “你明明也才剛剛大宗師……又不是逍遙游,你逞什么能!”易醉喃喃道,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聲音里也帶了難以抑制的嗚咽,但他的語氣卻帶了些咬牙切齒:“難怪阿娘說你干啥啥不行,逞強(qiáng)逞英雄第一名。不過一個大妖將,如果不是你已經(jīng)征戰(zhàn)勞累了這么多天,它如何能打得過全盛時期的你!” 大妖將如山的身軀沉沉墜地,頭顱骨碌碌滾了一圈,有血從傷口處如山般泉涌出來,蜿蜒一地,再蔓延開來。 腥臭的味道充斥了整片天地,有修士喊著易痕的名字,拖著慟哭與悲痛再揮劍,殺開一條血路,再到近前。 然而燃燒神魂而亡的劍修,除了那柄再相逢之外,什么也沒有剩下。 天地之間,好似沒有人再看到站在那里近乎靜止的少年,少年眼中是面前的一幕幕,他短暫地參與,卻是永遠(yuǎn)的旁觀者。 他想說你們早干什么去了,你們之前在哪里,為什么要等他死了才來,可他卻無法指責(zé)出口,因?yàn)榇藭r此刻他看到的這些修士,這些尚且鮮活的面容,最終活下來的,卻也所剩無幾。 易醉慢慢轉(zhuǎn)身,有些僵硬地邁開腳步,他不想聽別人這樣喊他的名字,不想看別人的淚水,更不愿去想什么。 他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機(jī)械地?fù)]劍。 揮劍,再揮劍。 可這么多次揮劍,這么多的血色,卻依然無法洗掉他眼中的那道身影。 易醉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他不想逃避或忘記了,既然注定忘不了,那便記住,死死地刻在腦中的那種記住。 于是少年坐了下來,他手中握著那柄燃燒著熊熊劍意的黑劍。 然后入定。 黑云聚集,沉沉壓頂,有電閃雷鳴于云層后聚攏,再探頭。 長風(fēng)起,吹起入定少年的長黑發(fā),他終于睜開了眼,再抬眼看一眼天劫。 劫雷落下,一聲又一聲的轟然響徹天地。 等到這雷這喧囂徹底散去,站在天地之間的少年眼神依然明媚,卻更多了一份堅(jiān)定,握劍的手依然穩(wěn)定,卻多了一層四圣劍意。 少年已是元嬰。 ……